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上門來要錢
聞聽此言,賈敏心中不由得嘆息。她看著茶碗上繪著的清淡的藕荷蝴蝶,半晌之後才開口說道:「若有別院,便省一回親也行。既無別院可省親,又何必如此呢?」
賈敏這話說得周瑞家的萬分不樂意:「可是,別的娘娘家裡,都已經開始相看地方了啊,我們家的娘娘怎可落於人后呢?昨兒個老太太便說了,這省親別院,可是一定要建的。」建造一個省親別院,他們這些管事的不知道要中飽多少私囊,怎麼可以放過這樣大好的機會?便是主子們不想修建,他們也是會百般攛掇的。賈敏這話,不是斷人財路嗎?周瑞家的神情不變,心裡卻把賈敏咒了一遍又一遍。
賈敏放下茶盞,淡淡的說了一聲:「哦。」之後,便再不開言了。周瑞家的無法,只得繼續說下去:「昨日老太太請了眾人商議,寧國府的幾位主子也極力贊成,願意從賬上挪出一大筆銀子來。便是薛家姨媽,也出了好大一筆錢……」說著,她抬起眼皮,笑意盈盈的看向賈敏,其中含義,不言自明。賈家的其他親戚都出了銀錢,你這位賈家的姑奶奶,總不好例外吧?
賈敏聽了這話,臉上的神情還是冷冷淡淡的。就在這時,忽然賈敏的大丫鬟湘藍走了進來,站到賈敏身邊,低聲說了句什麼。黛玉笑了笑,開口說道:「湘藍姐姐有什麼話直說便是了,這位媽媽也不算是外人,不會笑話我們的。」黛玉和湘藍的視線在空氣中交匯,十分默契。湘藍的眼底壓著一絲笑意,說道:「奴婢是來回太太的,如今賬上要支取銀子添置一些家什,可家裡的銀錢已經不夠了,就連下個月的月錢都成問題,這可如何是好呢?」
賈敏聞言,先是微微一愣,但隨即便抬手揉了揉太陽穴,嘆道:「能怎麼辦呢?我那箱子里還有一套不怎麼戴的累絲紅寶石金頭面,再添上幾隻純金鐲子,統統拿出去當了吧。總之,先填補了眼前的窟窿再說。」
湘藍露出一臉愁容:「可是太太,前些天我們便已經當了幾套首飾。這傳出去,可不好聽啊!」
「現在還管什麼名聲呢,總之,先把日子過下去再說吧。」賈敏臉上微微帶著煩悶之色,看起來實在是情真意切極了。她看向坐在下方的周瑞家的,說道:「讓媽媽見笑了。」
周瑞家的只得勉強應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好些人家都是這樣呢,拆了東牆補西牆的,姑太太不必放在心上。」她嘴上說得好聽,心裡卻暗道晦氣,只怕今日自己是白跑一趟了。
賈敏又喝了一口茶,嘆道:「老爺做官向來是兩袖清風的,我少不得為這個家多操些心。如今上了京城,跟在揚州時又大不一樣。便是人情往來,就是一大筆花費了。再有這府里年久失修,少不得又要花錢修修補補。該添的傢具,總要添吧?該擺放一些書畫古董,總不能濫竽充數吧?唉,你是不知道,這段時間我頭髮都愁白了……」
她說得十分有理有據,周瑞家的原本是半信半疑的,現在卻是完全相信了。要不是真沒法子了,當家太太怎麼會拿出自己的頭面換錢呢?她又坐了一會子之後,便準備要起身告辭了,預備回去告訴二太太,再做計較。誰知剛剛要告辭的時候,賈敏卻道:「媽媽稍等。」不多時湘藍捧來一隻黑漆小匣子,送到周瑞家的面前。
賈敏說道:「雖然家裡十分困難,但既然娘娘大喜,我們怎能不表達一番心意呢?這匣子里有五萬兩銀票,原是預備給玉兒打嫁妝的。但此時,也顧不了那許多了。媽媽且帶回去,算是我們林家的一番心意了。」
五萬兩實在是太少了,完全不是二太太的心理價位。她原本算計著,少說也要藉此機會從林家弄個二十萬兩銀子才算。可人家都將女兒的嫁妝銀子拿出來了,她又能怎麼說呢?周瑞家的心裡暗自叫苦,心知這次回去在二太太面前可不好交代。但也無法,她只好收下銀票,告辭而去了。
待周瑞家的離開之後,賈敏似笑非笑的看著湘藍,說道:「你好大的膽子。」
湘藍慌忙跪下請罪,林黛玉卻笑嘻嘻的說道:「母親不要怪罪湘藍姐姐,這原是女兒的意思。周瑞家的來得急,女兒不及跟母親商量,事急從權之下想出了這個主意,便勞煩了湘藍姐姐。母親,不要生氣好嗎?」她趴在賈敏膝蓋之上,抬起臉可憐巴巴的看著她,十分惹人憐愛。
「你呀——」賈敏伸手輕輕戳了戳黛玉的額頭,說道:「我並沒有生氣,這麼做,也並沒有做錯。賈家的貴妃娘娘就是一個無底洞,多少銀子填進去都不夠的。我還有你,還有曜兒,怎能不為你們打算,反去替別人操心呢?」說著,便叫湘藍起了身。
黛玉放下心來,又問道:「他們還會來要錢嗎?」
賈敏道:「來不來,我都不會再出錢了。拿出去的錢,恐怕他們也並沒有打算還。五萬兩銀子,就算是將此事了結了。」賈敏心志堅定,主意極正。她說不會再出錢,就肯定不會再出了。黛玉聽了母親的話,也就安心了。
賈敏果然說到做到,後來王熙鳳又來了一回,再後來王夫人親自上了一回門,都沒有再從賈敏手裡要到錢。要黛玉說,賈家的人臉皮也真是夠厚的了。五萬兩銀子啊,還不滿足?……也是,上一世賈家可是接收了林家兩三百萬的家財,如今不過區區五萬兩,怎麼能填滿他們沒有底線的心呢?
