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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205.失散泥石流

  泥石流?!


  百里九歌瞬時被驚得無比清醒,張口就要喊墨漓,可偏在這時,感受到馬車被震動掀得即將翻倒,車外的護衛隊更是驚恐的喊起來。


  「墨——」


  話沒說完,纖腰被墨漓一勾,寬袖在身前一拂,渾厚的內力頓時將車窗撕出一道大口,墨漓抱著百里九歌衝出馬車。


  就在棄車而出的瞬間,馬車滑出山道,墜入萬丈深淵!

  百里九歌只覺得心臟都要飛出去了,只看到人們站不穩、摔坐在地,仰頭只望見黑暗中有龐大的東西滾落,像是巨石,好像還有泥漿,如大潮一般的崩裂流竄。


  狂烈的震動,彷彿將這整個天地都顛倒過來,轟響聲,無止盡的混亂,盡數將百里九歌包圍。


  又一輛馬車滑落深淵,這情景入目,百里九歌忍不住嘶喊出聲,這才發現殷浩宸也已抱著吳念念逃了出來,就落在他們旁側。


  在天災的面前,就連墨漓也不自覺的聲音繃緊:「下了這座山,便是平原,跑,誰都不得往後看!哪怕是身邊有人殞命也不能停,想活命,這是唯一的辦法!」


  跑,不能往後看,哪怕是身邊有人殞命也不能停……  混亂轟響間,這樣的話語彷彿是雪上加霜的殘酷。可是沒人能反對,只為了能活命,便全都不要命般的飛逃起來,不管頭頂轟隆隆的巨響,不管腳下的震動有多厲害,跌倒了趕緊要死要活的爬起,感受

  到有落石擦著身體而過仍要逃,只能逃!

  黑夜,伸手不見五指。


  天災,如在黑夜裡操縱生死的惡魔。


  奔逃間,所有的火把都遠遠的零落在身後,沒人知道還要跑多久才能到山下,甚至連路都看不清,只能借著地上的水光拚命奔逃。


  這就是天災,百里九歌從未想過會降臨到自己頭上,可真到遭遇的那一刻,才覺得即便是九死之塔的坍塌,在這浩蕩天災的面前也不值一提。


  渺小、無助……這樣的感覺如鞭子般狠狠鞭笞著她的心。


  她跑得好累!不知道多久了,連雙腿都已經麻木的沒有知覺,可是她不能停下,小手更是被墨漓冰涼的大手死死的握住。


  他的手好涼啊,手心裡的冷汗似一把刀。她歇斯底里的吼著:「墨漓,你的身體要不要緊!墨漓、墨漓……」


  他沒有回答,只將她握得更加牢固,風雨交加的動蕩黑夜裡,他蒼白如玉的側臉綳得如弓弦般,蹙起的眉梢已然被黑夜的肅殺所吞盡。


  就這樣奔跑,逃命,與時間賽跑,與死亡抗爭,無止無休的恐懼和緊張……直到遠天爬上了魚肚白,他們才逃脫了那搖搖欲墜的地獄。


  夜盡天明了。


  終於、終於下山了。


  百里九歌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可是肺里的氣息上不來,像是斷在了喉間,她拚命的吸著、喘著,眼前黑黑白白的令她幾乎站不穩。


  雙腿已經不像是自己的了,她多想躺到地上好好的睡上一覺,可她不能!只因若是躺下了,只怕就再也起不來了!


  「墨漓……」喃喃著,百里九歌好擔心,擔心他的身子骨。


  她想說話的,可驀然小腹里傳上陣陣的痛楚,如刀子在絞著似的,催得她的臉色如白蠟般,汗水滴下了額角。


  好疼……她只能用一隻手去撐著膝蓋,另一隻手不得不按在小腹上,努力提起內力去暖著小腹,這才感受到痛楚漸漸安分下來。


  察覺到了她的異樣,墨漓將她攬到了懷中,「九歌,怎麼了?」


  望著他毫無血色的臉色、疲憊的眼角,百里九歌痛心的喃喃:「我也不知道,肚子忽然好疼,可能是剛巧要來月事……你呢?你的身體怎麼樣,我怕你承受不住。」


  「我沒事。」他努力保持著語調的平穩,只想著不讓她多一分擔心。


  深吸一口氣,墨漓舉眸,借著那微弱的黎明,環顧著周遭所有還活著的人,每個人都是那樣狼狽無力,死裡逃生后的表情,竟是這般慘不忍睹。


  「清點人數吧。」墨漓嘆道。


  離得近的一人回過勁來,接著眾人也相繼直起身子,開始查看周圍的同伴。


  一個人不見了。


  兩個人不見了。


  三個人……


  四個人……


  五個人……


  根本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麼死的,是被巨石砸落山崖,還是被泥漿掩埋,亦或是墜入撕裂的山體之中,連他們從什麼時候消失都沒人知道,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就這樣的不見了……


  那本也是鮮活的生命!

