第54章 長亭外古道邊
馬車駛出京城沒一會兒便停下了,張爾蓁被顛簸的難受,隻感覺胃裏翻江倒海,屁股撕心裂肺。馬車停下了,終於舒服了會兒,外麵傳來守衛粗獷的聲音:“馬車裏的人出來,有人要見你。”
金秋很利索的打開簾子,張爾蓁皺著眉頭向外看去,正瞧見一臉擔憂長眉入鬢的孫柏堅。
“你有話快些說,咱們還要趕路,皇命不敢違抗。”聲音粗狂的守衛往後退了兩步,握緊腰間的長刀目不轉睛的盯著孫柏堅。孫柏堅不理會他,漆黑如墨的眼睛裏盛滿了憂慮,一縷長發散在鬢邊,在夕陽的餘韻中拉出很長的身影,張爾蓁沒心思看這一幅美男夕陽圖,她有些難受的揉著腰問道:“你……來幹什麽?這兒已經是城外了,你還是回去吧,別人瞧見了也不好。”
“蓁蓁,沒想到你這麽快就要走了。我真後悔,那日我就該帶你走的。”孫柏堅往前走了兩步,看著一臉冷漠的張爾蓁心痛不已,他難得見到她,沒想到她竟然這般……不待見他。
張爾蓁無聲的笑笑,“你專程追過來就是說這個?”
自然不是!孫柏堅準備了很多條路,甚至還有和蓁蓁遠走高飛的打算,可瞧著張爾蓁明顯不會跟他雙宿雙飛,他心一硬,取過一旁的生民懷裏的大包袱,道“我給你準備了些東西,你路上用得著。蓁蓁,別這麽看我,我從來也沒想過要跟你作對。”孫柏堅依然是個貼心細心的男子,他往車上扔過來的大包袱軟軟的砸在張爾蓁懷裏,張爾蓁抱著這一坨軟綿綿的細軟心情很複雜,她終於還是開口道:“謝謝你,謝謝你來送我,你快回罷。”
“蓁蓁,你等我去接你,你一定要好好的。”孫柏堅說完這句話,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張爾蓁抱緊懷裏的包袱,大聲喊道:“……你也要好好的,我們才能再見麵!”
在張爾蓁的眼裏,孫柏堅從來沒有這般瀟灑過,他背對著張爾蓁伸出白玉般修長的左手,輕鬆灑脫地揮揮,暖風吹起他白袍上繡著的翠竹,生動的便像一幅絕美的畫卷。
直到孫柏堅消失在視野裏,張爾蓁才輕歎道,再見了,柏堅哥哥。
又要啟程了,張爾蓁有了軟和的坐墊和靠枕,終於可以眯著眼睛舒適地感受新的旅程。她這十幾年裏,去過太多地方,見過太多人,匆匆而過的許多人現在都已經漸漸模糊了。這大概就是人生罷,匆匆往往,來來去去,張爾蓁很樂觀的想著這一趟“旅行”,會不會繼續認識新的人。
此去安徽鳳陽,沒有所謂的憐香惜玉,也沒有特別照顧,張爾蓁同誌享受到的唯一待遇便是比外麵騎馬的士兵們多了一個棚。此次士兵的統領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黃大人,真正是個粗獷的漢子,奇特的就是麵上幹淨,沒有統領們都有的大黑胡子。到點吃飯的時候黃大人會叫手下盛上滿滿一大碗鹹菜,上麵蓋著三個碩大的白麵饅頭。張爾蓁並不是沒有吃過苦的人,這吃食也不錯,可也架不住不給水喝,金秋銀秋吃的都噎得慌,連連幫著拍後背。張爾蓁便想要點水喝,可黃大人大聲喊著:“你再忍忍,這荒郊野外的哪裏有水,下一站再去弄水。”
可張爾蓁分明看見他方才才喝了一口水,那個巨大的水壺裏不是還有嗎?
張爾蓁直勾勾的盯著黃磊的水壺,再遲鈍的黃磊也意識到了,大咧咧道:“你想喝這個?你要是不嫌棄咱們是粗人,我這就給你喝了。”
張爾蓁知道這個黃大人是個好人,可還是有些不爽的一把放下了簾子,怪什麽?是自己瞎矯情!看著不斷捶胸口的金秋,張爾蓁隻好勸她少吃點,下一站再吃吧。
士兵們的速度比起張爾蓁自己的遊山玩水自然快上很多,從京城到安徽鳳陽,一千多公裏的路程,黃磊大人粗著嗓子對張爾蓁道:“咱們要抓緊時間,爭取用五天給趕到。所以你們要忍著些,路上顛簸也是沒法子的事,忍忍就過去了。老黃是個粗人,得罪之處就多多包涵罷。”
這幾天對於張爾蓁來說是很難忘的回憶,吃在馬車裏,用在馬車裏,睡在馬車裏,幸好是在夏季,如果是在冬季,想必感覺會更加難以忍受,估計也太冷了。這是張爾蓁的自我安慰,其實夏日的小馬車裏又悶又熱,穿的衣裳濕噠噠的貼在身上,沒法洗澡,也很少洗臉,喝水也受到限製,這感覺很糟糕。張爾蓁自己身體素質很好,就是被顛的哪都疼,銀秋就慘了些,第四日的時候便感染了夏季風寒,微微咳嗽嗓子還有些沙啞,這可急壞了金秋,若是銀秋傳染了側妃可怎麽是好?可馬車隻有一輛,總不能把銀秋撂下不管了,
“大人,這個丫頭生病了,您看能不能找個郎中拿點藥吃?”這是張爾蓁說的。
“大人,銀秋病了,您看能不能單獨給她置個小馬車?”這是金秋說的。
“大人,我不能再呆在車裏,我可以跟著馬車走的。”這是銀秋說的。
黃磊思考一番,便喊下一個小卒拉著一匹油光水滑的高頭大馬,“哪個染了風寒的來騎馬,出點汗就好了。咱們還要趕路,若是遇到村莊了就治治,若不是遇不到就隻能硬扛著了。這個地方常有山賊出沒,咱們抓緊趕路,遇到他們可就麻煩了。”
張爾蓁是經曆過山賊的人,看著這茂木叢生的懸崖峭壁便想到了當年害金芷娘自殺的那群土匪,她催促黃大人趕緊啟程,銀秋還是要留在車裏,在外麵不安全。金秋撅著小嘴有些不樂意,銀秋便讓自己離得側妃更遠些,不敢咳嗽也不敢大聲呼吸。
張爾蓁想著便是再大膽的山賊也不敢攔朝廷的人馬,更何況他們這一隊人馬看起來就很寒酸,沒銀子更沒金子。可如此窮鄉僻壤的交界處難得迎來一隊人馬,張爾蓁還是小瞧了山賊的貪婪和饑渴,當外麵傳來一陣“丁當”的打鬥聲時,金秋和銀秋忙一左一右護住張爾蓁,張爾蓁反倒鎮定下來,她撩起簾子悄悄往外看,四麵八方湧來的麻布裝的山賊們舉著大刀前赴後繼,黃磊左一下右一下還不忘大喊:“護住車馬!小賊們,爺爺的馬車都敢攔,是不是沒打聽清楚爺爺外號就叫‘剁爺’!剁你娘的!”
