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安魂引路
內侍庭,是專門為一些皇親國戚或者高官女眷要留宿皇宮時準備的庭院,雖說修建得並不像其他宮殿那麼華麗,但是清幽雅緻,倒也別有一番風流韻味。
內侍庭背後,一牆之隔的便是後宮。
岳靈心既跟著秦海到內侍庭,難免望向後宮,心頭生出幾分牽絆。她停下腳步,對秦海說道:「秦公公,不知是否可以讓我去一趟清秋院。」
住了那麼多年的地方,儘管最後是自己選擇了離開,但是封存著那些年少輕狂的日子的地方,也是割斷了的回憶的見證,怎麼著也還是有些念想的。
秦海看岳靈心這樣子,也不忍心拒絕,何況他本就盼著能夠修補岳靈心和江玹逸之間的裂痕,讓岳靈心去老地方走走,或許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小姐這邊請吧。」
秦海領著岳靈心,從小路穿向後宮。岳靈心從前很少來內侍庭這種地方,畢竟她家人入宮探望的時間甚少,更別提留宿,所以岳靈心幾乎是老老實實呆在後宮,竟不知這裡還有一條小路通行。
到了後宮,岳靈心就要熟悉得多了。
拐過幾條路,很快來到清秋院門前。令岳靈心意外的是,本以為這地方許久沒有人住,會顯得有些蕭條和敗落,可是大門擦拭得乾乾淨淨,甚至連一片多餘的青苔都沒有在門檻上長出來。她不禁有些奇怪地皺起眉頭,問秦海:「這地方,賜給
哪位嬪妃了?」
「這皇后住過的地方,怎麼可能輕易再賜給別的嬪妃呢?一直都是空著的。只是皇上不時會過來歇歇腳,所以老奴讓宮人們平時里多加打掃,不得懈怠。」秦海抬了下眼皮兒,注意岳靈心的表情。
江玹逸?他過來幹什麼?
岳靈心張了張嘴,但沒有問出口。既然已經離開了這裡,那江玹逸做什麼都跟她沒關係,他來這裡雖然奇怪可又關她什麼事?
岳靈心推開大門走進去。
冷清的院子里堆滿積雪,梅花的香味很快撲面而來。岳靈心喜歡梅花,但是從前清秋院里並沒有種什麼梅花樹,因為她搬進來的時候就這樣了,她也懶得大動干戈,只是實在閑得發慌的時候,移植了一兩株過來。但現在這滿園濃郁的香氣,可不像是一兩株
發出的。
岳靈心往裡走,不禁驚呆了。
幾乎整個院子里的樹,都換成了梅花樹。她當年沒能完成的心愿,在她走後,卻是盛放得如此燦爛。
「這些梅花樹,也是你讓人換的?」岳靈心震驚地問道。
秦海弓著腰,恭恭敬敬地答道:「老奴哪有這個本事?小姐你也不想想,這後宮里這麼大面積地換植,不得只有一人應允才行嗎?」「你是說,這都是江玹逸的意思?」岳靈心更加奇怪,為什麼江玹逸忽然這麼關注清秋院?難道說,她走了之後,他卻喜歡上了這園子,還是因為以前有她住著,所以他才對這裡不聞不問,現在她走了,他
倒樂得將這裡裝扮一番?
「皇上修繕清秋院,難道是因為要冊封新后了?」碧水在後面嘟囔了幾句。聽在岳靈心耳里,卻似乎提醒了她。許久不關心宮裡的事情,她差點都忘了,自她走後,這皇后之位一直空缺,如今宮中景雲宮的祝貴妃和雲坤宮的柳妃,是最有實力爭奪這個位置的兩位,眼下過了小年
,這立后一事也該提上日程了,恐怕「二雲爭寵」的事情,也快就要熱鬧起來了。
岳靈心忍不住嗤笑了一聲,江玹逸很懂得利用後宮爭寵來平衡勢力,就像當初他利用她的醋意來使她犯錯,節制岳家,也打壓了其他諸多企圖用送女兒進宮來攀附皇權的高官的氣焰。
滿院的梅花樹,也許是為了迎接它新的主人吧。
岳靈心忽然著緊往前走了幾步,到梅林深處,瞧見原先的那棵古柏樹還屹立於此,這才鬆了口氣。
「小姐,這是……」碧水瞧見柏樹底下一個小小的土堆,插了一支小樹苗在上頭。她抬起頭來瞅著岳靈心,眼底多了幾分擔憂的神色。
岳靈心一言不發地蹲下身來,從攏著的袖子里伸手輕輕地撫摸著土堆,禁不住紅了眼圈。
「孩子,娘親來看你了。」
岳靈心垂下眼眸,忍住眼中泛起的漣漪,久久地不說話。指尖上陣陣寒意侵襲,她卻想著,被埋在這底下的那條小生命,是不是會更冷。若是他還在的話,又會是怎樣的光景?