  百里九歌壓抑住心底的悲痛,堅強的站直了身體,喊道:「天災無情,能活下去已是萬幸,不管怎麼說,還是得收拾好心情繼續往前走,滯留在這裡太不安全!」


  眾人連連嘆息,一片沉痛哀涼。


  可就在這時,殷浩宸的呼喊聲驚駭了百里九歌整個胸腔。


  「念念呢?!」只見渾泥濘的他像是從沼澤中爬出來的一般,此刻臉上還沾著泥漿,卻覆不住他滿臉驚恐之色。


  「念念不見了!」


  什麼?!


  百里九歌腿一軟,後背撞在了墨漓的胸膛上。


  吳念念……不見了?


  怎麼可能?!

  本能的吼著:「殷浩宸,你沒有抓牢她嗎?」


  「本王……不知道。」他記不得了,那時候所有人都只顧逃命,他只知道身邊一直都有腳步聲。吳念念是何時不見的?為什麼他一點也想不起來……


  「殷浩宸,你……」責怪的話到了嘴邊,又被百里九歌咽進去。事到如今又哪裡是責怪人的時候,說到底,是殷浩宸心裡沒有吳念念,又豈會在情急之時還時時關注她的安危?!

  只得道:「她本就命苦,我不信會這般不明不白的死掉,墨漓,泥石流已經停了,我想去找吳念念,她一定就跌落在山中的某處!」


  話還沒有說完,腰上就被緊緊的勒住了,墨漓的意思,她明白,他不允!不允她再回到那隨時會有生命危險的地方!


  這時有羽林軍將士道:「王爺,我們去找王妃!」


  「對,我們去找,王爺不必再深入險境!」


  殷浩宸淺愕。  一名羽林軍將士誠懇的說出眾人的心聲:「王爺統領大商二十萬軍隊,戰功赫赫,賞罰分明,對我們也不薄。不管聖上派我們來是護送王爺到底是出於什麼目的,我們卻定要誓死保護王爺和王妃安全回

  到朝都。如今王妃有難了,我們替王爺去找!」


  他們說得慨然,可殷浩宸卻驀然失神,有種愧疚的感覺如轟然倒塌的雪山,壓在他的胸膛上,令他幾乎想拔劍刺向自己。


  眼前這些近乎陌生的人,都願意豁出性命去尋找吳念念。可他呢?!昨夜竟是只顧自己逃命,連她是幾時不見的都未察覺。


  她是不是被巨石砸下山崖,她甚至沒來得及呼喊他。那一刻她的心中到底該有多絕望、多痛苦,亦或是那一瞬她已經喪命在巨石之下……


  殷浩宸狠狠一拳砸在了樹榦上,粗壯的大樹,轟然傾塌。枝葉仍在抖動著,像極了他顫抖著的軀體。


  本已決定了要和吳念念一起好好過日子,卻在生死攸關之際沒有去顧念她的死活,這天底下可還有哪個男子像自己一般薄情寡義嗎?


  痙攣不休的拳頭漸漸收回,他一步步的朝著山間的路走去。


  「王爺!」那些羽林軍追上了他,而他,恍若未聞。


  念念、念念……


  是他將她弄丟,他要親手將她找回來,她不能死在這莽莽大山裡!


  望著那黑色的背影直挺挺的、彷彿一戳就會破碎成泥漿,百里九歌的心掐了掐,呢喃:「墨漓,我們……」


  「繼續前行吧。」他遙望著遼闊無際的平原,知道再走兩日,就能到達梁國首府盛京了。至於吳念念……「她畢竟是宸王的妻子,宸王會找到她的。」言罷又體貼的詢問:「肚子還疼嗎?」


