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弋千
白日裏的珍寶閣安靜祥和許多,三個金色大字仍舊招眼,門前絡繹不絕,都是衣著利索的丫鬟們穿梭其中,一看就是替自家主子排隊或是取東西的。兩側粗狀的黑柱子上刻滿了字,一側是“文明經商門庭若市春滿店”,另一側是“禮貌待客賓至如家暖人心”,張爾蓁覺得她有個橫批可以送個閣主,那就是“財運滾滾”。果然和李灼灼說的一樣,張爾蓁剛踏進去,兩側便迎上來兩個青衣姑娘,衣著利索,腳步輕盈,腰彎成九十度角,道:“歡迎光臨,兩位小公子今兒要看什麽,可有預約?”
張爾蓁瞧見並沒有其他人多看她一眼,便扯著一個姑娘悄聲道:“你家閣主可在?”
“公子來的不巧,閣主今兒剛好不在,公子想買什麽隻管告訴咱們,咱們也能幫您安排。”
張爾蓁覺得這話異常耳熟,前世去找大領導辦事,都會這麽被他的秘書給擋回來。聽姑娘機械似的應付,猜測這閣主多半是在這兒了,也不再廢話,掏出自己的大作放進青衣姑娘手裏道:“你給你家閣主看看這個,她定能來見我。”說完又塞進去一塊銀錠子繼續道:“姑娘舉手之勞,你家閣主肯定會感謝你的。”
青衣姑娘笑眯眯的顛顛銀子揣進懷裏,打開宣紙發現自己看不懂畫的是什麽,張爾蓁好心道:“這個你家閣主看了就會懂了,快去快去。”青衣姑娘猶豫下便往後堂走去,張爾蓁才有功夫細細打量這珍寶閣。上次人頭攢動,哪裏有現在的清淨。一排一排朱紅色鬆木櫃台上擺著各式各樣的首飾珠寶,周壁牆上掛滿了小巧精致的光亮銀鏡,反射進來的太陽光打在珠寶上更添一絲華貴,看著很是養眼。一個高高的褐色高腳櫃子上擺著一整套串珠赤金紅寶石頭麵,張爾蓁眯眯眼睛瞅瞅,標價九百九十九兩銀子,倒是不貴,這點還很人性化。紅色絨布絲隔出了一個個小間,有想試戴的或是想坐會兒的都會被青衣姑娘帶著進去,朦朧能看見人,不必擔憂有什麽隱私事暴露。瞧著生意確實不錯,張爾蓁看了會兒便找個椅子坐下來,如月小聲問:“姑娘,閣主會見咱們嗎?”
張爾蓁拖著下巴回:“十有八九會見的。”
青衣姑娘再出來的時候滿臉盡是諂媚,彎著腰說“閣主請公子進去敘話。”
張爾蓁一撩袍子,跟上姑娘。後堂極大,轉來轉去直到聽不見人聲了,才停在一扇朱紅色門前,青衣姑娘道聲“告退”,疾步退出去,竟然沒發出什麽聲響。張爾蓁推門而入,除了家具擺設,卻不見活人,赤金九轉大屏風後麵傳來一聲極低的聲音:“閑雜人等在外麵等著罷。”張爾蓁看一眼如月,如月後退兩步,也不敢說話,候在門外。
張爾蓁繞過屏風也沒見到人,再往前走,越發的像前世的客廳,一側沉香爐內嫋嫋青煙,小小叢密植物林間散出的煙霧就像是幹冰沾到了水,濃濃白煙熏得張爾蓁覺得自己仿佛要成仙了。一抹水藍色輕紗直垂到地麵上,張爾蓁猜著正主就在裏麵了。
“閣主不獻身出來,還要我撩起簾子看不成?”張爾蓁故意壓低嗓音,使自己聽起來更像是個男子。
簾內傳來絲絲笑聲,一雙修長的手將簾子打開,男子身穿火紅色對襟直褂,邊角以兩指寬暗金色錦絨滾邊,膚白凝脂,眼若劉波,眉飛色舞間,眼神戲謔道:“既然都是同道中人,何必要拽這些古文的腔調。”邊打量著張爾蓁邊嘖嘖道:“瞧你年歲尚小,怎麽會跟我是同道中人呢,真是神奇。”
張爾蓁也暗暗稱奇,她以為珍寶閣那布置安排,加上各色衣裳首飾琳琅滿目,原以為會是個婦人,怎麽也沒想到會是個年輕男子,瞧著不過二十來歲,心思細膩至此倒也出奇。
“我叫弋千,小娃娃你叫什麽,來這兒多久了,想不想回去?”弋千圍著張爾蓁轉一圈又嘖嘖道:“瞧瞧這通身的氣派,竟然沒有半點違和,在我這兒何必端著,整日的不累嗎。”
張爾蓁問道:“你是怎麽到這兒來的,這麽高調的折騰也不怕惹出事來。”
弋千聞言不屑道:“能折騰為什麽不折騰,不折騰這好日子能找到我來?不折騰我就過得好了?小娃娃,無論在哪裏,錢總是第一位的。”
張爾蓁也知道這個人為什麽叫弋千了,渾身充滿無形的銅臭味,便自顧自的往一側的長條雕花椅一坐,翹著二郎腿道:“小爺我就不想折騰,也是瞧你辛辛苦苦的找咱們同道中人所以過來跟你認個親,既是認親嘛,自然也是要送禮的,我的禮方才已經給你了,你總不能讓我空手而歸吧,咱們都要講究賓至如歸不是?”
