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強顏歡笑
接下來的幾日,張爾蓁都穿著一身素白的孝服,腰間紮著白綾,早早到大雄寶殿候著,為皇貴妃萬貞兒祈福念經超度,靜安寺也不再接待別的香客,整日裏都是一大群和尚的靡靡之音。大殿之上供著皇貴妃的牌位,張爾蓁看著那純金打造的“皇貴妃之靈”便想偷偷占為己有。張爾蓁也很幽默的想著,這個寺廟現在被老皇上包場了,這個純金的牌位莫非就是包場費?
聽大師們念的越多,張爾蓁的心裏也漸漸平靜下來,日日都是《阿彌陀經》,張爾蓁已經可以跟著念幾句“……七重欄楯,七重羅網,七重行樹。周匝圍繞。是故彼國名為極樂……”西方極樂世界啊,人死了還是重新投胎比較實際,向往著玉皇大帝的生活,最後隻能是被壓在五指山下五百年的下場——孫悟空有言。
“施主,心務心要誠。”敲著木魚的靜安大師閉著眼睛緩緩道。
張爾蓁立馬回道:“大師,弟子心誠。”一本正經,像極了一個虔誠的信徒。
靜安大師繼續敲著木魚沒有再說,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人若是不貪便無識,問這世間不貪之人何幾?
如此十日後,便是張爾蓁被壓往安徽的日子,老皇帝很貼心的派了傳旨的懷恩公公來提醒張爾蓁準備啟程,張爾蓁跪著接完了聖旨,人生第一次接聖旨是去年被封側妃時候,第二次便是被發配時候。張爾蓁苦笑無奈,聽著懷恩公公善意的安慰一番,謝著送走了這一群傳旨的公公們。
明日就要去安徽鳳陽了,十日的誦經祈福之後張爾蓁有了一日喘息的時間,她靜靜坐在廂房裏,心裏有些荒涼,濃濃的心酸湧出來止也止不住。她靜靜坐了很久,終於聽到了腳步聲,張爾蓁急切的打開門看到門口的人時,眼淚奪眶而出,她哭道:“爹,娘……爾淑,鶴齡,延齡,你們來了……”
蓄著短髯的張巒先是謝過門口兩位看守的大人,然後扶著哭泣不止的金氏先走進來,張爾蓁在另一邊扶著金氏,金氏邊拿著帕子擦眼淚邊對著張爾蓁道:“就說你是個不省心的啊,瞧瞧才離家多久就出事了,先是給關到大牢裏,現在又要被發配到安徽,蓁蓁啊,我上輩子是做了什麽孽啊,怎麽就生了你出來……啊?”
“在家的時候說的好好的,你又開始胡言亂語。”張巒很震驚的發現女兒比在家的時候胖了些,心裏得到些安慰,滄桑和心疼讓他不知說什麽,他看著張爾蓁搖搖頭又點點頭。
張爾蓁扶著張巒和金氏坐下,悄悄擦幹眼淚笑著對金氏道:“許久沒聽到娘的聲音了,如今聽著真親切。”
金氏拉過張爾蓁細細打量:“你若是喜歡聽,娘就要多嘮叨幾句。蓁蓁啊,如今也長成大人了,再不是當年那個隻知道闖小禍的丫頭了。你說你是怎麽了,怎麽就犯下了這般的彌天大禍啊……”說罷又開始抹眼淚,張爾蓁苦笑著看向張巒,張巒又搖搖頭,道:“你娘就是這樣,你甭理她了。”
張爾蓁才看向許久未見的弟妹們,眼裏是驚喜和滿足:“一年不見,爾淑又長大了,也長高了,瞧著真真是漂亮文雅的小姑娘。鶴齡延齡也是,聽說鶴齡準備下場試試了,真是好孩子,不愧是咱們張家的二郎。”
爾淑是個與張爾蓁完全不同的典型的明朝小姑娘,她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打量著許久未見的姐姐怯怯道:“爹說你又要出遠門了,姐姐,你怎麽老是出遠門,若是沒人跟你作伴,就把爾淑帶上吧。”爾淑絞著裙子的小手顯得她很緊張,張爾蓁心頭暖暖的,她牽過爾淑的小手笑道:“你能來看我,我就知足了,爹娘和姨娘在家,都需要你照顧呢。”
爾淑有些遺憾的點點頭,她的印象裏這位姐姐很忙,她經常見不到人。張鶴齡抿著嘴唇盯著張爾蓁看,他有這個年紀的男孩正常的別扭,但眼裏的擔心張爾蓁還是感受到了。張延齡隻是隨意的打量著這間小廂房,眼裏流露出濃濃的嫌棄。
“你也來坐吧,蓁蓁,轉眼間你也長大了,爹知道……你從小就是個聰明的孩子。”張巒的聲音低沉,他似乎很不願意提到張爾蓁的現在,許久後才緩緩道:“……自打你進了宮,爹這心裏便不踏實,驟然聽到萬貴妃病逝的消息,爹這心裏便冷的很,然後聽到你入獄的消息……爹……爹卻幫不了你,也不能去看你,甚至不知道你如何了。爹是個無用的,蓁蓁,你怨爹嗎?”