  「不疼了。」用內力暖了半晌,已經差不多了。


  「那走吧。」墨漓攬住了百里九歌。


  如今馬車已毀,倖存的護衛隊也沒馬了,接下來定是要徒步兩日。


  墨漓嘆了嘆,吩咐了眾人一併行路到遠離山脈的地方去,找個靠近水岸的疏林過夜,獵些野味充饑,眼下唯有如此。


  兩方人就這般分道揚鑣了,百里九歌和墨漓朝著梁國首府盛京而去。被墨漓牽著手,百里九歌緊緊握住他,心中不斷的翻湧著對吳念念的擔心。


  她回望,只看見黎明籠罩的山巒薄霧漣漣,因著沐浴拂曉的金輝,夢幻唯美的像是仙境。誰又能想象得到,昨夜,就是這樣一座仙境,埋葬了多少年輕的生命。


  最終,走得遠了,只看見殷浩宸一襲黑衣,如飛鷹般投入了薄霧之中,再也看不見了……


  薄霧蒙蒙。


  山間的水汽和泥濘間,那些霧氣干擾了殷浩宸的視線。


  他在羽林軍將士的追隨下,搜索著昨夜山道下方的每一處,沉冷的眼底是自責、是悔恨,濃稠的像是殘留在葯碗中的最後一勺苦澀。


  念念,你在哪裡?

  你可還活著?

  心底不知名的某處,一直有聲音在低低的問著。


  你可還活著?

  不……你一定還活著。


  那樣善良柔弱、卻是那樣懵懂而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怎可能被泥濘掩埋!


  「找!」他近乎挫敗的低吼:「一定要找到她,不論多久,必須找到!」


  忠誠的羽林軍將士們紛紛答應,應聲如雷,堅定無虞。


  殷浩宸沖著他們笑了,這笑容苦澀而沉重。他不斷的找著,不放過每一處坑窪。踩入泥水,不顧靴襪沾濕;親手翻開每一塊落石,不顧手上已經起了水泡、皮開肉綻。


  從黎明到黑夜,再從黑夜到黎明,他不眠不休,眼底的血絲慢慢結成了細密的蛛網,卻仍舊如一隻老鷹般不肯認輸放棄。


  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找到她!哪怕她真的已經遇難了,他也一定要找到她!

  三天的時間就這麼過去,第一天的無功,第二天的無果,已讓殷浩宸心神疲憊到極點。直到第三天,他來到一堆落石堆旁時,突然聽到了細碎的嚶嚀聲。


  是誰?


  殷浩宸一怔,連忙探入到近旁,驀地察覺到這些石頭的下面好像是一個大坑,方才那細碎的嚶嚀聲就是從坑中傳出的。


  他趕緊躬身而下,想再聽得真切一些。


  是念念!是她的聲音!

  這一瞬的發現令殷浩宸欣喜若狂,這股喜悅甚至將他三日的疲勞沖刷得一乾二淨,連忙道:「念念,是你嗎?」


  抽泣聲從石縫中傳上來:「王爺……王爺……」


  「念念!」真的是她,她還活著!


  「念念,你別怕,我們這就救你上來。」殷浩宸安撫了她一句,對身旁的人道:「快與本王一同搬開落石,解救王妃!」


  應著殷浩宸的命令,羽林軍將士們同心協力,很快便將兩塊落石推開。隨著陽光灑入到坑窪之中,那一抹單薄無助的身影也沐浴在了陽光下。


  「念念!」殷浩宸朝她伸出了手,可因著吳念念三日沒有見光了,這一下子眼睛受不住,她連忙捂住了眼睛,口中嗚咽著:「疼……」


  這一聲疼,也沒來由的疼在了殷浩宸的心裡。他頓了頓,沉沉撩起袍子,低身,一隻腳邁入了坑窪之中。


  羽林軍將士們紛紛色變:「王爺!」


  「等著本王。」殷浩宸沉然說著,緩緩鑽入了坑窪之中。


  這裡空間極小,堪堪能容得下他,他下意識的就要將吳念念攬過來,卻在這時,發現吳念念的身邊還有一個人。  他倒抽一口氣,為那人此刻的慘狀而有些毛骨悚然。那人便是失蹤的羽林軍將士之一,已經死了,一半的身體都被石頭壓著,只露出上半身,衣襟是敞開著的,胸口上、胳膊上、脖頸上,竟都是血肉模

  糊,就像是被人活生生吃掉了肉似的。


  「王爺……」雙眼的刺痛好轉一些了,吳念念拿開手,那沾著泥濘的臉上還沾了血污。她動了動唇,還沒有說出話來,唇角就流出了鮮血。


  殷浩宸一驚。她受傷了?傷在哪裡?


