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歸來
成化二十二年,西北大明軍大勝蒙古族活捉蒙古小王子的捷報傳來,太子再一次成為百姓美談,街頭巷尾議論紛紛,讚揚不斷。大明近幾年的幾場大勝,幾乎都有太子的身影,大明能得此儲君,是百姓之福,有戰事也不怕,贏便是了。遂處處和樂,隻萬府悲痛,門上掛起了白帆,苦苦等待著萬家嫡公子的遺體被運回來。
一身素衣的李炎炎早已經哭幹了眼淚,畏畏縮縮的站在最後麵。在萬府眾人的唾罵詛咒聲中,她幾乎有解脫的快感。自打她使計嫁入萬家,父親再不管她,姨娘被送往鄉下莊子,李家早就沒有了依靠,可萬榮待她如何?非打即罵,羞辱鄙夷,小妾通房一堆堆的,她惡心!如今萬榮身死,她又沒有一兒半女的,後半生如何?李炎炎知道自己的地位多麽淒涼,她恨自己肚皮不爭氣,恨萬榮死的早,恨李家無情無義連她的書信都不回。聽著門外一聲高過一聲的哭喊,竟然笑出聲來,萬榮死了,死在戰場上,原本該是英勇無畏的戰死,如今卻……
“聽說蒙古族早就該敗了,都是萬家那個公子胡亂指揮,才使一隊軍隊掉入了蒙古圈套,白白丟了性命……”
“可不止啊,萬榮那人膽小怕死,被抓住的時候就大聲哭喊,泄露了太子早就布置好的機關,這使得蒙古族逃過一劫……”
“對啊,聽說太子又連續幾夜重新布置,和姚將軍於將軍密謀許久,才一舉抓住了蒙古小王子……”
“可憐姚將軍的公子,竟然因此戰死了啊……!”
“若不是那萬榮膽小,姚小將軍也不會為了救他被蒙古族的亂箭射死,造孽啊造孽啊!”
“我還聽說呢,萬榮在西北不聽指揮,私自帶著兩箱子大煙去,整日迷醉吸食,不少將士也染上癮了,那玩意兒是戒都戒不掉啊,沾上了就是一個死字!你說萬榮這般的行徑,是如何被派往西北的?難道是萬家老尚書看著蒙古族好欺負,送自家子弟去撈軍功?如今軍功沒撈到,倒是把命給丟了!要我說啊,萬家這次要倒黴咯!皇帝英明,可不能縱容了萬家這樣的子孫,留下來禍害旁人啊。”
“是啊是啊,皇上英明啊,可不能讓百姓們寒了心呐!”
…………
四月中旬,大軍終於到達京城,大部隊留在城外駐紮,少部分大軍浩浩蕩蕩的進城來授命傳旨。百姓們分立道路兩旁,一片歡呼,茶樓上酒樓裏,書生高聲念詩: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百姓們高舉簞食,或是擎著紅綢扔向大軍,場麵歡騰,熱鬧不已。
朱祐樘一身戎裝騎馬走在最前麵,左側跟著銀白胡須眼神堅毅的姚老將軍,右側跟著滿臉疲憊眼窩深陷的臨受命威震將軍的萬尚書。如玉茶樓上麵冠如玉的張鶴齡看著太子大軍緩緩走過,麵上悲喜難辨。太子平安歸來,姐姐也該放心了……
大軍最後便是幾車棺材,有英勇戰死的姚小將軍姚廉,有臨陣逃命仍舊難逃一死的萬榮,也有不少亡者的衣冠。百姓憤懣,狠狠盯著萬榮的棺材隨著車馬向前,恨不能一口唾沫吐上去。萬榮在時欺壓百姓調戲良家婦女無惡不作,死前牽連戰士無故搭進去人命,這等小人,萬死難辭其咎!
…………
張爾蓁聽聞太子歸京的消息後,在凝雲閣迷迷糊糊的又過了幾天,才在一個黃昏時分見到了朱祐樘。彼時張爾蓁正舉著個精致的銀質噴繪小鬥壺澆花,聽見男子沉重的腳步聲,朱祐樘一如他走的時候,穿著一身藍色雲翔符蝠紋勁裝,腰間係著犀角帶,隻綴著一枚白玉佩,身姿修長,眼波流轉,笑意盈盈。
他黑了……,張爾蓁凝視許久,才輕吐出聲:“你……回來了。”
朱祐樘大步上前,拽過張爾蓁嬌小的身子摟進懷裏。感受到強烈的心跳,張爾蓁緩緩抬手附在朱祐樘寬闊的後背上。朱祐樘的身子僵了一瞬,嘴角微微上勾,雙手的力度微微加大些:“我走的時候……,來不及告訴你。”
“太子能安然無恙的回來,就好了。”張爾蓁安心的窩在朱祐樘的胸膛裏,許久才道:“你走的這幾個月裏,宮裏發生了許多事兒。”
朱祐樘一手牽著張爾蓁往裏走,聲音冷厲:“這次回來,就不會離開了。宮裏大小事都有我,你再不必受苦。”
張爾蓁笑道:“我沒有受苦,我都沒出門去,誰都拿我沒轍。興許這次,老天爺也站在我們這邊呢。年後太後娘娘帶著德妃娘娘和夢昭儀去了山莊,太後走之前召我過去,說隻要皇上好好地,其餘她再不管的。”
朱祐樘牽著張爾蓁坐下,附在張爾蓁嬌嫩手背上的大掌帶著薄繭,“萬榮死了,萬尚書一蹶不振,萬家這次受挫勢必會反噬,接下來才是一場硬仗要打,你……要越發小心才是。”
“吳娘娘送來消息,說萬貴妃的身子受不住了,蠱蟲一直在體內,越發不受控製,她再找不到方法引出蠱蟲,那幾隻蟲子早晚會衝出身體,萬貴妃必定……七竅流血而亡。”張爾蓁反手握住朱祐樘溫熱的手掌,心裏終於長歎一口氣,知道他去了西北後,她擔憂害怕,無數次乞求老天爺,別讓我年幼就……
留征轡,送離杯。羞淚下,撚青梅。低聲問道幾時回。秦箏雁促,此夜為誰排。君去也,遠蓬萊。千裏地,信音乖。相思成病底情懷。和煩惱,尋個便,送將來。
張爾蓁沒想到她會有念盼君歸的一日。她無奈的拉著朱祐樘的手,盯著他英俊的麵龐看了好一會兒,才悠悠道:“這樣的日子何時候才能結束。”
朱祐樘眼裏的愧疚一閃而過,堅定更甚。張爾蓁隻是看著朱祐樘修長的手指發呆,好一會兒才道:“皇上最近……在用女子的血煉丹,這事兒……,太子知道了嗎?”
