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以死為證
君如風放下懷裡抱的盒子,將面上的紗布層層解開,看得出來是很用心地包好,這裡面必然是很貴重的東西。
君如風緩緩地揭開蓋子,雙手有些顫抖。
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散開來,伴著一陣熏人的惡臭,幾乎讓人睜不開眼。
江玹逸皺起眉頭,凝眸看向盒子里,霎時面色一白,好像化石一般僵硬在原地。
盒子里赫然是一顆滿臉血污的人頭!
岳錦添的人頭!
「義父不願為他們所利用,就被他們殘忍殺害。他們割下義父的頭,說要殺雞儆猴,用義父這一代名將的血來祭旗,屬下帶著親信趁夜殺了進去,卻也只能帶回……帶回這顆……」
君如風眼中強忍的淚水啪嗒一下滴落下來,砸在盒蓋上。
院子里像死一般寂靜,風聲像嗚咽一樣吹過了樹梢。
「你說什麼?」
江玹逸背後傳來顫抖的聲音。
君如風抬起頭,看到岳靈心站在那裡,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出來的,但顯然她聽見了他剛才說的話。
「姐姐……」君如風表情一愣,等他反應過來,連忙去合上蓋子。
「我問你剛才說的是什麼?」岳靈心忽然厲聲呵斥起來,努力睜大眼睛,讓淚水看起來不那麼明顯。君如風的話,清清楚楚、一字一句地刻在她腦子裡,但是她不相信,她不相信!
「姐,義父他……」如風拿著盒蓋的手僵住了,重又抬起頭,已是滿面淚痕,說不出話來。「我爹他怎麼會死?你騙我!我爹他不會死的!」岳靈心聲嘶力竭地吼道,不聽任何人說話,李嬤嬤想上來拉她,也被她推開。也不知道她突然哪裡來的這麼大力氣,自己一步一顫地走到君如風面前,「噗通
」一聲跪下來,顫抖地伸出雙手去捧那方木盒子。
明明就近在眼前,可是那凝固的血跡模糊了她的眼,吹過的風阻礙了她的手,她覺得父親離自己好遠好遠,遙不可及。
幾個月之前,父親還只是駕車遠去,一封家書遙寄思念。父親從來不回信,他是戰場上的錚錚鐵骨,不會家長里短,最不想的是讓岳靈心牽腸掛肚。
還以為千山萬水,總有一份希望在,可是那一去,竟真成永別!
「姐!」如風看不下去了,一把抓住岳靈心的胳膊,迅速地將盒子蓋了起來。
岳靈心沒有說話,千言萬語好像都堵在了乾澀的喉嚨里,眼淚無聲地一直流,她一眨也不眨眼,好像並不知道自己的眼淚往下掉,只是空洞地盯著那隻盒子。
她寧願啊,寧願父親做了叛徒,遠去南鉞,永不回頭!她寧願為父親背負這千古罵名,只要他好好地活著!她寧願用她的命,去換父親還活著啊!只要他活著,她什麼都不想要,什麼都不在乎了!
心臟好像被一雙手掐住,砰砰地想要掙脫,而唯一逃脫的方式就是裂開,碎成一片片。
「姜凡,還不帶皇後進殿休息!」沉默中,江玹逸低沉的聲音打破了所有人的僵持,光的暗影模糊了他臉上的表情。沒有人看見他的臉,跳躍著古怪的光色。
姜凡看了看江玹逸挺拔的脊背,又看了看依舊呆愣的岳靈心,明白了江玹逸的意思,岳靈心繼續呆在這裡,只會受到更大傷害,本就不該讓她這樣面對父親殘缺的遺骸,如今也只能儘快將她帶走才是。
「娘娘……」姜凡走到岳靈心身邊,卻不知道要怎麼開口。沉默了一會兒,他下定決心似的,拉著岳靈心起身。「走吧!」
「放開我!你放開我!」隱忍不言的岳靈心突然怒吼起來,拚命地掙扎著把姜凡推開。姜凡沉默地受了她幾拳,看著她眼淚撲簌簌地掉了出來,他低著頭,心裡微微地嘆口氣。
父親是岳靈心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親,對著父親的頭顱,她本該有千言萬語,該大哭大鬧,然而她只是看著那隻盒子一句話不說。她把所有的情緒都憋在心裡,只會讓她更加難受。
如今能夠喊出來、哭出來,於她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等她的情緒平穩一些,姜凡才又低下頭,拉著她的胳膊說:「娘娘,進去吧。」
岳靈心聲嘶力竭之後,只剩下沉默的哽咽。她用手捂著胸口,極力地吸氣。姜凡走近時,她往後退了一步,腳步蹌踉地沒有站穩。姜凡趕緊上前抱住她,卻見她已經暈了過去。
江玹逸這才回頭看了一眼,倒在姜凡懷裡的岳靈心。他雙手靜靜握成了拳頭。
「皇上,微臣失察,輕信部下讒言,誤害忠良,請皇上治罪!」柳秉城向著江玹逸,噗通一聲跪下來。
「分明就是你陷害我爹!」君如風握著拳頭衝過來,揪住柳秉城的衣襟。柳秉城鎮定地露出一副悔痛表情,就好像是排練已久般熟練,毫無破綻,「君先鋒,你真的誤會了。從前我也是岳將軍帳下之人,對岳將軍一向敬重有加,其實說實話,這次我也不願相信岳將軍會投敵叛國
,只是那金銘說得有板有眼,還有受傷士兵的證詞,我、我也沒想到這是他們設下的局,要陷害岳將軍啊!」
「你少裝蒜!明明就是你和金銘合謀,害了我爹,害我岳家……」君如風收緊了手,儼然一副要柳秉城賠命的模樣。「夠了!」江玹逸低喝一聲,眼底隱忍著一絲怒意,分不清是為何。「大敵當前,你們一人為主將,一人為先鋒,卻先起了內訌,自亂陣腳,不是置萬民安危於不顧,反糾纏於個人恩怨?此事乃金銘挑起,他
私心狹隘,因與國丈不合,便故意陷害,朕自會處理。你們二人各自下去休整,不日出發,迎戰南鉞。」
「皇上!」君如風沒想到江玹逸就這麼放過柳秉城,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柳秉城在挑唆,可最後卻把所有責任都推到金銘頭上了事,分明是江玹逸想要包庇柳秉城!
