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是鴉片
來到京裏第二日,張爾蓁在新床榻上醒來的時候,陽光已經從窗棱裏灑進來。院子裏依然靜悄悄的,張爾蓁自己簡單收拾了一下,明月端進來早飯,用過早飯,主仆又要開始忙活。
“明月,奶娘哪裏去了,回頭要奶娘再繡一幅柏無春歸圖掛在這正堂裏,原來的那個太大了不是沒帶過來嗎。”張爾蓁不喜歡掛那些大家的作品水墨畫,還是掛上奶娘精致的刺繡好些。
“奶娘被叫到夫人那裏幫忙去了,還有姑娘的細軟箱籠在夫人院裏,奶娘說要一並取過來的。”
張爾蓁點點頭表示知道了,華嬤嬤在張家車馬隊伍到山東的時候就告辭回了老家,道是幾十年沒有回去過,現在想落葉歸根了。華嬤嬤言辭切切,張爾蓁便同意了,她沒有非要拘著華嬤嬤的意思。奶娘也含淚送走了華嬤嬤,之後一切如常。
張爾蓁小心的捧出極為寶貝的楠木妝匣子,妝匣子還上了鎖,明月幾個都不知道裏麵放了什麽。張爾蓁每次都是趁著夜裏自己悄悄打開看,一支黑漆漆的眼鏡腿,兩塊溫潤玉佩,然後鎖上藏起來。搬到新家來,張爾蓁習慣性的又將盒子藏進了床榻內側下麵的格子裏,滿意的整理鋪平了褥子。小院裏也沒什麽要收拾的,便決定去正院裏瞅瞅。
金氏正吩咐丫鬟婆子收拾細軟物件,瑣事極多,金氏便很不耐煩的訓斥來稟告的婆子:“廚房物品才買不是你份內的事兒?什麽都來問我,我要長幾個腦袋才夠用的,要你們還有什麽用處!”轉頭瞅見大女兒悠悠哉走過來,沒好氣道:“院裏都忙的很,偏你還有心思到處瞎逛。東西都整理好了嗎,理好了就快來幫我。這麽大的姑娘了還不懂點事……”
“娘把奶娘都叫過來了,我那院裏可就沒多少東西要整理了,這不都在您院裏堆著呢,我尋思著來拉回去呢。”張爾蓁吩咐明月如月去抬地上的幾個箱籠子,金氏不悅道:“這些東西都是要入府裏庫的,你抬到你院裏做什麽,趕緊邊去,別給我添亂了。”
張爾蓁就是隨便說說,原本也沒想著真抬回去。這些雖然是金老爺給她的賠償,但進了金氏這裏,被金氏拿去也是正常的事兒。張爾蓁哀歎一聲,雖然她不貪財,可也覺得自己是個很窮很窮的姑娘。
金氏懶得理會大女兒,扯著嗓子繼續吩咐丫鬟婆子擺放歸攏物件,若是不小心打碎一個的,這輩子都不用領月例銀子了,還得被狠狠揍上一頓。
張爾蓁直接進了正房,瞅了一圈沒看見兩個弟弟,抓住急匆匆又小心翼翼抬著花柳大花瓶的綠柳問,綠柳回道:“兩個公子隨著老爺出門去了。”張爾蓁便覺得自己有點無聊了,好好的清淨的蝶院不呆著,跑到這裏來人嫌狗憎的,又悠悠的晃著出了正院,決定誰的院裏也不去,在府裏逛著罷。張府沒有池塘,隻在轉角擺了幾口大缸,裏麵的水仙花正燦爛。張爾蓁瞧了一圈,掐斷一支美麗的初初開綻的蓮花骨朵交給明月,說晚上做個糕點吃。張爾蓁繼續晃悠著,直到看見張府正門,門處冷落,既然在府裏這麽無聊,若不出去逛逛?張爾蓁還沒踏出腳去,如月已經小聲開口道:“姑娘,咱們就這麽出去怕是不妥當吧,這才來到京裏呢,丟了可怎麽辦?”