朱祐樘長睫籠住一片黑暗,嘴角揚起一抹諷刺:“何止是宮女,連小太監都進去幾個。鳳藻宮那兒也不安寧,偷偷運進去的道士,滇南找回來的蠱師,大約早就死沒了。”
張爾蓁毫不意外朱祐樘在宮裏布下了許多眼線,笑道:“他們這般狠毒,太子能安然無恙活到今日,實在是紀妃娘娘保佑。”奶娘經常在她耳邊念叨,紀妃娘娘如何善良聰敏,那才是值得尊重的長輩,至於如今宮裏這些,一個一個的人麵獸心,心口不一,更像是一匹匹眼露綠光饑餓異常的老狼,讓人心驚,又充滿戰鬥力。
朱祐樘不讚同的搖搖頭,撫著張爾蓁的臉頰笑道:“那是我命大,跟他們的仁慈沒有絲毫關係。”朱祐樘的目光越過張爾蓁凝在不遠處楠木桌子上精巧的凍青釉雙耳瓶上,心裏冷笑不已,他忍辱負重這麽多年,不是她們的憐惜,不是母妃的庇佑,是他自己,像個蟑螂般活著。
…………
朱祐樘回宮後,安靜了幾個月的大小妃子紛紛行動起來,夜裏的宴會上,張爾蓁終於見到了許久不曾露麵的王香沁,臉上遮了一塊雪白輕柔的絹絲,一雙美目似嬌似嗔,直勾勾的看著坐在上首的朱祐樘,偶爾又眼神複雜的看向張爾蓁,又猛地轉移開實現。張爾蓁坐在朱祐樘右側,感受到王香沁強大的怨念,她很好奇,王香沁的臉蛋到底變成了什麽樣子,很明顯萬仙兒也很好奇,笑道:“今兒太子殿下難得與咱們一聚,沁妹妹何不摘下麵罩,這般看著,到底別扭呢。”
張爾蓁默默喝了一口湯,心裏直點頭,錄昭訓繼史承徽之後成為第二個太子妃的鐵粉,跟著道:“姐姐若是一直帶著麵罩,怎麽吃飯呢。更無論姐姐變成什麽樣子,單憑姐姐的美貌,都不會多離譜的,姐姐多慮了。”
朱祐樘瞥了一眼開口的錄昭訓,他甚至記不得什麽時候宮裏有這號人物了。
王香沁耳尖泛紅,一副極委屈的樣子看向朱祐樘,絞著帕子不做聲,朱祐樘道:“摘下來吧,成何體統。”
萬仙兒不驚不喜,錄昭訓一臉驚喜,張爾蓁麵無表情,王香沁越發委屈了,可太子發話,她不敢不從,還是慢騰騰的揭開了麵紗。看到尊容,張爾蓁有些失望,其餘女子皆震驚,一臉的“沁側妃完蛋了”的表情,張爾蓁有些不能理解,不就是左右臉上分別留下幾個小坑嗎……當然左臉的稍稍嚴重些,可王香沁天生的美貌並沒損失多少。
朱祐樘裝作沒看到,繼續呷了口茶。隨著麵紗揭下來,王香沁終於受不住低聲啜泣起來,好一會兒才毅然決然的站起來,猛地跪在地上哭道:“太子殿下替臣妾做主啊,臣妾那日不過是去了邵妃娘娘的賞花宴,回來後就起了疹子,臣妾這是被害了啊,太子殿下,臣妾是被害的……”
張爾蓁瞥了一眼地上的王香沁,正巧沁側妃怨毒的目光略過來,接下來的話便順理成章了,“太子殿下明鑒,臣妾這是被害了啊!臣妾原本也以為是過敏了,可這幾個月查下來,發現臣妾真的是被人所害啊,是她——就是蓁側妃,她在賞花宴上對臣妾動了手腳。臣妾最喜歡花,平素從不曾起過什麽疹子,可那日奇怪,蓁側妃一直拉著臣妾坐在菊花堆裏,還給臣妾倒了花茶,臣妾這才……,求太子殿下為臣妾做主啊,蓁側妃要害臣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