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不能重來
這一夜客棧被圍得鐵桶一般,裡面除了江錦睿的心腹,其他人均不得隨意出入,外面則由江錦睿的人馬把手,輪班巡邏,片刻不得鬆懈。
未免讓柳秉城等一乾重臣多話,江玹逸回了邊防營坐鎮,卻把姜凡留在了客棧這邊統籌,對岳靈心的安全,只有姜凡來負責,才是最讓江玹逸安心的。
前半夜折騰,後半夜無眠。
這客棧內外都疲憊不堪,大部分人很快進入了夢鄉,岳靈心卻是睡不著。
她好不容易才安撫了碧水,看著她睡過去,便從房間里退出來,偶然一瞥,竟見江錦睿的房間還亮著燭光,卻一點聲響都沒有,不像是在與人商議事情。那這麼晚了,他一個人在房間里點著燈幹什麼呢?
正好岳靈心有話想跟他說,便上前去敲門。
開始時並無人應答,可當岳靈心轉身要走時,江錦睿卻開門了。他訥訥地看了她一眼,「有什麼事嗎?」平日里他一副戲謔的表情,笑容也是掛在嘴邊,今夜突然這麼一本正經甚至帶了些嚴肅,倒讓岳靈心有些不習慣。她也是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又聞到他身上或者是屋子裡若有若無地傳來酒味,目光越
過他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後面桌上,果然是有酒的。
「有好酒當然要一起享用,怎麼能一個人獨享?」岳靈心不等他反對,先鑽進了屋子裡去,在桌邊坐下來。
「哪有一個姑娘家,大半夜的跑到男人的房間里來的道理?」江錦睿皺起眉頭,把門稍微合上,但沒有關緊,也跟著坐回桌邊原先的位置上,眼看著岳靈心已經自覺地倒上了一杯酒。
「可明天之後,我們不就是夫妻了嗎?啊,不對,應該是到了西番,拜過了堂,才算吧。」岳靈心笑了笑,端著酒杯一飲而盡。
江錦睿知她巾幗不讓鬚眉,喝這點酒自然也不在話下,所以沒有多言相勸,也給自己倒上一杯,抿了一口,「要拜堂的兩個人在新婚前夜單獨會面,也是不合你們中原人規矩的。」
「今夜哪還有什麼規矩?這新婚前夜血光之災,也不是好兆頭,那綏王爺肯因此就放過我嗎?」岳靈心反問道。
江錦睿斜睨著她,低低地笑了兩聲,將杯中的酒全倒進了喉嚨里。
酒本是好酒,入口卻略微有些苦澀。
江錦睿皺起眉頭,放下酒杯說道:「你是想說那店主家兒子的事情吧?」
岳靈心倒酒的手在半空中滯了一下,很快就反應過來,依舊鎮定自若地斟酒,片刻之後她才開口說道:「他不過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你不覺得對他說那些話也太殘忍了嗎?」
「殘忍?你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殘忍嗎?」江錦睿一臉嚴肅地反問道,「今日你對他好言相勸,將一切罪責都歸咎到別人的頭上,讓他學會怨天尤人,而不思進取,到最後他的父母就是真正的白死了一次。」
「可他還是個孩子,沒有你想的那麼堅強,至少應該給他一點時間,他會明白的。」岳靈心仍舊不贊同江錦睿的說法。「不是每個人都能有那麼多時間去適應的,有時候就算你想原地停留,也會有人推著你往前走,哪怕是刀山火海,你也必須伸出腳踩過去。」江錦睿仰頭將滿滿的一杯酒全都灌了下去,竟覺有些醉人,讓眼
神模糊起來。
岳靈心靜靜地看著他,覺得他話裡有話。他眼裡看見的,恐怕不止是那一個少年,還有著回憶的光色。其實仔細想來,這江錦睿當年被送到西番去時,年紀比那少年還要小,他無父無母、無依無靠,被自己的親生父親當成政治工具,作為一個遠在千里之外的可操縱的傀儡,這江錦睿幼時的日子過得有多艱
難,不言而喻。
「所以,你也是這樣熬過來的?」岳靈心小心地問道。
「我?」江錦睿笑了一下,「我一個閔朝的皇子,西番的攝政王,誰能把我怎麼樣?」「以你的年幼,要做西番的攝政王,就算朝中大臣礙於你背後大閔的勢力敢怒不敢言,但對你是絕對沒有好臉色的吧?背後還不知道做過多少事情想要除掉你。小小年紀,卻要與幾乎整個朝堂作對,卻能在夾縫中生存,擁有如今這一切,不得不承認你的承受能力的確不是一般的孩子能比,但也正因為如此,你該知道那種高壓下的痛苦,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若是給你一個機會能夠像普通孩子一樣成長
