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胳膊拗不過大腿
這日正巧張巒沐休,門上傳來消息說萬家萬公子登門拜訪,張巒納悶問:“哪個萬公子?”
門上小廝苦著臉道:“就是兵部尚書萬大人家的公子。”
張巒邊吩咐小廝將人請到前廳,邊吩咐長風去找夫人,禁著府裏人往前廳去。張巒猜到來者不善,一張臉異常深沉,過去這麽久了,萬榮來能有什麽事?到前廳的時候,萬榮已經悠閑自在的坐在雕花鬆木榮錦緞大軟椅子上喝茶,瞧見張巒進來,忙站起來,拱手道:“張大人好,小侄萬榮,來打擾了。”萬榮上來就稱自己是小侄,張巒詫異的同時更覺古怪,他不記得張家和萬家有什麽親戚關係,事出反常必有妖。
張巒嗬嗬笑道:“萬公子客氣,今日萬公子何事登門,恕張某招待不周,久侯了。”
萬榮笑道:“張大人才客氣,來京裏也不邀小侄來做客,小侄隻好厚臉皮自己跑來了。沒打擾張大人吧?”
張巒坐在上首,示意萬榮也坐下,吩咐一側丫鬟重新砌了茶,正色道:“萬公子屈尊,想是有要緊事吧,但說無妨,張某若能幫上忙的,定會竭盡所能。不過以萬公子如今地位,能屈尊降貴來寒舍,倒是蓬蓽生輝。”言下之意是,我家沒你尊貴,且勿開金口為妙。
“張大人這麽直接,小侄就不藏著噎著了。”萬榮嗬嗬笑,帶著文玉扳指的手指點著桌幾發出“噠噠”聲,聲聲敲在張巒心底,張巒隻覺不妙,聽得萬榮道:“日前小侄有幸見過府上姑娘嬌顏,便想著張大人家的姑娘和我家妹妹們年紀相仿可以一處作伴,原想著請妹妹下帖子邀請吧,又怕張大人覺得唐突不肯放行,今兒才來叨擾叨擾張大人,請府上姑娘來萬府做客,萬府定然掃榻以待。”
萬榮這話雖然語調悠然,但意思卻囂張至極,萬府所處姑娘皆是庶出,張巒再不濟,張爾蓁也是個嫡出姑娘,萬榮此話的意思便是張爾蓁和他萬家府上的庶出姑娘一般地位,別抬舉了自己罷。張巒聽罷麵色不虞,道:“萬公子開玩笑可以,可別渾說。我家卻是有姑娘,都不過幾歲的年紀,怎麽能私自去別人府上拜訪,滿京城裏也沒有這樣的笑話。恕張某招待不周,萬公子請回罷。”
萬榮搖著一把天青色紋樣金絲直扇,繡邊金銀穿絲五鬥棉滌輕搖,得意道:“張大人該是知道我萬某的作為,今兒我也是看得起張大人為官清正的官風才屈尊來訪,你知道的,萬某一向……很忙。”
張巒壓抑著怒氣冷聲道:“張府廟小,那就更不能留萬公子吃茶了,萬公子請便,來人,送客!”
萬榮撩起袍子冷笑一聲道:“張大人果然是清正廉明的好官架子,旁人說話不到三句就要趕人了,我若是不走你該當如何?府上姑娘無故招惹於我,我來討回公道而已,張大人以前也曾斷過案子,可否斷斷我這無頭案呢……”
“蒼天在上,黃土在下,中間便是神明看著,張某是不是賣女求榮的人,萬公子怕是還沒有打聽清楚。萬公子若是還執迷不悟,我隻好去聖上麵前跪求皇恩,替我家討回公道了。”
張巒說完,萬榮麵色沉下來,“啪”的一聲合上直扇道:“敬酒不吃吃罰酒,好!張大人可別後悔!賣女求榮?咱們走著瞧罷。”
張巒吩咐長風將人送出門去,頹然坐進椅子裏,一股無力失敗感撲麵而來。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啊!他得有多大的能耐,才能跟萬榮相抗呐……
金氏聞訊趕來的時候,張巒正拖著頭耷拉著腦袋,眯著眼睛不知道想什麽。
“老爺,萬榮來幹什麽?是不是威脅你了啊?老爺,咱們怎麽辦,要不要我求哥哥幫忙?要不要我寫封信去給父親?”
張巒睜開眼時,眼睛裏一片清明,沙啞著聲音道:“蓁蓁不能留在京裏了,收拾收拾送回山東去罷。”
金氏睜圓了眼睛,抓住張巒衣擺驚訝道:“老爺說的什麽話,怎麽就要送蓁蓁走,萬榮到底說了什麽話,老爺,你可舍得?”
張巒兩腮的肌肉抖動一番,又眯起了眼睛,聲音沙啞而無力道:“堂兄之前來過信,家裏的堂侄兒五月就要成親,請我去吃酒,我公務繁忙自然抽不開身。堂兄助我許多,便隻好再打擾他了。況且我也好久沒去爹娘跟前盡孝了,就讓蓁蓁去吧,燒些紙前,求爹娘保佑咱們……也讓蓁蓁避開些,留在京裏,總要出事。”
金氏一向了解張巒,張巒語氣中濃濃的不舍和愧疚讓她生疑,金氏眼神閃爍問道:“老爺的意思是……”
“對,鶴兒和蓁蓁一起去!”
