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探望吳娘娘
盡管皇宮占地極大,張爾蓁同誌的方向感極強,是不會迷路的,除非她自己願意。她一路淨挑著小路走,慢慢走到禦花園西南角上,走過了一陡北楓橋,繞過了幾座恢宏大氣的宮殿,越走越偏,張爾蓁腳下不停,明月惴惴不安:“側妃,您這是要去……”
張爾蓁偏頭朝她眨了眨眼睛,示意明月別出聲,後麵跟著許多人呢。接著張爾蓁踩在鵝卵石上的小腳歪了一下,驚呼出聲,明月忙伸手扶著,張爾蓁輕輕喊了一聲,蹙著秀氣的眉頭要宮女們去尋個布攆來,宮女們相互看看,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明月訓斥道:“沒聽到側妃的話嗎,側妃腳扭了,你們趕緊去,你和你——”指著兩個微微發胖的宮女“去尋個布攆過來。你和你——(後麵兩個垂著腦袋的)去請太醫到東宮候著。”宮女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還是前邊微胖的一個宮女大著膽子道:“可這裏人煙罕至,側妃自己呆在這兒,恐怕……恐怕……”
張爾蓁猶自呼痛不理,明月不悅道:“有我在這兒看著,還輪不到你們操心,還不趕緊去,快去!”
宮女們再不敢說話,忽忽的跑開了。眼見著她們跑遠,張爾蓁拉著明月一拐進了竹林,翻過幾座石頭堆成的小假山,全不見方才呼痛的樣子,朝著明月比了個“噓”的姿勢,兩人一貓腰鑽進了一堵紅牆內。
宮殿凋零,樹木稀疏散亂,踩在枯黃的枝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響,這兒荒無人煙。明月知道,這是冷宮,至於是誰的冷宮,姑娘一臉嚴肅的拽著她往前走的樣子讓她肅然。明月沒有開口問,張爾蓁拐過了一道牆,踏過楓葉凋落的小路,鑽進一丈寬的門洞,遠遠看見一對青衣主仆。
青衣婦人發絲半白,發間斜斜插著枝木簪子。麵色紅潤,卻眼窩深陷,周身散發出的冷漠孤寂氣息平添一絲詭異。站著的青衣嬤嬤已經看見了張爾蓁主仆,附在婦人耳邊耳語幾句,婦人才抬起眼皮來,看著一身玫紅色衣裙的張爾蓁走過來。
離得近了,張爾蓁越發感到寒冷,皇宮是多麽大氣奢華的住所,可這裏的冷清破敗又如此真實。石幾上擺著幾道小菜,素的看不見油水,曾經煊赫的吳皇後,竟也怡然自得的拿著筷子慢慢吃著,張爾蓁耳邊回蕩著昨夜朱太子的話:“……吳娘娘幽居冷宮,你明日若有機會……”張爾蓁知道沒有吳皇後,亦沒有今日的朱祐樘,朱祐樘與廢皇後的關係極好,可自打朱祐樘被立為太子,吳皇後再也不見他。拳拳愛子之心如此朝朝,張爾蓁心下感動。
張爾蓁出現的突然,可吳皇後並沒有露出任何吃驚疑惑的表情,她像是對著一個熟悉的晚輩,笑著示意張爾蓁坐下來。張爾蓁不敢久待,行過禮後道:“娘娘寬宥,太子極是牽掛您,吩咐臣妾來看望,娘娘如今可好,可有不妥之處,臣妾回去自當稟明太子,為您分憂解難。”
吳皇後的聲音略帶沙啞:“太子有這份心就足夠了,本宮都知道。其實你該勸著太子些,別管本宮的事兒,該做什麽,太子可別糊塗了才好。本宮老了,看淡了,對於那些個東西,也不在意了。”
張爾蓁覺得此時的吳皇後偉大的像普度眾生的菩薩,周身的淡然之氣讓她漸漸放鬆下來,青衣嬤嬤斟了一杯茶,張爾蓁接過慢慢啜了一口,“原該早些來給皇娘娘請安的,耽擱了這麽久,是臣妾的錯。”
吳皇後柔和的眼神望著張爾蓁,笑道:“你果然最得太子看重,你能有這份心啊,本宮就知足了。可是這裏哪裏是什麽好去處,本宮年輕時氣盛,若是能隱忍些時候,也不至於落到今日這般田地。所以本宮也要勸勸你,太子的寵愛和喜歡固然好,但是自己也要看清楚,不要一昧的依靠太子,到頭來卻什麽也指望不上,受罪吃苦的可不就是自己。太子要你來看本宮,又何嚐擔心過你呢,傻孩子,快些回去吧,若是給人知道了,不知又該如何了。你才進宮來,小心些總是沒錯的。”
這般貼心的話,這般柔和的眼神,張爾蓁眼眶一熱。她硬擠了擠眼睛,將眼淚眨回去,抬起明媚的俏臉笑道:“娘娘說的話臣妾知道了,娘娘隻管在這裏安心住著,凡是有我們在,娘娘寬心就是。”
吳皇後神情向往,看著張爾蓁年輕嬌嫩的臉頰歎道:“到底是年輕,不知世間險惡。本宮在這兒,倒是自在許多了,沒有算計沒有戕害,有時候就格外憐惜宮裏那些女子,受寵的不受寵的,又有什麽區別呢,在滇南蠱毒的操縱下,能有幾個男子受得住。罷了罷了,你們無需為我擔心,過好自己的日子便好了。”
張爾蓁疑惑地看下吳皇後,吳皇後笑道:“太子八歲上就中了毒,你是知道的吧?”
