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夏家上門了

  薛寶釵笑道:「諒你也不敢敷衍了事。——畢竟這不但事關我的名聲,也關乎太太你的名聲啊。」


  本來今夜摸進雲家來是想拿著匕首抵在雲太太脖子上恐嚇她的, 沒想到卻看到了這麼有意思的事。如今把柄在握, 再也不必怕她耍什麼花招了。


  臨走之前, 薛寶釵帶走了那個紅漆匣子。她對雲太太說道:「這件東西,還是由我來放置在一個妥帖的地方吧。雲太太放心, 只要你好好的做到你承諾的事,這個匣子裡面的東西, 我保證它會永遠不見天日的。」


  薛寶釵離開了很久之後,值夜的丫鬟方才清醒了過來。她奇怪自己竟然睡得這樣死,一點動靜也沒有聽到。也不知道,太太有沒有叫過人。這樣想著,她便抬頭朝床鋪上望去。卻見被褥里裹著的人體似乎正在聳動肩膀哭泣著,不由得傻了眼。她忍不住出聲問道:「太太,你怎麼了?」


  床上的人使勁吸了一下鼻子,啞著嗓子道:「剛才做了一個噩夢,被夢魘住了。」


  聞言丫鬟忙爬起來,說道:「奴婢給太太倒碗熱熱的香露喝吧, 也定定神。」


  「嗯。」


  茉莉香露溫熱的香氣瀰漫在紫羅色的輕紗床帳里,雲太太垂著眉睫,小口小口的啜飲著青花瓷碗裡面淡粉色的熱水。水汽升騰,遮住了她的神情。她心中又悔又恨又懼, 百般滋味在心頭, 不斷的煎熬著她。


  早知道, 就不去招惹那個煞星了……


  雲家惹出來的事情因為有始作俑者出面澄清, 很快就平息下去了。薛寶釵也將他們家拋卻在了腦後,只是偶爾,想起了那個患了自閉症但仍然心存善意的雲家二公子,會為他輕嘆一聲。希望他能夠遇到一位懂得他的好姑娘,幸福平安的過完這一生。


  時間慢慢滑過,進入了六月中。京城裡的天氣說不上很熱,但富貴人家也開始在用冰盆了。就在這個時候,外出巡視鋪子的薛蟠回來了,還帶來了一家不請自來的客人。


  桂花夏家。


  聽到丫鬟的報訊之後,薛寶釵微微一愣,隨即皎月般的臉上便露出了一絲冷笑。


  這一家子臭蟲,還是找上門來了。也不知道自己那個傻哥哥,被哄成什麼樣子了。也是自己疏忽了,忘記了那個夏金桂。否則,哪裡能叫她們鑽了這個空子?

  離開自己的院子,薛寶釵起身走向待客的前廳。人還沒進去,便聽到了裡面的歡聲笑語。聽起來,相談甚歡。薛寶釵不由得搖了搖頭,哥哥和母親,耳根子也太軟了。三言兩語的,便將人家當做好人了。


  薛寶釵一走進廳堂,便感到這一路行來的暑氣一掃而空,滿屋子都是浸潤的涼氣。屋子四角擱著四個冰盆,散發著幽幽的冰涼氣息。薛姨媽坐在上首,旁邊坐著一位麵皮黃瘦,吊梢眼的中年婦人,想來便是那夏老娘了。薛蟠此時不在屋子裡,想來是避了出去。一位容貌姣好的年輕女子坐在下首,正滿嘴逗趣的話,惹得薛姨媽呵呵直笑。這一位,肯定就是那夏金桂了。


  看見門口有人蓮步姍姍的走進來,眾人都停止了說話,轉頭朝著來人看去。卻見那身材嫵媚盈潤的姑娘臉上帶著盈盈淺笑,緩步走了進來。一時間,屋子裡面所有華貴矜持的陳設,都似乎失去了光彩。她頭上只戴著兩三件不惹人注目的首飾,身上穿著的亦是樣式普通的緋紅色衣裙,卻偏偏使人無法忽視。她站在人群中,就能令人眼裡只看得到她。注視了一陣子之後,夏金桂的眼底,閃過藏不住的深刻妒意。


  在夏家原本的居住地,夏金桂美名遠播,諸位閨秀論起相貌來少有比得上她的。為此,夏金桂很是自得。誰料到剛一進京,便遇上薛寶釵,兜頭潑了她一盆涼水。她突然覺得自己頭上的首飾戴得太多太華貴,身上的玫紅色藕絲對衿衫花色太艷麗……總之,處處都不對。她沒有察覺,此時自己的心態,叫做自慚形穢。