張爾蓁一甩手把花骨朵放進如月的手裏道:“你先回去,我去逛逛就來。”
難得沒人限製著,張爾蓁怎麽能錯過這次機會,如月眼見著姑娘走遠了,擔憂的久久收不回目光。張爾蓁覺得如月這點就有點過於小心了,不就是逛街嘛,一會兒就該回來了。張爾蓁仍舊記得金察府在哪裏,特意繞開了金府,轉了個大彎才到街上。粗粗一看,人頭攢動,雜亂無章;細細一瞧,都是不同行當的小商小販,從事著各種活動。大橋西側有一些攤販和許多行人,穿著柳綠花紅。貨攤上擺有刀、剪、雜貨的。有賣茶水的,有看相算命的。行人們憑著橋側的欄杆,或指指點點,或在觀看河中往來的船隻。街道兩邊是茶樓,酒館,當鋪,作坊。街道兩旁的空地上還有不少張著大傘的小商販。大的商鋪門首還紮“彩樓歡門”,懸掛市招旗幟,招攬生意,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有做生意的商賈,有看街景的士紳,有騎馬的官吏,有叫賣的小販,有乘座轎子的大家眷屬,有身負背簍的行腳僧人,有問路的外鄉遊客,有聽說書的街巷小兒,有酒樓中狂飲的豪門子弟,有城邊行乞的殘疾老人,男女老幼,士農工商,三教九流,無所不備。
張爾蓁樂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笑眯眯地看著小商販挑著的物件很好奇,抓著明月催促道:“去去去,給我買下來。”
明月哭喪著臉道:“姑娘,咱們是臨時要出來的,奴婢沒帶銀子啊。”
張爾蓁興致大減,這麽說——今日隻能看不能買啊。陽光正好,張爾蓁突然愜意的覺得看看也能飽飽眼福,繼續邁著小步子在人流裏穿梭。大約今日真是個好日子,張爾蓁隱約聽見有人在叫她,四處看看卻不見人,明月已經小聲提醒:“姑娘,樓上有人叫你呢。”
張爾蓁抬頭看去,旁側茶樓裏一個華服少年正衝著她揮手,張爾蓁仔細辨認了一下——那不就是梁玉嗎!梁玉已經從高高的茶樓上下來,興衝衝的看著張爾蓁打量,道:“蓁蓁,真的是你啊!你到京裏來了,何時來的,現在住哪裏?”少年穿著藏青色綢緞長袍,腰間金色寬絲腰帶上綁著個褐色垂柳香囊,唇紅齒白,端的是清朗秀氣。
張爾蓁看見熟人也很開心,回道:“梁公子安好,好久不見,你還記得我實在是我的榮幸呢。”
“都說了叫我哥哥就是,你就是這麽小大人的模樣。我與幾個友人在茶樓聽曲兒呢,你來,我介紹幾個姑娘公子的給你認識。”梁玉笑著指著樓上探出的幾個腦袋,張爾蓁婉拒道:“這怕是不妥罷,我還是不去了,下次我再去府上拜訪,正好見見晚姐姐呢。”
梁玉有些遺憾道:“那你等我一下。”瞧著梁玉又跑回茶樓裏,張爾蓁笑著對茶樓上的盯著她看的少年們點點頭,沒一會兒梁玉又跑回來,身邊跟著個小廝,梁玉喘著粗氣道:“我跟他們說了遇到舊識朋友,就不予他們一起吃茶了。難得見到你,我陪你逛逛,你不會拒絕吧,況且現在人正多,你一個小姑娘的也不安全。”
張爾蓁有點不好意思道:“那不會打擾你嗎,梁公子有聚就去忙罷,我日後都在京裏,見麵的機會多的是的。”
“那更好了,知道你才來順天府,我帶你玩兒。”梁玉的熱情讓人招架不住,張爾蓁笑著答應一聲,梁玉衝著樓上的友人們揮揮手,陪著張爾蓁走開了。
“晚姐姐還好嗎,許久不見了,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我呢?”