  他想要查看吳念念的傷,剛抬起手,才注意到她的眸中蘊著怎樣的暗光,沒有半分纖塵不染,反倒像是兩汪渾濁的泥潭般失去了光澤。


  她到底怎麼了?!


  殷浩宸想問,腦海中卻忽然出現了一個恐怖的聯想,不禁望向吳念念身邊的那個死人,一陣冷意竄上心間,「他……」


  「是念念做的。」吳念念痛苦的嚶嚀:「我和他一起被石頭砸下來,好疼,然後我們就落在了這裡……他下半身都被石頭砸扁了,念念想給他打氣,可是他說他馬上就要死了,讓我吃他的肉活下去……」  想起黑暗中那人垂死前,雙眼是那麼明亮,殷殷切切的勸著她一定要活下去,勸她說王爺一定會找來的……吳念念淚如雨下:「他那樣鼓勵我不要放棄希望,可念念卻吃他的肉充饑……我不知道我是怎麼

  咬下第一口的,只覺得自己是個殘忍的人,為什麼死的是他而不是我……」  淚水混合著泥漿和血水,全都滲進了殷浩宸的衣襟,在他的皮膚上如火烙般的燙著。吳念念就在他懷裡哭得肝腸寸斷,她瘦小的身子被殷浩宸裹得緊緊的。他不敢鬆手,只害怕稍微鬆懈一點點,她便會

  哭得再也出不去這裡了。


  那些仍站在坑窪之外的羽林軍們,全都焦急的注視內中的一切,隨時準備將兩人營救出來。可他們聽見的卻是悲痛到極致的哭聲,夾雜著殷浩宸挫敗的悶哼。


  這一切都怪他。他惱、他悔、他愧、他恨,恨自己恨得牙癢。


  吳念念的膽小怯弱,他清楚,所以,他根本無法想象她在吃食人肉的時候究竟是怎樣的心境。那定是比將她凌遲還要痛苦,可她為了等著他出現,逼著自己去慘絕人寰!

  「念念,你……別哭了。」殷浩宸想要哄勸,可卻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只能就這麼緊緊抱住吳念念,無措的等著她的淚水流干。


  一顆心早已充滿了對自己的憤恨。


  為何他總是這般窩囊沒用!一而再再而三的讓對他好的人受傷,卻連句安慰的話都不會說!


  良久良久,久到地老天荒時,兩個人才重見天日。


  在吳念念的要求下,眾人將那名死去的羽林軍屍體搬出來,找了塊乾淨的地方掩埋。吳念念含著淚為他立了墓碑,沒有人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她咬破手指,在墓碑上寫下了「恩人之墓」四個血淋淋的字。


  抬手,將嘴角那人的血擦乾淨,哭得紅腫的眼睛被風吹得更加狼藉。吳念念立在墓碑前久久不願離開,不知道渾身罪孽的自己還有沒有資格代替這人活著。


  「念念……」


  殷浩宸沉重的喚聲,被風吹散了。他望著吳念念柔弱的背影,驀然覺得有酸風入喉,揪起胸腔的一抹劇痛,憐惜不已。


  他嘆著,想要勸吳念念離去,可眼前,吳念念的體力透支了,像是一朵碎散的雪蓮般,無力的飄落下去。


  當殷浩宸反應過來的時候,吳念念已經暈倒在地了,他被這一幕弄得失去了鎮定,一時間慌亂的只知道奔過去將吳念念抱起來。  那些羽林軍將士們連忙道:「王妃這幾日都是在恐懼和崩潰的狀態下度過的,這種事別說是一個女子,就是我們也難以承受。此處離梁國的首府盛京也不遠了,王爺還是先去盛京拜見景承帝吧,景承帝

  看在王爺的面子上,定會派最好的御醫醫治王妃的!」


  殷浩宸沉重的喘息著應了,事到如今他只能先逗留在梁國,晚些再回大商。


  又一想,便想到三日已過,九歌和墨漓定已抵達盛京。那自己此去,便又會與九歌見面嗎?


  這個念頭剛一產生,便被殷浩宸懊惱的掐斷了。


  九歌九歌,為何都到了這種人命關天的時刻,他還是要去想九歌?!為何自己總是將對九歌的痴傻思念凌駕在責任和道德之上?!自己,根本就是個無情無義無心之人!  艱難的喘上一口氣,殷浩宸挫敗的咆哮:「去盛京……醫治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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