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452.塵歸塵,土歸土
墨陽沒有回答,一時的寂靜,相顧無言。 百里九歌的胸膛劇烈的起伏,憤怒而痛苦,她茫然喃喃:「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墨漓的陰陽咒最後沒有解,如果墨漓死了,不知道父皇會不會落淚,還是說……父皇依然會絲毫不受影響的繼續盜走
衿兒,只為了填上泉眼?」
墨陽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終究是沒有說,眼底晦暗無比。
墨漓垂眸喃喃:「罷了……事已至此,九歌,就到這裡吧。」
百里九歌一怔,搖著頭激動的說道:「我不幹!我知道你有多痛苦,怎能就這樣算了?母后的死,顧憐的流落,還有你坎坷艱難的二十多年……難道就能都算了嗎!我不幹,我不幹!」
「九歌……」墨漓喃喃。他知道,父皇的衷是為了大周的社稷和百姓,這樣的初衷原本是好的,只是方式實在冷血無情,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原諒。
可是,他要如何向父皇討債?父皇還有什麼能還給他的?父皇的生命嗎?
墨漓嘆息。
百里九歌哽咽著,直視墨陽,「父皇,蒙面人到底是誰?曾經舉薦過墨漪進宮的襄裕郡王一家,是都被你們滅口了?」
墨陽道:「蒙面人就是襄裕郡王。」
百里九歌怔住,追問:「那他的家人呢?不是說他的家人都得疫病死了嗎?難道他也和父皇你一樣,把自己的家人趕盡殺絕?」
墨陽無力的回道:「他的家人都還好,只不過是隨他離開了西岐,去了附近山裡的那座庭院了。」
那座庭院……百里九歌想起來了,當初自己與姒瓏就是去那座庭院見到了蒙面人,接著蒙面人便對姒瓏下了殺手。
百里九歌道:「還有彥天師的事……你們殺彥天師,是因為他用卜術看見了火泉的秘密,也看見了你們要做的事吧!」
墨陽應了。 「所以你們殺了彥天師滅口……」百里九歌道:「彥天師臨死前把火泉的秘密告訴玉衡,卻沒有跟玉衡說你們在做的事。玉衡也將火泉的秘密轉告給我,按說這樣的話,玉衡根本威脅不到你們什麼,父皇
,你們為何又要對玉衡動手?」
「因為……她是陰陽家的人,又太愛管閑事。」
百里九歌一怔,明白了墨陽的意思。就像是寒蟬的爹曾說過的,陰陽家宗主最忌內訌,玉衡與墨漪交情很鐵,玉衡要是急了,的確有可能去陰陽家的宗主那裡,告上蒙面人一狀。 百里九歌道:「但是父皇,玉衡並沒有去告狀,她還信任父皇你和蒙面人沒有關係,所以回了西岐就進宮去見你。哪想到你們下手這麼狠,蒙面人帶著手下從臨華殿旁的地下暗道過來,直接在臨華殿殺
玉衡。父皇,你當時就坐在臨華殿中,對蒙面人的行為一定是默許的,可我聽寒蟬說,玉衡在背刺前還在保護你。父皇,你……」
百里九歌惱怒的住口,別過目光,實在是說不下去了。
此刻,她無法形容自己對墨陽到底有多怨恨,她想,如果他不是墨漓和顧憐的父親,那自己說不定會像對待廖昔螢那樣,對他千刀萬剮。
深吸一口氣,百里九歌抱緊了墨漓,在他的懷裡說道:「虧得襄裕郡王與父皇一個志向、一套作風,可知你們害了多少人,而這些人中,又有那麼多是你們的親人朋友!你們對得起誰!」
墨陽說不出話。
百里九歌抬起頭,冷聲道:「父皇,我還有最後幾個問題……墨漓在被姒瓏下咒后,司命夫人四處找他,是你讓人射了匿名信指引她的吧。」
墨陽點頭。 「那母后寫給玉衡爹的那封信呢,上半截是怎麼到你手裡的?那封信我在臨華殿的房樑上找到了,是那隻白鴉引我們找到的。我知道父皇之前將白鴉豢養在臨華殿,想來它也因此察覺了母后的信被藏在
房樑上……父皇定是不想墨漓調查母后暴斃的真相,又不忍殺死白鴉,就把它挪走關了起來。可是最後,白鴉拚死飛出來,指引我們找到了信。」 墨陽道:「回雪是個聰明的女子,察覺到孤王的意圖,便私下裡與宮外的人通信,其中除了段瑤,還有個很神秘的人……孤王原本想查清楚宮外的那個神秘的人是誰,但是他行事縝密,孤王始終找不出
他,后就讓襄裕郡王去截回雪的信……回雪也知道孤王的動作,所以,總是將一封信撕成好幾部分,分開送給宮外的那個人。襄裕郡王截下了一些,內容都是斷斷續續的,孤王就都保存在臨華殿了……」
原來如此。百里九歌冷道:「那父皇可知,宮外的那個人是誰嗎?」
墨陽微微愕然,看著百里九歌。
百里九歌道:「那個人就是玉衡的爹,陰陽家上任的玉靈君,母后的屍體也是他盜出來的,一直保存在水晶棺中,仍舊完好如初。原來兜來兜去,跟你們作對的也是你們陰陽家的人!」
墨陽沒有吃驚,他眯著眼,勞累的揉了揉太陽穴。
「父皇……」墨漓驀然直視墨陽,無奈的低語:「事到如今,恕我無法否認對你的恨意,縱然你是我的父親……」
墨陽恍惚的凝視墨漓。
幽月般的眸底,涌動著無奈的悲痛,墨漓嘆道:「父皇,最後,請你認真的回答我,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母后。」
「孤王……」墨陽欲言又止,卻又長長的嘆了口氣,揮了揮手,說道:「你們走吧……」
百里九歌眯起眼睛,「你說什麼?」
「你們出去吧,墨漓、九歌……孤王累了,想靜一靜。」墨陽緩緩背過身去,月光下的背影,蕭條的像是一株枯萎的老樹,蒼老無力,搖搖欲墜。
「墨漓……」百里九歌的手握成了拳,要她就這麼走出樹林,她不甘心!