“她的身子還是不好,整日拘在府裏也不出來,你若得空就去府裏做客,我回去後若是告訴她遇到你了,她肯定也高興的。”
“我也是昨日才來的京城,在武昌呆了許多年,這一回來倒是有些不適應,瞧著哪兒都新鮮,都是沒見過的玩意兒。”張爾蓁讚道:“京裏還比武昌涼快,這會兒武昌那都到梅雨季節了,京裏都沒見下雨呢。”
梁玉也讚同著,兩人一路邊聊邊走,張爾蓁側耳傾聽,梁玉紳士的給張爾蓁介紹,鳳樓裏的酒釀喜丸子和蓮藕蜜糖糕味道好,珍寶樓裏的首飾精致華貴,最得富家太太姑娘們喜歡,正居閣出的玩意兒都是極稀罕的,京裏的姑娘們都趕著丫鬟連夜去排隊,晚了就沒了的。梁玉說的詳細周到,眉眼間豐采卓然,張爾蓁聽得興致大增,摩拳擦掌的想著趕緊逛一圈去,可口袋空空便多了很多限製,隻隨著梁玉隨處走走。
“來買呦——來買呦——,波斯路上來的稀罕寶貝呦——”一個頭戴著灰色四角平帽的小商販吆喝的起勁,黝黑的皮膚在陽光下閃亮,他麵前兩個簡陋的竹編籃子裏擺滿了各色各樣的掛件香囊銀器通鼎,看著很舊,都有些年頭了。張爾蓁看著這些極珍貴價值不菲的古董滿眼冒光,這要是都拿到前世裏去……想了也白想,張爾蓁放棄掉那可笑的想法,撩著裙子蹲下細細打量這些寶貝。小販熱情的招呼道:“姑娘好眼力,這些可都是西域來的好東西,我可是廢了大功夫才弄到咱們這兒來的。姑娘快瞅瞅,有看得上的,我最低價賣給你就是。”
梁玉也蹲下身子,瞅一圈籃子裏的東西沒有作聲,很顯然他看不上這些個東西。張爾蓁笑道:“瞧著你這東西都是舊物件,怎麽價格也高不到哪裏去。”
“姑娘這話可不對,東西雖舊,但卻是貨真價實的實物,曆經千裏而來。就說這簪子吧,這樣大的貓眼石順天府全府也難見到,還有這條帕子,這青金雙蜚繡工針織便是梵樓裏最頂級的繡娘都不一定做得出來呢。”
張爾蓁又瞅瞅,覺得沒什麽喜歡的,便站起來要離開,小販急道:“姑娘先別走,瞧瞧這個可喜歡?”然後在籃子裏一頓扒拉,拿出來一個烏黑發亮的石硯讚道:“這是西域特有的歙硯,其石堅潤,撫之如肌,磨之有鋒,澀水留筆,滑不拒墨,墨小易幹,滌之立淨。姑娘瞧瞧可喜歡?”
張爾蓁隻略略看一眼硯台,卻被剛才拿硯台時帶出來的東西吸引了目光。張爾蓁拾起掉落在地上的褐色物塊,表麵紋理呈現條狀,摸起來很硬實,湊到鼻尖聞聞,先是一股淡淡的清香,接著再問便是一股清臭。小販看張爾蓁感興趣,忙道:“這可是好東西,回去煮透曬幹磨成粉,便是極好的茶葉了。喝下去精神百倍,飄飄欲仙呢,姑娘好眼力。”聽小販這麽一說,張爾蓁更肯定了手中之物為何,忙取出帕子,把東西放在帕子上問:“這東西你這兒還有多少?”小販遺憾道:“我這不多,京裏人多不識這東西,拿來了也賣不出去,隻姑娘手上這一點兒還是很久之前剩下的。”
“這東西我要了,怎麽賣的?”聽見這東西有了買主,小販眯著眼睛快速地伸出一根手指,小聲道:“姑娘喜歡,我就賣你這個價。”
張爾蓁覺得這個小販未免奸猾了,這麽點東西就要一兩銀子,剛想開口講價,小販先發製人:“十兩銀子。”
張爾蓁凝眉不滿,明月已經先開口道:“十兩銀子,你怎麽不去搶啊!”
小販嘖嘖道:“這東西確實好東西,姑娘也是識貨的人,您說呢?”
“東西不是好東西,自然不值這個價格,十個銅板,賣不賣?”張爾蓁話音剛落,小販嚎啕出聲:“十個銅板?姑娘開什麽玩笑!瞧瞧你穿的也不差,還能少了這幾兩銀子。這東西是我大老遠帶回來的,你若不要,就給我放回去,我再賣給別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