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寤言不寐 願言則懷
外祖父金大洪(這名字很氣勢)原配妻子過世多年了,育有張爾蓁的大舅舅,容舅舅和親娘金瑤娘。繼室姓趙,是張爾蓁的“後”外祖母,多年來沒生下兒子,隻有兩個女兒,一個金芷娘,一個是還要小一點的金嫣娘。比較突出的還有一個得寵的卿姨娘,她生下了兩個兒子,金氏說她未出嫁時趙氏與卿姨娘分庭抗禮不相上下,這會兒不知道怎麽樣了。其餘的事兒金氏知道的也很有限,畢竟她已經八年沒有回過娘家,也沒有見過自己的老爹了。張爾蓁從金氏懷念又憤怒的目光中讀出,這個外祖父對著原配留下的幾個嫡子嫡女都還是不錯的,但是對那些姨娘和庶出的孩子們同樣好。這樣不分嫡庶的一碗水端平自然會導致矛盾的發生和升級。
很明顯外祖父家才更符合一個封建氏族家庭的構成……
金芷娘的身體早就好的差不多了,金氏迫不及待的舉辦了次家宴,當做金芷娘的送別宴,難得都到齊了,包括繈褓裏的張延齡,一家人圍著黑木大圓桌坐著,金氏殷切的囑咐金芷娘好好照顧自己,好好看著蓁蓁。金芷娘順眼低眉的點頭,連連應是,小聲說些客氣話,感謝這段日子的打擾,送上薄禮請姐姐不要嫌棄,便吩咐紫蘇端上了一個精致的楠木妝盒匣子,打開後是一排整齊的八顆瑩亮溫潤的南珠子,耀眼異常。
金氏看著這些南珠子心下吃味,倒不是她多稀罕這些東西,而是這些東西表明了父親的拳拳愛女之心,父親寵愛金芷娘的程度早就已經超過她了,當然金芷娘還有一個替她謀劃的親娘在。想她金瑤娘當年出嫁,因著是遠嫁,妝奩箱籠統共不過是三十二抬,其中一半還是亡母留下的。可金芷娘住在這兒的日子裏,吃的用的穿的樣樣精致講究,看起來格外奢華,再算上父親派人送來的那些個精玉古玩,都要趕得上她的嫁妝了。
金氏很努力的露出和煦的笑容,桌下卻是緊緊攥在一起的手……一家人其樂融融的用過飯,張巒和金氏留下了張爾蓁,一個叮囑她注意身體一個叮囑她小心行事。張爾蓁看著金氏強自裝出來的情真意切,還有手裏幾乎被絞爛了的帕子,心裏覺得此去益州似乎好極了。金氏不用表演母慈,她也不用表演子孝,皆大歡喜。
此行隻兩個主子,即便張爾蓁再不願意,也隻能和金芷娘坐在同一輛馬車裏出發。金府的馬車比張府的華麗許多,光亮結實的通體深色樟木車轅子上駕著一匹健美四肢修長的寶馬,馬車四角垂下金色的絲線攢球穗子,上麵蓋著一大頂寶紅色鑲金邊的帳子。馬車裏麵鋪了厚實軟和的深色棉褥墊,中間擺著個四角梨花木小矮幾。車夫卸下了腳凳,張爾蓁提著裙擺踩著上了車,金氏目送女兒和妹妹離去,便擺擺手吩咐關上了張府的大門。
金芷娘似乎並沒有絲毫的內疚和不好意思,也完全沒有往日去蝶苑裏討茶時的女兒態,更沒有想同張爾蓁講話的興致,自己端著本《詩經》直著腰看得仔細。張爾蓁坐在對麵,餘光瞧著金芷娘專心致誌的樣子好幾次想張口問“你為什麽想自殺”,可這種往人傷口上撒鹽的事兒實在不好,要是這麽一問,金芷娘原本歇了的心思再活絡起來可就麻煩了。張爾蓁又開始無聊起來,一顛一顛的覺得困頓了,算了,睡覺吧,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睡會長得高些。
去益州統共要走兩天的陸路,金府派來了很多人,將車馬圍的密密實實。張爾蓁原本覺得有些小題大做了,可走了一天下來,覺得人實在是不夠多。尤其是夜裏的時候,冷風刮過樺樹葉子有一種鬼魅哭嚎的淒涼感和驚悚感,馬車裏的張爾蓁緊緊裹著厚實軟和的寬大暖絨布毯,感慨著怪不得金氏這麽多年都沒回過娘家,這一趟著實難走極了。一路人跡罕至,到處是斷壁殘垣,隱藏的大樹後山縫裏隨時都有可能殺出一堆“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的蒙著臉麵的搶匪大漢。
張爾蓁又緊了緊裹著的大布毯子,而金芷娘就像出家的和尚念經般,嘴裏念念有詞。因著外麵風嚎的聲音實在太大,張爾蓁支棱著耳朵聽了好半天也沒聽見說的是什麽。這樣的黑夜,這樣的環境,再加上這樣的“舍友”,張爾蓁覺得能睡著的她實在有些沒心沒肺……
第二日天還未亮便又啟程了,張爾蓁早早就醒了,這時金芷娘還閉著眼睛睡得很熟。今天還有漫長的一整日,張爾蓁不想再用睡覺來打發,便悄悄的下了馬車,去到奶娘她們乘坐的小馬車裏攆了金芷娘的丫頭出來,自己坐在小馬車裏。奶娘勸姑娘回去,這馬車簡陋硬實自然不如大馬車舒坦,可張爾蓁覺得心理上的折磨比生理上的更難以接受,待簡單用了些糕點和熱茶,便攛掇明月拿出了她自製的新葉子牌,其實就是前世裏的撲克牌,張爾蓁眯著眼睛賊賊的看著兩個月,三個人開始鬥地主。奶娘見不得姑娘打葉子牌時豪氣粗獷的樣子,卻拗不過自家姑娘難得開心的時候,看著三個小丫頭笑作一團便也不再管。
打了一上午的鬥地主,張爾蓁感覺臉頰笑得都有些抽筋了,隨手扔掉手裏的撲克,接過奶娘遞上來的冒著熱氣的茶飲一口滿足的發出讚歎。這會兒馬車停下來修整休息,金府的仆人們架了木柴燒起火做些簡單的飯食。雖然不甚暖和,陽光卻很足,張爾蓁探出頭便被刺的眯了眯眼睛,一直坐在這個小馬車上,渾身都快散架了,尤其是屁股這塊,都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