墨漓輕輕搖頭,溫柔的說道:「我們先出去吧,御風和張將軍他們還在等我們。」
百里九歌萬般不願的點點頭,「我知道了。」牽住墨漓的手,用堅定的力道,安撫墨漓的內心。
兩人一如來時那般,十指相扣著,朝著樹林外走去。兩人誰都沒有回頭,只能聽見墨陽的呼吸聲,疲憊無力的飄散在身後,越來越遠。
出了樹林,眾人都殷切的等在外面。御雷連忙抱著衿兒迎來,衿兒還在睡,百里九歌望著她純真的睡顏,心口不禁的溫暖,接過衿兒,輕輕的抱緊。
「皇上、娘娘,你們沒事吧?」張將軍問道。
「沒事。」墨漓道:「與父皇一番談論,事情也都弄清楚了,僅此而已。」
張將軍和眾人大驚。
「那個人是太上皇?」張將軍愕然,接著耿直火爆的脾氣就衝上來了,提著劍柄沖向樹林,喝道:「本將軍一定要太上皇給大夥一個交代!」
「張將軍!」百里九歌想要阻攔,已經晚了。
御雷說:「要不屬下衝進去把張將軍請回來?」
「不必了。」墨漓淡淡道:「既是想問,那便去問吧。」
知道墨漓的心緒,百里九歌忙把衿兒遞給他,衿兒軟軟小小的,總是能讓墨漓的心裡湧出溫情。他抱住衿兒,想著今夜他的女兒也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不禁將衿兒擁緊,生怕她再受到什麼危險。
樹林里忽然響起張將軍的驚呼:「啊?太上皇!太上皇您怎麼了!」
眾人一驚,百里九歌趕忙縱身投入樹林之中,墨漓抱著衿兒,立刻跟上了她。遠遠的能聽見張將軍開始喊人了,百里九歌和墨漓用著最快的速度,衝到了樹林深處。
「皇上,皇後娘娘,太上皇他……」張將軍就站在這裡,沉重的說著,喉間滾落一口悶氣。
順著張將軍的視線望去,他們看到了墨陽。他就倒在地上,一手握著捅入心臟的匕首,身下一攤鮮血。月光照下他鬢角斑白的頭髮,疲憊的臉上,他的眼睛還半眯著,瞅著自己的手。
那是一隻已經蒼老乾枯的手,此刻還保持著食指書寫的姿勢。墨陽在臨死之前,用血寫下了一個字。
雪。
可是他沒能寫完,這鮮紅的雪字還缺了幾筆。
一陣劇痛如暴風雪般撞在了墨漓的心口……雪,回雪,母后,這便是父皇彌留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刻,心中所想嗎?
「父皇……」墨漓喃喃,頎長的身影浸透著哀傷。
張將軍道:「皇上,節哀順變吧!」 百里九歌也緩緩靠在墨漓身上,和他一同擁抱著衿兒,輕聲慰道:「墨漓,你別難過,父皇達成夙願,選擇自絕於人世,是為了去見母后。父皇他……與母後到底是結髮夫妻,七年相伴,父皇還是愛母
后的!」 墨漓拍拍百里九歌的手,用溫柔的眼神告訴她自己沒事。只是,愛也罷,不愛也罷,母后的悲劇終究是父皇造成的,既是愛了,又為何還要那般傷害?哪怕如今塵歸塵土歸土,自己也始終無法原諒那個
人,無法原諒他親手犧牲了他們這些至親……
「墨漓……」百里九歌喃喃。
墨漓輕輕搖頭,「九歌,我沒事。」
望向身後,御風他們都已經到了,士卒們也都靜靜的立著,每個人的表情都是吃驚而沉重的。 墨漓道:「太上皇駕崩,將太上皇的靈柩護送回西岐,朕將擬詔書,昭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