“兄弟們!這是朝廷走狗,殺啊!能殺一個咱們就賺一個啊!”頭上裹著黑布條子的大漢一刀砍向一個士兵,士兵應聲倒地,鮮血噴出來濺在山賊的臉上,張爾蓁驚悚的看到那個粗壯的露著胸膛的壯漢山賊大笑著舔舐著嘴角,似是在品嚐一道極致的美味。張爾蓁視野範圍之內皆是山賊,烏泱泱的像是一大群螞蟻般湧來。黃磊也察覺出大事不妙,大喊道:“準備好!騎馬準備逃!”
這條土路上黃土翻滾,像是剛剛綻放了無數禮花的夜空看起來灰蒙蒙的,張爾蓁看見路的那頭穿著簡陋衣裳的山賊們舉著大刀“啊啊”的跑過來,然後聽到金秋哆嗦著道:“側妃,如果他們把咱們擼了去,咱們該怎麽辦?”
“如果真到那時候,當然還是要努力活著。”張爾蓁很鎮定,她看見那個山賊大漢舉著大刀嘶叫著砍過來,直直的逼近小馬車。張爾蓁放下簾子,擁住金秋銀秋道:“別害怕,我們不會有事的。”
“可是黃大人才有二十人……”
“沒事的,沒事的……”張爾蓁記得朱佑樘說過,會派人來保護她。不知道朱太子百忙之中,還記不記得這個承諾……
為著安全起見,張爾蓁沒有再撩簾子往外看,外麵廝殺聲伴著撲通的倒地聲,聲浪一陣高過一陣,有遠有近,有刀器碰撞聲,有如砍菜切肉聲,持續了半個時辰才停下來。聲音漸漸小了,沒有土匪們哈哈大笑的勝利聲,張爾蓁才敢再撩起簾子去看,戰況已經發生了改變,黃磊捂著一條臂膀正包紮著傷口,士兵們也在清理戰場,遠處近處橫七豎八的散亂著山賊的屍體。
黃磊看到張爾蓁出來,扯著嗓子哈哈大笑:“這夥毛賊,看到咱們來了援兵,一個個跑的比兔子都快!若不是他們跑得快,我就要殺他個精光了,哈哈!”大約是笑的過於歡快了,扯到了傷口發出“嘶”的哀嚎。
“剛才有人來幫咱們了?”張爾蓁沒有看到活的山賊,也沒有看到一個陌生的友軍,有些疑惑道。
“可不是咋的!後頭又來了一群人,捂著口鼻,老黃我還以為又是山賊!那夥人少雖少,但是身手是一頂一的好,殺起人來利索,來得快走得也快,老黃我還沒得及謝謝他們呢!尤其是為首的那個大胡子,總覺得在哪裏見過似的。”黃磊是個粗人,想不起來便也不再想,張爾蓁卻猜到他口裏那個大胡子很有可能便是裘二爺。張爾蓁朝綠樹成蔭的遠處看去,似乎看見了一雙雙精明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盯著她。
“大人受傷了,要不要找個地方修養一陣再趕路?”
“老黃沒那麽嬌氣,咱們明日就該到了,把你送到地方了,老黃還要趕著回去複命,耽誤不得耽誤不得。”黃磊簡單的包紮完畢便去清點人數,原本二十人的小隊被山賊殺了五個,受傷了七個,黃磊一一挨著檢查手下的傷勢邊歎息邊罵道:“這幫該死的毛賊,連朝廷的隊伍也敢下手,待我下次非剿滅了你們不可!該死的!”
張爾蓁瞧著這一時半刻也走不了,就去喊金秋銀秋出來透透氣,尤其是銀秋,經過方才那一場驚嚇,硬生生嚇出了一身冷汗,渾身黏答答的更容易加重病情。金秋銀秋都是第一次看到這樣慘烈的殺人現場,嚇得哆嗦著身體靠近張爾蓁,張爾蓁正色道:“咱們這趟來不是享福不是舒服,日後說不準受罪吃苦的日子還多著,你們這般樣子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