  薛寶釵進屋來之後,眾人自然便是一番廝見寒暄,而後方才各自落座。薛寶釵坐在夏金桂對面,用團扇遮住半邊臉,細細的打量著對方。表面上看起來,真看不出夏金桂是那麼一位「奇女子」。她眉眼生得極其艷麗,鼻樑微低,但形狀很是不錯。尤其美的是一雙豐澤的紅唇,總是微微嘟起的樣子,該是十分吸引男子的眼光。意識到薛寶釵在打量自己,夏金桂看向她,對她露出一個微帶羞澀的笑容,似乎性子很是不錯的樣子。但薛寶釵知道,這只是對方裝出來的光鮮表象而已。其實內在早就腐壞下去了,濁臭不堪。比之內外如一的香菱,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夏家進京城來,無處可長住。薛姨媽聽了,十分熱情的留她們在自家住下來。薛寶釵在一旁笑而不語,看不出心裡的想法。夏家正推辭著,突然一個丫鬟進來傳了薛蟠的話,道:「大爺說了,我們家與夏家原是故交。沒有故交到了京城無處可住,卻不留下來的道理。若是夏太太與夏姑娘不肯住下,便是嫌棄薛家寒酸了。」


  如此一來,夏家自然再不會推辭,順勢便留了下來。自然,她們原本就是要留下的。只不過有了薛蟠這番話,她們臉上更有光彩而已。薛寶釵站在一旁暗自揣度,看來,薛蟠是對夏金桂上了心了。這可不行,得令他知道對方的真面目才好。否則將這個攪家精娶進門來,可夠他們薛家喝一壺的。幸好她們留了下來,這樣一來,機會就多多了……


  出得門來,薛寶釵一邊思忖著以後要做的事,一邊漫無目的的走進了花園子裡頭。行至荷塘旁邊時,忽然看見香菱蹲在假山後頭,正在乾嘔著。見狀她忙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背,問道:「這是怎麼了?身子不舒服的話,便去請個大夫進來看一看,不可耽擱了。」


  香菱站起身來,拉著薛寶釵走到一旁,說道:「這邊味道不好,仔細熏著姑娘了。——我無事的,只是有些犯噁心。興許是有點兒中暑了,喝點綠豆湯就是了。」


  「這可不行,若是什麼大癥候,耽擱下去可了不得。」薛寶釵一邊說著,一邊拉著香菱回了屋,安排丫鬟叫人去請大夫。不多時大夫進了府,替香菱診治之後,拱手對薛姨媽說道:「恭喜太太,這位女眷有了身孕了。」


  薛姨媽聽了,不喜反憂,勉強笑著謝了大夫,賞了銀子后吩咐婆子送了出去。這邊寶釵開口問道:「母親,何故不甚高興?這不是好事嗎?」


  薛姨媽嘆氣道:「她早不懷晚不懷,偏偏在這個時候懷了身子,不是上趕著給我們添麻煩嗎?」


  「母親此話何解?」薛寶釵明知故問道。


  薛姨媽道:「我啊,正看著那位夏姑娘很好,欲要說給你哥哥呢!誰料到偏偏香菱在此時有了身子,叫人家知曉了,如何樂意?——釵兒,你說,這個孩子,能不能不要?等以後夏姑娘進了門有了嫡子,再叫香菱替蟠兒誕育子嗣,如何?」


  薛寶釵淡淡的說道:「母親的意思,是叫香菱吃藥嗎?」


  薛姨媽道:「就是這個意思呢,你覺得如何?」


  「香菱身子向來孱弱,如今好不容易才有了身孕,若是吃藥打下來,恐怕,她以後再難有孕了。」寶釵道。


  薛姨媽沉吟了一陣子之後,道:「那也是她的命。再說了,就是沒有也不打緊。庶子女哪有嫡子女來得要緊?」


  還真是現實啊,薛家人……薛寶釵道:「不問問哥哥的意思嗎?」


  薛姨媽想了想,斷然道:「就怕他被香菱一哭一求便心軟了,此事,便不告訴他了,由我做主便是。」


  寶釵起身走到薛姨媽身後,一邊拿著粉拳替她垂肩,一邊慢慢說道:「依女兒看,此事不急。夏家那邊的事,不是壓根還沒有提起來嗎?母親也暫時不要跟夏太太說這件事,左右她們就住在這裡,不如我們先緩一緩,看看那位夏姑娘的性子如何再說。母親覺得,怎麼樣呢?」


  薛姨媽本來巴不得趕緊將與夏家的親事定下來,如今聽寶釵這麼一說,又覺得並不急於一時,便道:「那邊依了你的意思,緩緩再說。——就怕夏家等不及,與別家做了親,該如何是好?」


  「在京城裡要找個如意的人家哪裡有那麼容易?母親想想咱們家就知道了,高不成低不就的,麻煩著呢!」寶釵道,「再說了,上趕著不是買賣,這不是昔日母親教導女兒的話嗎?」


  薛姨媽聽了寶釵的話,笑著拍了拍她的手,道:「還是你說得對,原是我太過心急了。以你哥哥現在的樣子,並不難找一位好媳婦,便如你所說的,等等再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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