張爾蓁點點頭,桌下捏著裙角的手掌微微汗濕,她悄悄掐了下自己的大腿,提醒自己打起十八分的精神,隻聽得吳皇後慢悠悠道:“當年皇帝大勝而歸,帶回了那麽多個美貌的滇南女子,有像紀妃那般純良無害的,自然也有那等心思不軌的。當年的萬貞兒不過爾爾,卻漸漸寵冠六宮,誰不疑惑不追查。也是本宮過於衝動,既然找到了證據,就該一舉致命,怎麽還能大意反被萬貞兒將了一軍,本宮再無翻身之日,太子又年幼,宮裏誰不是自保,便是邵妃德妃那般能生養的,最後還不是為他人做了嫁衣裳……不得不說萬貞兒的天賦確實了得,旁人一輩子隻能養一隻蠱,她卻能養兩隻,亦或是三隻?本宮鬥不過她,也早就放棄了。可是你我都知道,若是萬貞兒繼續下去,不知何時,太子換了他人來坐,又能有什麽辦法呢,所以啊,你回去後隻管告訴太子,不要再顧忌了,如今比的,不過是誰快罷了。”
張爾蓁稱“是”,問道:“娘娘……,您如此明了,當年怎就……”
吳皇後黯然一笑:“當年的心不夠狠,也不夠恨,這麽多年過去了,欠的也該還了,沒有一直索命的閻王,總有償債的時候吧。”
冷宮蕭瑟的淒涼中散出吳皇後死寂般的言語,四人皆肅穆,張爾蓁不能久待,告別了吳皇後,拉著明月奔出去。看著奪門而跑的張爾蓁,青衣嬤嬤疑惑道:“娘娘,瞧著這孩子,也不像是機靈的。”
吳皇後淡淡一笑:“瞧著不像是個機靈的,但實際上如何呢,誰也不知道啊……,這丫頭,來套我話呢……”
“方才那些話,不是娘娘您自願講出來的?”青衣嬤嬤汗顏,忙添滿吳皇後的茶碗。
吳皇後搖頭笑道:“隻覺得這丫頭親切,像極了當年的紀芙兒。我也希望太子能得償所願,這麽多年來,這孩子真的不容易。”
“太子殿下是苦了。方才蓁側妃臉上卻是沒有驚訝之色,聽到萬貴妃養蠱一事也不曾吃驚半分,她想必是早就知道了的。”
吳皇後要站起來,青衣嬤嬤忙伸手扶著,吳皇後瘦弱的身子搭在青衣嬤嬤身上,緩緩道:“知道了又如何,太子也早就知道了,多半還是束手無策,除非萬貞兒先死了,要不……一切都是白說的。”
…………
張爾蓁氣喘籲籲的跑到崴腳的地兒時,小宮女太監們早就備好了攆子等著了,張爾蓁扶著明月嬌弱的鑽出了竹林,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坐上了布攆,明月也才喘過氣來,瞪著眼睛道:“還等什麽!還不趕緊啟程,太陽都要落山了!”
