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298.墨衿

  辛丑年九月初九,重陽節那日,百里九歌和孤雁回到了鳳凰谷。


  自打上次借道,百里九歌已和鳳凰谷闊別了大半年,彼時那些被廖昔螢毀去的鳳凰花,再度榮發。如今整座鳳凰山如一團火,紅艷艷的,看在百里九歌眼裡,心裡也欣慰了些。


  雁兒降落在鳳凰谷的谷口處,隨後就被孤雁打發走了。孤雁開啟了谷口的天璣迷陣,帶著百里九歌,沿著熟悉的路,走了進去。


  接著,在展空台,百里九歌激動的望見易方散人坐在棋盤前的熟悉身影,這瞬間心底湧出了大片大片的暖意。


  倒是易方散人對面的位置,難得的坐了人,正在與他對弈。


  百里九歌驚訝的喊出了那人:「司命夫人?」


  段瑤從迷局中回過了神,望來,一見是百里九歌,手中的棋子輕彈入棋簍。


  她起身,那一身古紋雙蝶雲形千水裙,在行走間像是一片隨風輕盪的荷葉。


  段瑤慈祥的輕笑:「晨間聽你師父說,你今日能到,眼下來的正是時候,累不累?先坐那墊子上歇歇。」


  百里九歌搖搖頭,「我不累的。」見段瑤正凝視著衿兒,那眼底流淌過蒼涼和哀戚,慢慢又化作欣慰的神色,心下明白了幾分。


  她將衿兒遞到段瑤的懷裡,笑道:「司命夫人,這就是衿兒。」


  「她叫衿兒……」段瑤彷彿在回憶著什麼,這稚嫩的小面孔,像是與什麼已經逝去的東西漸漸重疊,恍若隔世。


  段瑤呢喃:「我與荊流風從小在一起長大,後來認識了姒瓏。時間過得好快,轉眼之間,衿兒都來到這個世上了。」


  「司命夫人……」百里九歌喉間有些哽咽,想了想,終究是痛心的說了:「姒瓏……死了。」


  段瑤身軀一僵,眸中的驚訝、悲戚滾滾演來,她喃喃:「瓏兒她真的……」


  「千真萬確。」  百里九歌咽下一口苦水,袖下的小手握成拳,在隱隱顫抖,「司命夫人,你可知道,墨漓他現在恐怕只剩下十個月的壽命!我去求姒瓏,她終於答應我要為墨漓解咒!可就在這之前一個神秘人將我們叫

  了過去,他、他……姒瓏就是死在他手裡的!」


  段瑤的眉毛有些凄楚的皺起,酸風射眸,她閉眼,終是無奈的嘆息:「瓏兒,你就這麼走了?墨漓這孩子,為何就這般命苦……」  百里九歌木然搖搖頭,將衣袋中的木匣子拿了出來,端在段瑤面前,「司命夫人,這是姒瓏的骨灰,她臨死前將我認作了母后,請我將她的骨灰撒在東海,所以我想去一趟蓬萊國的舊址,你可願陪我去


  ?」


  破滅的故國,逝去的親人,那種種過往都是段瑤心口的傷疤。這些年她努力將傷疤埋下,埋得深深的,也不敢再踏入那片滿是悲痛的故土。


  然而,傷疤就是再不能觸碰,也終究是要重見天日的。段瑤苦笑:「你先在鳳凰谷休息些日子,我和你一起去,聽說舞雩台還沒有完全沒毀,尚還存了些遺迹。」


  舞雩台……雩風公主夏舞雩……百里九歌不會忘記姒瓏心心念念的那個悲慘的小公主。


  一時無言,風聲落寞,百里九歌本有許多話都想講給段瑤,可心頭染著蒼涼的血色,便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打破氣氛的自然是孤雁。