“我不同意!”金氏尖聲叫道:“鶴兒才多大啊!現在整日去金府就學,我堪堪一日能見到一會兒,先生也說鶴兒學業進步許多,送去金府我已經聽了老爺的話,可不能再送回山東去啊。你要送蓁蓁去山東,我自是沒意見。蓁蓁惹到了萬榮,留下來未必有好事,可是鶴兒不一樣啊,他才七歲,老爺你是瘋了嗎,你再好好想想,好好想想啊!”
張巒聲音疲憊,臉緊緊埋在雙手掌間,隱約帶上了哭腔道:“你說的這些我何嚐不知。可人不能忘本啊,鶴兒身為我張家的長子,飲水思源,不能忘了祖宗!他自生下來就沒去過山東,這次正好是個機會。況且山東出名師,清流名師多如累卵,鶴兒投入他們名下自然更有益處。鶴兒再小,到底是男子,讓蓁蓁一個人去,我不放心……遙娘,是我沒用,是我沒用啊!”
“總會有辦法的不是嗎,老爺,京裏不是他萬榮一手遮天,咱們可以上奏,咱們可以去敲京兆尹的登聞鼓,我還可以找父兄幫忙,咱們並不是任人欺負的啊!老爺,萬榮來說什麽了,是要蓁蓁嗎?”
張巒拉著金氏的手,目光凝在金氏依舊嬌美的容顏上,妻子如此,女兒更勝之!張巒歎道:“萬榮要蓁蓁去萬府……,你我都懂,這一去,便是有去無回了。咱們可以上禦狀,可以鳴冤鼓,可是蓁蓁的名聲經不起折騰啊,她是姑娘家,咱們為著她的名聲著想,也不該那麽大張旗鼓。前陣兒彭家的姑娘最後怎麽樣?便是商大人徹查又能如何,彭大人上奏鬧也鬧了,萬榮也被打了。可最後如何,萬榮不過吃了幾日苦,不照樣抬著那丫頭進了府。咱們不能拿蓁蓁冒險,我即便是把她送回山東去,也不能冒一點險,蓁蓁是我疼到大的姑娘,怎麽就……怎麽就攤上這事了!”
金氏恨道:“如今是朱家的天下,為何萬榮妄為至此還能逍遙,聖上到底是中了什麽迷魂湯,竟被萬貴妃迷得失了心智!老天爺,這到底是怎麽了……”
張巒沒有製止金氏,這也是他的心聲,作為臣子他不敢妄議聖上,可聖上寵愛萬貴妃糊塗至此,實在寒心!聖上愛屋及烏,才縱的萬榮無法無天。可又能怎麽辦呢,他顧忌太多,不像萬榮那樣豁的出去:“今兒萬榮沒有達成目的,以他往日的做派,一定會再來的,咱們不能跟他耗著了,快刀斬亂麻罷。”
金氏舍不得兒子遠去,抓著張巒的手急道:“老爺,蓁蓁訂過親了啊,咱們告訴萬榮,說蓁蓁已經許了人家……”
“不可!這樣說就會害了孫家,害了柏堅。但凡是萬榮瞧上的,何止黃花大閨女,便是少婦也是有的。入了他的眼,殺夫奪妻,又能如何?”
金氏詫異瞅著張巒,喃喃問道:“真的……可以這樣?”
張巒沉聲道:“去年你同我說起萬榮,我便派人去打聽過了。郊外周家一做豆腐的小娘子,人稱‘豆腐西施’,萬榮打馬過時瞧見了,隔日那家男人便誤飲洋地黃中毒身亡。一輩子地裏刨食的漢子,怎麽可能不認識洋地黃和油菜花,滑稽可笑。那女子沒幾日便被請進了萬府,也是她性子剛烈,寧死不從,自刎而死,出府時身體已經腐爛了……這些日子以來,萬榮一直沒動靜,我原覺得無事了,奈何今日竟然來了,且言語輕佻,目中無人,勢在必得。瑤娘,咱們不能賭,咱們賭不起啊!”
金氏瞠目結舌,結結巴巴:“他……他……他這還是人嗎……老爺,老爺啊……”金氏抽抽搭搭哭出聲來,道:“可是非要鶴兒也去嗎,咱們多派些人送蓁蓁去罷……等這事結束了再接回來,我舍不得鶴兒,舍不得……老爺,求你了……蓁蓁一直是個懂事的孩子,她去我是放心的,可鶴兒小啊,兩個孩子怎麽辦……”
張巒亦是心痛,一雙兒女,大的不過十歲啊,離了自己,他怎能放心。都是自己人微言輕,才叫人這麽欺負,連累妻兒!張巒抱住金氏纖細的肩頭,緊緊埋在金氏窩間,聲音低沉無助:“夫人,瑤娘,是我無用啊,是我無用啊……”
聽到張巒哭腔,金氏心痛的抬起眼看過去,多年夫妻相伴,多大的困難張巒都沒有掉過眼淚,自己扛自己做自己闖,一路跌跌撞撞有多不容易金氏何嚐不知道。金氏跪在張巒跟前環過他消瘦的身子哭道:“巒郎別難過,都聽你的,都聽你的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