不管這邊林家的人如何對賈家的印象越來越差,那邊的省親別院,還是如火如荼的開始修建了。賢德妃省親這一天,賈敏興緻不甚高的帶著黛玉去了。林曜還小,便留在了家中,由乳母照看著。
眾人按品大妝,在門口等了許久,方才等到賈元春的鸞駕降臨。只見她威風凜凜前呼後擁的,不像是回家,倒像是特特出來炫耀的。黛玉就不相信若是她對皇帝提出一切從簡,皇帝會不樂意。今上本就是個崇尚節儉的人,並不像太上皇那樣喜愛奢華。說到底,這般繁瑣喧嘩,也不過是賈元春自己的心意罷了。
賈元春遊了一回園子,賜了「大觀園」這個名字,又寫了一些牌匾之後,便在正殿歇下了。賈母王夫人還有賈敏陪著她敘親情,三春姐妹並黛玉寶釵則在側殿里等候著,寶玉隨著賈政賈赦等人候在另一邊的偏殿里。史家大姑娘湘雲一身大紅衣裝,頭上珠玉閃爍著光亮,坐在薛寶釵身旁。見正殿裡面的人尚未有出來的意思,她眼珠轉了轉,對著黛玉說道:「我這些天住在這裡,偶爾聽丫鬟們嚼舌頭,說是林姐姐前些日子將寶哥哥嚇得不輕。都是一家子親戚,何苦如此呢?林姐姐即便不看老太太等人的面子,就是看在寶哥哥與你母親同姓賈的份上,也不該這樣做啊!——我向來是這樣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林姐姐可不要生氣。」說完,她似笑非笑的看著黛玉,一副我就是心直口快,你跟我計較就是你小氣不大度的模樣,實在是看得人心火直冒。
林黛玉手裡拈著一塊玫瑰酥,慢條斯理的咬了一小口,說道:「湘雲妹妹這話從何說起?大家都知道,那日不過是因為寶二爺提起他那塊通靈寶玉,我才有感而發,講了講曾經發生過的一些事而已。我並不知道寶二爺膽子竟比女兒家還小,否則就一個字不提了。不然,你看迎春姐姐她們就一點事都沒有,怎能說我是有心的呢?」說著,她看向史湘雲,臉上帶著微笑,眼中卻一絲笑意沒有,又道:「湘雲妹妹那日並沒在場,不清楚前因後果,還是不要胡言亂語為好。」
史湘雲被黛玉那帶著寒意的眼神鎮住了,垂下眼皮去,說道:「原來如此么?倒是我多事了。」
黛玉道:「常言道三人成虎,傳言傳得多了,往往就會偏離了原來的事實。不知道湘雲妹妹是聽哪個丫鬟說的,這樣胡言亂語編排主子,很該拖出去打一頓板子。」
聽了黛玉的話,史湘雲有些慌亂了,她哪能將自己的親親襲人姐姐供出來呢?她勉強笑了笑,道:「不過是偶爾在園子里路過的時候,聽丫鬟們在一起聊天聽到的,哪裡還記得是誰?——今日是貴妃娘娘臨幸的大好日子,我們就不說這些了吧。」
幸好,林黛玉也沒有要追究到底的意思。此時恰好正殿那邊傳喚她們了,姑娘們忙站起身來,拍拍坐得皺了的衣裙,朝著正殿那邊走去了。湘雲走在寶釵身邊,一副紅光滿面與有榮焉的模樣,姿色雖平平,勝在年輕臉嫩,倒也頗為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