張爾蓁舒適的閉上了眼睛,大約小小的眯一會兒就可以回到東宮去,盡管很困,意識卻很清醒。她細細咀嚼著吳皇後的話,既然吳皇後一開始就知道了萬貴妃的秘密,這麽多年來為何按兵不動,她被關在冷宮二十餘年,真的就已經心如止水上升到神仙級別了嗎?難道仇恨真的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失?不,這是不可能的!吳皇後沒有動手,說明殺死萬貴妃能成功的幾率太低了,低到很冒險,說不準會一敗塗地,她已經吃過一次虧,再來一次務必要一擊即中,所以她等了這麽多年,那到底是什麽時候,才是天時地利人和呢?是萬榮那廝死在戰場上,萬家裏外一片哀嚎之際,還是皇帝大崩之時?
張爾蓁揉了揉有些沉重的腦袋,今兒實在是太累了,真希望回去後萬仙兒和王香沁別來找她的麻煩,她隻想好好睡一覺。
大約老天爺聽到了她的禱告,太子妃和沁側妃都沒來找她,史承徽卻早已經守在凝雲閣外麵,哭哭啼啼的站著,誰勸也沒用。因著張爾蓁不小心“扭”到了腳,太醫早就候在了凝雲閣裏,布攆直接抬進去,史承徽巴巴的跟上去。張爾蓁打著哈欠掃了一眼史承徽,便被金秋和銀秋扶著臥進了塌上,隔著簾子,胡太醫不甚清楚的看了眼蓁側妃的腳踝,便下去配藥了,不管蓁側妃的腳踝是不是扭到了,擦些跌打的麝香黑骨膏,總是沒錯的。
張爾蓁很想眯一會兒,著實有些困了,可門外還候著史承徽呢,人家嬌弱的倚在門上眼淚汪汪,張爾蓁便允她進來了。史承徽早已經哭的梨花帶雨,一進門就撲倒在地上,細細的聲音訴苦道:“側妃大度,側妃便是再看不上奴婢,也求您別攆了奴婢出去,奴婢伺候在太子殿下身邊已有兩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求側妃開開恩啊,求側妃大人大量,就容下奴婢吧!”
張爾蓁迷迷糊糊地想到朱祐樘說過“若是不喜歡那些個,就都打發了”,可她清楚的記得自己並沒有越權的去攬這些事兒啊,不耐煩道:“東宮是誰管理後宅,你在這兒活了兩年都沒搞清楚,即便是被打發了,也不吃虧吧。”
史承徽哭訴道:“可是……可是外頭都說……,是因為奴婢衝撞了側妃,才要急急的打發了奴婢啊,奴婢何處衝撞了側妃,還請側妃明說,奴婢也好做個明白人兒啊。”
張爾蓁一個眼神,明月會意,大聲道:“承徽說的外頭是哪裏?奴婢這就去問問,誰在嚼舌根,壞咱們蓁側妃的名聲了。”
史承徽辯解道:“何人不說,奴婢……奴婢有幾分與蓁側妃相像,蓁側妃怎能容許奴婢頂著這樣一張臉在東宮活著,側妃明鑒,奴婢可沒有那個膽子啊。”
張爾蓁噗嗤笑出聲來:“你是伺候太子殿下的老人兒了,我這個側妃不過才來了幾日,怎能跟你比呢,史承徽別是先惡人告狀,這般大肆宣揚起來,是怕還有那等不知道的,錯把我當成了你?”
明月、金秋和銀秋也笑出聲來,明月補充道:“側妃這話可是說錯了,不說咱們伺候側妃這麽久了,不會認錯,便是長了眼睛的,都不能把側妃和史承徽認錯了,側妃您年紀還小呢,與史承徽自然是不一樣的。”
史承徽畢竟是宮裏摸爬滾打出來的人兒,直挺挺的跪著,也不辯解,看起來憔悴而又虛弱。張爾蓁又疲憊的打了個哈欠,看著牆角的滴漏差不多該到用晚膳的時間了,隨口道:“我知你的意思了,到底是伺候過太子殿下的人,該如何總是要問問殿下的,你先下去候著,待殿下來了再去叫你。”
史承徽眉間是掩飾不住的喜意,答應了一聲便退出去,明月呸了一口:“見不到太子殿下就用這樣的手段,真當我們側妃是傻子不成,還看不出來她安的什麽心呢!”
張爾蓁笑道:“大約是受了哪個的蠱惑,以為太子是瞧上了她呢才迎了我進來,打量著太子一見了她就舊情複燃呢,也是個可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