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災難來臨(一)
雨季裏的天總是陰的,雨點子劈裏啪啦的打在房簷上,連續幾天也沒停。張爾蓁時常盯著天空看,經常唉聲歎氣的。
“姑娘這是怎麽了?最近一直懨懨的。”楊氏風寒好了,便開始給張爾蓁準備小食。
“往年裏的雨季可沒有這麽多雨水。”張爾蓁取了一塊半透明狀的羊奶酪慢慢吃,看著連綿的雨歎道:“若是這樣子下去,百姓該遭殃了。”
“是啊,都說雨水格外豐沛是百姓的福氣。奴婢倒覺得今年的雨水不像是福氣,方才奴婢看見老爺急匆匆地去了書房,想必是出事了。”
聞言,張爾蓁便起身,吩咐明月撐傘,端著羊奶酪準備去書房尋張巒。
張巒正背手而立,看著牆上一幅冬晴遠釉發呆,他做了光化知縣以來,風調雨順,百姓和樂,最近雨綿綿不休,著實令他傷腦筋。
張爾蓁輕輕敲門,得了允許後進來,將盤子放在書桌上,看著張巒疲憊地臉,心疼道:“爹,公務要緊,也得注意自己身子。奶娘做的點心一向好吃的,蓁蓁送來給爹爹嚐嚐。”
“這雨不停,爹心裏怕是安不下來了。”張巒轉身坐在椅子上。
“爹,齊老秀才告訴女兒說,燕子低飛水蛇過道,必有大雨。女兒剛才來的時候也注意到陰雲低沉,熱風拂麵,想必雨是停不住的。”張爾蓁轉頭吩咐明月去端熱茶來,取了一塊糕點遞到張巒嘴邊。
“所以爹才傷腦筋啊,下遊的房舍已經開始遭殃了。昨日上報說桃花村一戶草屋經不住連綿的雨倒了,壓死了來不及逃跑的老漢。”張巒歎口氣,接過糕點吃著,味同嚼蠟,繼續道:“照這樣下去,不隻是下遊的百姓要遭殃,上遊的也不會好到哪裏去啊。”
張爾蓁遲疑著不敢開口,道:“爹,女兒聽齊老先生說,也許還有更大的災難在後麵……”
“你是說比澇災更大的災害……”
“現在田裏糧食眼看著就熟了,連續的大雨下來,澇災一來多半兒會淹沒在地裏。百姓家裏大都沒有餘糧,若等著明年的糧食,今年冬天怕是都熬不過了。”最讓張爾蓁擔憂的就是這個,讓百姓們有飯吃,有地兒住是父母官的基本責任,現在卻雙雙麵臨困境。張巒和光化縣的百姓們處境都很糟糕。光化縣地勢相對其它縣都弱,澇災必定是最嚴重的。
張爾蓁見過非洲饑餓的兒童,肚大如球,四肢卻如纖細無比,樣子極其可憐。最大的災難,就是饑荒,草籽樹皮,觀音土,易子而食更是驚心。
張巒靜心聽著,想象著百姓們顛沛流離的場景心中戚慌,若是百姓餓死,他這個父母官有何麵目去見鄉親父老。提筆便開始上書,將縣裏的情況上報,請求支援。
“爹,趁著現在雨還不算大,需不需要組織人手把縣裏的主要河道清通,若是大雨下來,河道被堵,到時候後果隻怕不堪設想。”
“河道已經開始清了,卻是人口不足,衙門裏能去的都去了,趕不過來啊。”張巒邊寫邊道。
張爾蓁低頭想了會兒道:“爹,發動上遊的百姓一起呢?”
“地勢高的人家也有幫忙的,但出力的人也少,挖河道畢竟危險,都不願意冒險。宜未雨而綢繆,毋臨渴而掘井,也是爹無能,沒能早點想到,才會釀此大禍。”
“爹,女兒有一個主意,就是……”張爾蓁有些猶豫,她看著張巒布滿短髯的麵龐心疼,張張嘴沒有說話。
“說吧,蓁蓁有什麽好主意?”
張爾蓁沉默了許久,小聲道:“先生說,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
張巒聞言愣了一下,舉著毫筆看看自己的官袍纖塵不染,再抬頭看看女兒的峨眉緊皺,不覺哈哈大笑。看著張巒釋然的樣子,張爾蓁也露出笑臉,臉頰上一個小小的梨渦,可愛的緊。
張爾蓁離開書房後,很久都沒有見到張巒。因為他親自出馬,帶著府裏的仆人們和衙役們,清通河道去了。百姓們看到張知縣都來了,哪個還推三阻四,壯漢們紛紛跳下河道彎腰苦幹,想趕在大雨下來前,把主幹道清了出來。
天空還在下雨,空氣悶熱的很,天已經開始發黑了,黑壓壓的雲就像壓在人們心裏,讓人喘不上氣。
張爾蓁沿著長廊走,身上偶爾被濺到雨水,雨水落在長裙上就像開了一朵花。
“澇災啊。”張爾蓁淡淡歎道,大眼睛盯著雨簾眨啊眨,直到一滴淚水滾下來,和雨水一起融入大地。
張巒寫的災情預報文書剛剛派人送出去,大雨便瓢潑而至。
張爾蓁蜷腿坐著,淺藍色衣裙寬大地蓋住腳麵,一手支在下巴上,一隻手握著毛筆點在宣紙上,正神遊天外。明月和如月也支了簡單的桌子在後麵,跟著學些,也認幾個字。
“姑娘,昨日留得課業可想好了?”齊老秀才舉著戒尺敲敲張爾蓁的桌子,張爾蓁回過神答非所問道:“夫子可知外麵是什麽情況了?”
齊老秀才神情暗下來,道:“屋倒房塌,地勢低的莊戶都舉家逃難了,披蓑衣攜老帶幼,場麵心酸,受害者不計其數啊。”
張爾蓁問:“百姓流離失所,官府應該也安置了吧?”
“知縣大人自己親自上陣好幾天了幫著往高處般。有多少莊戶老人不願意動彈,看著爛在地裏的糧食號啕大哭啊。也有好些人家,雖然受了損失,但看著知縣大人的泥水衣服比自己的都髒,也不抱怨,轉頭去幫著別人家在暴雨裏搶東西。知縣大人是個好官,誰不誇一聲?百姓們即便再慘,有個這樣的好官,總是有希望在的。”
大雨下了四日,第五日方才漸漸小了,第六日終於停了。張爾蓁是出不去府的,便派了明月出府看看。明月回來時眼眶通紅,這個八歲的小姑娘哽咽著道:“杏花村地勢最低,全村都被淹了,能走的都帶著包袱隨著老爺,被安置在城外一間廟裏。奴婢看見老爺了,滿身的淤泥,胡子都很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