弋千笑道:“你知道我找你許久了,才現身出來,就不怕我一生氣把你給……”
“咱們骨子裏都是流淌著‘珍惜生命,遠離危害’的血液,我知道你不會的。”
“那不一定,我現在富甲一方,想要你的小命還不容易?殺了你,知道秘密的人就少一個,我不就更安全嗎。”
張爾蓁不屑道:“你既想靠著那些雕蟲小技賺的盆滿缽滿,又想自己獨當大頭與世人不同,你是不是太貪心了?”
弋千笑了,一對狹長的鳳眼格外狡黠:“貪不貪心的有什麽要緊,他們願意買,我願意賣,這就是買賣。你今兒也是來找我討東西的,說說吧,想要什麽。太貴的話我可舍不得……”
張爾蓁撇撇嘴角道:“不值錢的東西,香水給我一瓶罷。”
“呦,你這胃口真不小呀——整個珍寶閣裏的香水統共不到五瓶,現在的提煉技術太差,效率又慢的很,提出的香氣也不夠純正,你要那玩意幹什麽?”弋千給自己倒了杯茶,呷一口道:“不會小小年紀就去勾搭小姑娘吧,小學還沒畢業呢,心思醇正點。瞧瞧哥哥我,都二十多歲了不也還沒結婚嗎……”
“就說給不給吧,磨磨唧唧的不像個男人。”
弋千瞧著張爾蓁白皙的臉蛋,透明的小耳垂,嘟起的嘴巴紅潤嬌顏,心思一動問道:“該不是個小丫頭吧,要香水去給自己用?”
張爾蓁白了他一眼道:“我可是個醇正的爺們,本來也不想來,一是看你高調的很想過來勸勸你。曾經我遇到一個老先生,送了我四個字,現在我將這四個字送給你;其二嗎,家裏的姐姐很喜歡那玩意,我想弄回去送給她。等我走之後,咱們便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認識就好。”
“伶牙俐齒的,好處都讓你占盡了,說來聽聽,是哪四個字,該不是恭喜發財吧?”
“自然是‘蝴蝶效應——’”
弋千眼神閃了閃,不屑道:“那與我有什麽幹係,我過好自己日子,管幾百年後的事做什麽。咱們本就不屬於這兒的,何苦為難自己成全了別人,何不像我似的快意人生,所以啊,你還是跟我混罷,不比你現在好許多?”
“言盡於此,多說無益,閣主一意孤行,我自然沒有辦法。來吧,禮物送給你了,回禮呢?”張爾蓁突然有點煩躁,弋千的話讓她覺得自己多年的規規矩矩失去了任何意義,弋千確實肆意瀟灑,然這又與她有什麽相幹,道不同不相為謀,還是趕緊回去罷。
“也罷也罷,你還小,我與你說這些你怕是也不想懂,今兒你能來,也算是我這麽多年的功夫沒有白白浪費,不就一瓶香水嗎……”弋千翻開一側掐金絲琺琅西施盒,取出一瓶淺黃色瓶裝的香水道:“這是我的珍藏品呢,價值難求,就送給你了。”
張爾蓁不客氣接下道:“咱們兩清就是了,我該說的也說了,日後你若是遭難了後悔沒聽我的,可別找我來哭。瞧你風姿玉樹,想必哭起來定是梨花帶雨,美煞人也。”
“所以你總得告訴我你叫什麽,將來我哭時若是找不到你,可不就是白白流眼淚了。”弋千邪魅一笑,風姿卓然,火紅色金邊發帶映著白皙臉龐讓張爾蓁恍惚一瞬,感慨這長相實在是妖孽。真名自然是不能說的,張爾蓁快速的給自己起了個藝名:“姓白,單名一個雲。”弋千笑得不能自已,道:“那重新認識一下,白雲弟弟,我是黑土哥哥。”
“已經告訴你了,信不信由你,我要回去了,長途漫漫,趕路要緊,再會!”張爾蓁起身往外走,弋千挽留道:“何不留下來吃了飯再走,我這兒可是有很多好玩意兒呢?”
張爾蓁自認為瀟灑的揮揮手,頗有種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的意思道:“黑兄留飯,原不應辭,奈何白家事急,不得不告辭,有緣再吃罷。”張爾蓁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隻覺得和弋千說話格外輕鬆,弋千挑著一雙鳳眼道:“那就不留你了,我們很快會再見的,白弟弟。”
張爾蓁繞過屏風,遙遙問道:“你以前是做什麽的?”
弋千的聲音縹緲而來;“……超度的……”
張爾蓁撇撇嘴不相信,加快了離開的腳步,這個弋千確實有些本事,自己玩不過他,跑遠點兒保險些。聽見關門聲,弋千才慵懶的窩進柔軟厚實的梨花木雕椅裏,把玩著兩枚玉玲瓏,眯著眼睛不知想什麽。
如月看見張爾蓁出來,額間密汗,關心道:“公子這是怎麽了,有人欺負你嗎?”
張爾蓁擺擺手,拉著如月趕緊走,那個青衣姑娘候在門口,帶著張爾蓁主仆原路返回,也是繞了又繞才回到珍寶閣大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