如果這個孩子在世,她和江玹逸之間斬不斷的關係,終究會成為羈絆。她又如何瀟洒地離宮?或許是老天爺一早就註定,要用這個孩子的命,倆替她做個決斷。
岳靈心覺得自己這樣想很自私,也很殘忍。但是如今她也只能用這樣的理由來寬慰自己,孩子的死是幸運的。否則在這樣的家庭里長大,他也不會幸福的吧?「小姐,外面冷,我們還是回去吧。」碧水咬了咬下唇,眼睛紅紅地看著岳靈心。其實她早該想到,岳靈心回清秋院來,真正想看的,不就是這座為夭折的皇嗣立的冢?她本該阻止,也不至於惹得岳靈心這
般傷感。
岳靈心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讓她起伏的思緒稍稍平復下來一些,也凝固住了淚水。
她抬起頭,意外地瞧見柏樹的枝椏上,系著一根紅色的細綢帶。她有些怔住,腦海中電光火石一般,迸出一串疑問和震驚。
很多年前,她曾見過一個人在樹上系這樣的綢帶。
那是在一個很冷清的祭奠日,冷清到看上去幾乎沒有人記得,某一年的今天,在晦暗的後宮下等房裡,有一個衰弱的女人籍籍無名地死去。
雖然這個女人曾經被當朝皇帝寵幸過,並且誕下了皇嗣。
她和她的孩子一樣,都被人如敝履一般丟棄在無人注意的角落。
即便死後,她也沒能以後妃身份入葬,而是像所有死去的後宮的下等宮人一樣,被破席子卷著扔在車上,拉出皇宮外拋在了亂葬崗里。據說,得知此事的小皇子冒著瓢潑大雨,硬闖出宮門,跑上亂葬崗尋找他娘親的屍首。然而偌大的亂葬崗屍體如山,又是漆黑的雨夜,根本分不清楚誰是誰。小皇子最後也暈倒在亂葬崗里,若不是先帝身
邊的秦公公心軟,偷偷溜出宮來找他,恐怕小皇子也得命喪於此。那個孩子,自然就是如今的皇帝,江玹逸。而那些往事,也必然不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而是岳靈心當初打探六皇子的家世背景時無意得知,同時也知道了,每年母親的忌日那天,江玹逸都會去亂葬崗,
祭奠先母。
於是那一年,她偷偷地跟了去。被江玹逸發現,她紅著眼圈跟他說:「我都知道了。你也不要太難過,興許這對你娘來說,也是一種解脫……」
「解脫?哈哈,哈哈哈!對啊,真是解脫,那麼為什麼偏偏要讓我活下來?為什麼不讓我跟我娘一起死,一起解脫?」江玹逸雙目血紅地大笑,腳步踉蹌不穩,強忍的憤怒與悲傷,刺痛了岳靈心。
她從後面一把抱住江玹逸,哽咽著說:「我們會改變這一切的。總有一天,你能為你娘和你這些年受的委屈,討回一個公道。」
「公道?一個被唾棄的私生子,有什麼公道可言?」江玹逸拿開岳靈心的手,滿臉悲戚地走到旁邊的一棵樹下,在枝幹上系了一根紅綢緞。
「這是……祭奠你娘的?」岳靈心小心翼翼地問,也許這個時候不該多嘴,但是她不願見他一個人承擔所有的痛苦。
「祭奠每一個我珍惜過的人。」江玹逸喃喃地說。
岳靈心疑惑地看著他。用一根紅綢,祭奠逝去的人?這是哪門子的習俗?紅綢難道不是一般都用來許願嗎?
「你相信有陰曹地府嗎?」江玹逸忽然問她。岳靈心不明所以。她當然是無神論者,只不過當一個人失去了親人,人們總是喜歡用「你珍視的那個人的靈魂已經升了天,去過快活日子了」這樣的理由來安慰。她也不能免俗,何況面對的是江玹逸,她怎
么捨得看他受傷。
「也許,是有的吧。」岳靈心低下頭,不敢正視他的眼睛。她怕他會看出她的違心。「據說,鬼魂離身之後,如果沒有陰差帶路,會在漆黑一片的世界里迷失,成為孤魂野鬼,永遠不能超生。但他們的眼睛,能在黑夜中看清楚紅色。我在這裡繫上紅綢,他們看見了就不會迷路,能夠順利地
去地府投胎轉世。」
江玹逸的話,再一次清晰地迴響在岳靈心耳邊。
她脖子僵硬地仰著頭,看著老柏樹上系的那根紅綢。
江玹逸說,他只為他珍視的人,繫上引路的紅綢,他希望他們都能平安轉世,來生獲得幸福。
那麼他對這個孩子……「其實,小姐你走後,皇上他經常來這裡,一個人站在樹下發獃,雖然皇上從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感情,但是老奴看得出來,他心裡是在意小姐你的,只是他自己不願承認而已。」秦公公瞧著那紅綢,緩緩地
說道。他又看了看岳靈心,或許這些話,能讓她有所動容。
岳靈心收回目光,轉過身去,「或許他真的在意這個孩子吧,畢竟是他自己的骨肉,哪怕這孩子的母親有多麼不討喜,就像當年先帝對太后一樣。」
江玹逸登基之後,追封自己的母親為太后,並在皇家陵園中建了一座衣冠冢,給了她應有的殊榮。「小姐真把皇上想得這般無情!你為何不想想,皇上若不是顧念著小姐,當初岳氏謀逆一案,怎麼可能僅憑岳大將軍的一副屍骸和君先鋒三言兩語就翻案?甚至連刑部徹查都沒有!若不是顧念著小姐,他怎
么會這麼輕易就放你出宮,只是不想看你再受煎熬,卻害他自己日日夜夜不能成眠,備受思念之苦……」
「夠了!」岳靈心心煩意亂地吼了一聲,「你到底想說什麼?」秦海頂著壓力,嘆了一聲:「皇上他的心,早就屬於小姐你了,難道你真的沒有一點察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