  他風塵僕僕走來,左右兩手各提著五斤桂花糕,直接往易方散人面前一放,道:「這是你家女婿給的,我路上偷吃了幾個,還挺不錯,你也嘗嘗。」


  孤雁的話令百里九歌回神,她斂了傷痛,大步流星而來,笑道:「師父吃吧,這是墨漓買的!」


  易方散人陰陽怪調的哼了聲,掏了個桂花糕就往嘴裡塞,咀嚼來咀嚼去,就在百里九歌以為他要開口評價時,不想易方散人兩眼一直,捂著嘴巴咳嗽起來。


  「咳、咳咳……」模樣痛苦急切。


  孤雁忙道:「爹你怎麼啦?」


  「咳咳、咳咳咳……」易方散人的臉已經脹紅了,費力的嘶喊著:「水、水啊……」


  孤雁一愣,趕緊沖向草廬,倒水去了。


  百里九歌愕然好半天,忽然覺得自己實在不厚道,臨走那日御雷送桂花糕的時候,她就腦補出師父被嗆了的畫面,沒想到真把師父給嗆了。


  她低身在易方散人身邊,拍著他的後背,為他順氣,一邊笑道:「師父你慢著點,十斤的桂花糕,還怕有人跟你搶不成?」


  「咳、咳咳……胳膊肘向外……拐、拐!女大不、不中留!」


  百里九歌無語,師父就不能換句話說么?笑道:「師父你別說話了,越說嗆得越厲害,老實等孤雁倒水來吧。」


  過了會兒孤雁將水端來了,手忙腳亂的給易方散人灌下去,易方散人這才放鬆下來,當即斥罵:「該死的你小子怎麼這麼慢,是想老夫被嗆死嗎?」


  孤雁翻了個白眼,哂道:「好心當作驢肝肺,早知道會被罵,再慢點也沒差。」


  易方散人橫眉怒目,揚起手朝著孤雁揮過去,「死小子!打從一出生就從沒將老夫放在眼裡!」


  孤雁側身躲過了易方散人的拳頭,身影一飄,就到了段瑤旁邊,抱過衿兒拍著,笑道:「你外孫女我正抱著,別打,小心誤傷。」


  「孤雁!」百里九歌起身,搶回了衿兒,瞪了孤雁一眼,嗤道:「你這是拿衿兒當擋箭牌?真夠差勁的!」


  孤雁翻著白眼,望天不答。


  百里九歌仍瞪著他,很想上去踹一腳,卻忽的發現,懷裡的衿兒竟被一雙手給悄悄抱走了。


  待她一回神,轉過頭去,嚇得呼吸差點停了。只見是她的師弟獨眼老怪,抱著衿兒,對身邊跟著的一群野狼說:「你們看看,這就是俺大師姐的女兒,細皮嫩肉的……」


  「可惡!」百里九歌氣得搶過衿兒,一腳將獨眼老怪踹在地上,接著趕緊退了三步,嗤道:「你瘋了不成?它們是狼!你把衿兒抱給它們,還說什麼細皮嫩肉,你這什麼意思!」


  「嗚嗚嗚,大師姐俺冤枉啊……」獨眼老怪揉著被摔痛的身子站起來,說道:「這些野狼不都認識你嗎?它們怎麼會傷害衿兒呢……」


  「行了!」百里九歌懶得就這個問題說下去,與狼一般見識,這算是個什麼事?


  剛才那一下將她險些嚇破膽了,這會兒毫不客氣的瞪著野狼們,嗤道:「看什麼看,衿兒是我女兒,你們還不給我退了!」


  野狼們很無辜的你看我我看你,最後只好和獨眼老怪揮揮爪子,紛紛撤離,一邊還咬著獨眼老怪的褲腿,讓他別忘了去給它們打開谷口的天璣迷陣。


  趕走了這群奇葩,百里九歌仍心有餘悸,她深深吸了口氣,對上易方散人投來的深切目光,赧顏笑道:「師父,我的武功怕是得從頭練了,還得你指點我。」


  這事情墨漓並未在給孤雁的信中提及,是以,孤雁大驚,段瑤怔住,易方散人的眼底深了深。


  「誰把你的武功廢了?」他問。


  「是姒瓏。」百里九歌答:「一言難盡,總之後來她死前把她的內力又傳給我,約摸是五成,她讓我用她的內力再修鍊。」


  段瑤嘆了嘆。


  易方散人道:「你先休息吧,以你的資質,這麼練起來得花上兩個月,到時候再去給姒瓏撒骨灰,天氣就太冷了。還是先把姒瓏的事情辦好,再回鳳凰谷來,由老夫指點你。」


  百里九歌怔了怔,難得見師父正經幾次。師父這樣為她著想,心裡自是暖暖的,百里九歌大喇喇笑道:「好,我聽師父的!」


  心裡安詳了些,百里九歌拍著衿兒,驀然想起了一件事來,「今兒個是重陽節呢……」猶憶去年的重陽節,她與墨漓一同登了鐘山,墨漓還做了首藏頭的情詩送給她……


  百里九歌澄澈的笑了笑:「師父,我想去山頭上望望。」


  易方散人揮了揮手,「去吧。」


  段瑤和藹的笑說:「我也過去,重陽了,登高插茱萸,都是要做的。」


  如此說定了,段瑤攜著一簍子新鮮的茱萸苗,百里九歌抱著衿兒,共同朝著山頭而去。


  易方散人繼續坐在棋盤前,一個人完成與段瑤的半截棋局。孤雁立在展空台邊,憑欄眺望,任山風將衣擺卷出朵朵山花。


  走了半個時辰,百里九歌和段瑤抵達了最近的那個山頭。


  一樹樹鳳凰花盛放如火,如燃燒了般的,美的教人心殤。百里九歌遙望遠處,天色澄明,遠山如眉黛,風吹起一襲紅裙,天地間萬籟俱寂。


  地平線的那邊,有著她想看卻看不到的地方,那人的清雅容姿、如畫眉目,皆成縈繞在眼底的幻夢,望穿秋水。


  百里九歌不禁笑道:「九月九日,遍插茱萸少一人。」


  段瑤正將茱萸植入土中,這時候,下方的空谷中傳上一道笙簫般的長鳴,緊接著,一道純白的大鳥自谷中沖了上來,帶起萬千白羽。


  百里九歌心中一喜:「凰兒!」忙迎了過去。


  崑山雪凰停在了山頭上,垂下頸子,任著百里九歌抱著它,萬分親昵的發出幾聲想念的嚶嚀。


  崑山雪凰背上還背著幾隻山雀,百里九歌見它們幾個像是打醬油的,心隨意動,想也沒想就說:「你們倒是會享受,坐在百鳥之王的背上。來,過來看看我的女兒。」


  山雀們聽言,撲棱起翅膀,聚攏過來,圍在衿兒身邊飛著打轉。


  衿兒顯然很好奇,伸出小手想要去抓這些小玩意,不過山雀們躲得快,衿兒一隻也沒抓到。


  這讓百里九歌忍俊不禁,笑著說:「這是衿兒,她其實很喜歡你們——」


  話沒說完,戛然而止,只因這一刻,百里九歌忽然意識到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她當即愕然。


  這幾隻山雀聽了她的命令過來了……


  可她的御鳥術不是失靈了嗎?  是從什麼時候起,御鳥術又重新回到她身上的,這究竟是怎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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