,你還會願意選擇當年的生活嗎?」岳靈心從江錦睿寥寥幾句的敘述之中,卻能清晰地看到一個在絕境中艱難求生的孩子,是如何靠著自己瘦小的肩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她彷彿也看見那一年,難民聚集的街頭,飄著大雪,穿著破爛的女孩蜷縮在行人稀少的街頭角落裡,虛弱地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可是那個穿著西裝的男人從停在街邊的黑色轎車裡走出來,彎腰對她伸出手,他的手裡拿著新鮮的烤麵包。小女孩怯怯地望著男人,他臉上帶著儒雅的笑容,眼中卻是化不開的冰雪。但飢餓讓她毫無抵抗力,她已經不記得媽媽什麼時候對她說過,不可以吃陌生人的東西,她唯一記得的是,媽媽說,在遊樂園的
旋轉木馬邊等著媽媽回來,然而這一等,就是三天三夜。她抓過男人手裡的麵包,狼吞虎咽。
他很滿意地微笑,然後問她:「你想活下去嗎?想活,就跟我走。」他再次對她伸出手。
女孩懵懵懂懂地把手放在了男人的手心裡,跟著他上了那輛黑色的轎車。
岳靈心被眼前的黑暗陡地推向現實。她顫了一下回過神來,發現自己還坐在江錦睿的酒桌邊,心跳卻是咚咚咚地響個不停。
沒錯,她還在等著江錦睿的回答。
如果人生能夠重來一次,還會選擇當年那條路嗎?即便那是一條活路,但充滿了泥濘,甚至是血腥。江錦睿要從一個傀儡攝政王走到今天這一步,在西番幾乎一手遮天,手上定然也沒少染血吧?「人若總是想著重來一次會如何,只會讓自己在幻想中變得更加懦弱。所以,本王從來不會去想,能不能有重新一次的選擇,只知道現在握在手裡的,才是最真實的。」江錦睿看著自己握成了拳頭的手,眼
眸中涌動著寒流。
岳靈心看著他握緊的手掌,心中更是不安。江錦睿這個樣子,彷彿像是孤注一擲,她幾乎可以確定,他要做的事情,事關整個西番的政局,哪怕不是皇位,也絕對不比這件事給西番帶來的震動要小。
「時辰不早了,岳大小姐還是回房間歇息一會兒,恐怕用不了兩個時辰,就得起來梳妝了。」江錦睿放下了酒杯,好言好語地說道,或許是他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下去了。
岳靈心也知趣,何況想到那些「前世」的事情,她心情也不由得沉重了幾分,便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間。明日之後前路漫漫,但並非全是不堪,至少馬上就能救如風出來了,這一點她還是頗為欣慰。只可惜,她不能親自去見她一面,她很清楚,以如風的脾氣,若是知道他是這樣換回一命,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
天是漸漸亮起來了。
姜凡手下的人回邊防營向江玹逸彙報,昨夜客棧再無事端,如今正在籌備行程。
江玹逸一夜未眠,手扶著額頭,大拇指輕輕地揉著太陽穴。聽到客棧平安,他心裡那塊大石頭就落下了,但是又聞得婚事,心頭更是沉重。「皇上,您要過去一趟嗎?」秦海知道江玹逸此刻定時柔腸百結,說不出的滋味,想來岳靈心這一去,還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往日江玹逸還能微服出宮偷偷在她周圍轉悠,看著她在醫館里忙碌,但若是出了
這大閔的邊境,再想見面就沒那麼容易了。
皇上是否要過去道個別?「過去又能如何?虧朕為九五之尊,卻不得不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人嫁給別人,遠赴別國,以身犯險嗎?是要讓朕更加自責,更加無地自容嗎?」江玹逸狠狠地握著雙拳,「你知道朕現在是如何忍耐著,才沒
有衝到客棧去,將她帶回朕的身邊嗎?若是當初,朕沒有放她出宮,又有誰敢把她從朕的後宮帶走?!」
「皇上……」秦海嘆了口氣,想勸江玹逸不要再自責,但,他又怎能不自責?
「況且朕答應了她,要替她安頓她弟弟。她所做的這一切,不都是為了如風嗎?如今朕能為她做的,也不多了。」江玹逸冷靜下來,淡然地起身來吩咐秦海派人出去看看,南鉞那邊是否有動靜。
沒一會兒,秦海就進來通報,南鉞的使臣過來了。江玹逸親自出去,只見一名使臣帶著幾位隨從正往大廳來,其中兩人便架著君如風,但還有兩人架著另外一個人——此人江玹逸也認得,是岳錦添身邊的副將,自岳錦添被捕遇害之後,此人也失去了消息
,猜測是在戰場上喪命或者被俘,沒想到今日,竟一同被送回來了!這李御,真如此好心?該不會是來者不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