張爾蓁立馬搖頭:“爹,牽扯到皇家,哪裏是那般簡單的,我都知道的。”
張巒苦笑道:“為人父母愛子女,不是理智說的算的。你是爹從小疼到大的女兒,爹想著,便是拚著這一條命不要了,也要把你救出來。”
金氏的抽泣終於止住了,她黯然道:“你爹疼你,你是知道的,這件事上你別怨他,若不是太子來了咱們府一趟,說不準你爹能做出什麽事來。”
“爹,你光想著姐姐,就不管我們了?”張延齡與張爾蓁的感情最淡,他的抱怨不滿傳進張巒的耳朵裏惹來了張巒狠狠一瞪,張巒沒有搭理張延齡,張爾蓁也沒有,她隻是跪在張巒麵前哽咽道:“……爹,娘,女兒在牢裏二十天,從來沒有一時一刻埋怨過你們,女兒是個大人,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也會為自己的作為付出責任,爹您別自責,隻要您好好的,張家才能好好的,我才能好好的。若是您為了我出什麽事,我便是下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在宮裏有太子寵我疼我,在牢裏的時候我也沒吃過一點苦,現在我要去安徽,太子也會安排好,爹,很快我便會回來的,您放心。”
“太子允許我們來看你,爹就知道,太子對你還好。可是如今……”張巒長歎一聲,“你隻是個女子,怎麽就把你牽扯進來了……”
“我就說吧,當年若是把蓁蓁嫁給琦兒,如今可那裏有那麽多事。”金氏依舊是老樣子,紅著眼眶似是責備又似是遺憾的看著女兒。
張巒不耐煩道:“若是你還是這般講話,你就先回去吧,延齡,帶著你娘先回去。你們也不想想,蓁蓁此去何時能回來,你們一個一個的心裏竟然如此涼薄?若不是蓁蓁,若不是太子,我張家能平安無事?大舅哥出事了,怨他自己,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張爾蓁隻是低頭不語,即便是過了一萬年,金氏還是這個樣子。張巒伸出大手扶起張爾蓁,眼裏的慈愛和擔憂幾乎溢出眼眶,他歎道:“家裏的事不需要你來擔心,爹最擔心的還是你啊,此一去又是路遠迢迢,你可怎麽辦?”張巒慢慢從懷裏拿出一包好的小包袱放進張爾蓁手裏,“這世道就是這樣,有了銀子啊多少心裏才有底氣。這些你留著,別被那些看守的發現了,爹別的幫不上你了,隻有這個……”
那是厚厚的一遝,從金氏抽動的眼角來看這應當是一筆不小的支出,張爾蓁心裏很複雜,但是她還是把包袱收下了,張巒終於欣慰的點點頭,張爾蓁也笑了,“我還記得爹中解元那日,抱著我進正堂去給祖父祖母的靈位磕頭,您說一定要光耀張家的門楣,這麽多年,爹,辛苦你了。”
“談什麽辛不辛苦,爹是個無用的人,勇不夠智不敵,但是爹最驕傲的就是生了你這個聰明機靈的鬼丫頭,所以爹也就要操一輩子的心呐。”張巒撫著短髯哈哈大笑,張爾蓁心酸不已,爾淑和鶴齡也跟著笑,離別的悲傷不應該被眼淚籠罩,離別應該是別樣的重逢。
“爹,華嬤嬤還在宮裏,我已經求了太子,等我走後華嬤嬤會出宮,她照顧我盡心盡力,我想替她養老送終……”
“華嬤嬤的事兒我知道,你隻管放心,這事交給我了,還有你那奶娘……”
“……若是她也無恙,就先去照顧華嬤嬤吧……”明月和奶娘至今杳無音訊,太子還沒送來消息,張爾蓁這心裏是一日沉似一日,明月的傷好了沒有,奶娘又哪裏去了,張爾蓁毫無消息。
想到女兒要去安徽那麽遠的地方坐牢,金氏心裏又難受起來,她不斷嘟囔著:“蓁蓁啊,外麵人不知道,咱們自家人還能不清楚?他們皇家人爭來爭去的,最後還不是我們這些倒黴的出來頂鍋,偏偏你運氣最背,怎麽辦啊,你去那麽遠可怎麽辦啊!你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啊,娘怎麽會不心疼……”
張爾蓁笑著安慰她:“路是遠了些,但是太子都安排好了。娘,你們在家好好的,等我回來,我很快就會回來的。”然後又轉向爾淑道:“爾淑長大了可別跟姐姐學,成日裏給家裏惹禍。鶴齡也是,下場成不成功的無所謂,試試就好。延齡還小,也要好好的聽話。”爾淑和鶴齡都笑著稱是,張延齡卻不屑的瞥了瞥嘴角,盯著張爾蓁放在桌上的小包袱道:“姐姐,爹給了你什麽好東西,我也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