「退下!」江玹逸不由分說地呵斥道,君如風未免冒犯君威,只好忍氣吞聲,鬆開揪著柳秉城衣領的手。
柳秉城鬆了口氣,向江玹逸拱手道:「微臣遵旨。」君如風就這麼眼睜睜看著柳秉城從大門走了出去,雙手握成拳頭,強忍著內心的憤怒,幾乎就要忍不住衝上去將柳秉城暴打一頓。要說柳秉城與這次事件無關,君如風怎麼也不信!皇帝是個聰明人,怎麼
偏偏就這次這麼糊塗呢?君如風無奈地咬咬牙,沒好氣地說:「那屬下也告退了。」
說著抱起盒子就走。
背後傳來江玹逸低沉的聲音:「好好安葬你義父,低調發喪,不要……」
頓了頓,那一句「讓皇后再傷心一次」堵在了喉嚨口。
江玹逸抿了抿唇,「……影響前線士氣。」
君如風面露不滿,還好是背對著江玹逸,他一聲不吭地疾步離去,心中說不出的怨憤。義父這輩子忠肝義膽,馳騁沙場,沒想到最後卻落得個屍首分離、寂靜發喪的下場,昏君真是不公!
姜凡從大殿出來,及至江玹逸身後,聽得江玹逸問道:「沒什麼大礙吧?」
姜凡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江玹逸問的是岳靈心。姜凡低下頭,不知是不敢還是不想說假話,忍著話里的不滿,冷冰冰地說道:「身心俱損,恐怕這次沒那麼容易恢復。」
江玹逸從姜凡話里聽出一絲責怪的意思,目光里幽幽地泛著寒光,卻沒有回頭,淡定道:「走吧。這兩天,派出去的探子該回來彙報情況了,前方戰事緊要,你不要分心。」
姜凡好久沒有說話,終於沉默了半晌之後,他毫無波瀾地答道:「算日子,蒙督卡應該已經快到京都,屬下知道該做什麼。」
「這次蒙督卡微服出使,秘密來此,與我閔朝結盟,商議出兵之事,但難保雙方沒有半分消息走漏,你要做好萬全準備應對。」江玹逸還是忍不住多囑咐了兩句,儼然十分重視這次會面。
姜凡無聲地點點頭。
……
夜黑得正濃,遠處的夜空中飄蕩著打更的聲音。
宮牆下無人的角落中,一身侍衛裝扮的清瘦身影弓身向前。她前面站著另一人,黑色斗篷遮住全身,臉上戴著整幅獠牙面具,面具下發出沉悶的男聲:「都辦妥了?」
「是。這次還真多虧了祝玲瓏為我們開路,掃清障礙,計劃才能進行得如此順利。」侍衛答道,低沉的女聲,正是之前的裳夢萱。
「祝玲瓏不過是一個認清了現實的可憐蟲,害怕被拋棄,才成為了我們的棋子。她對你們的身份沒有起疑吧?」面具下悶悶地問道。
「她根本就不關心我們的真正身份,重要的是,我們能替她做她不能出面做的事,這就夠了。她恐怕到現在還以為,我們只是兩個見錢眼開的小侍衛。」裳夢萱頗為輕蔑地說道。
「好。沒有了這個孩子,加上岳錦添一事,岳靈心在宮中必不能久留。」面具男滿意地點了點頭。
裳夢萱卻猶豫道:「只是,她身為皇后,如今岳家洗清嫌疑,江玹逸於情於理都不會輕易廢后,能否離宮,恐怕不是她能輕易決定,我們是否暗中相助?」面具下低笑了兩聲,「她可是岳靈心,你在宮裡待了這麼久,還不知道她有多大的本事?她若是決心要走,誰也留不住她,只是看時機適合不適合罷了。這段時間,你們就不要再出來活動了,祝玲瓏讓你們
做了這件事,她再傻也不會留下你們兩個活口,別讓人發現你們的蹤跡。對清秋院,只暗中監視就好。一旦岳靈心出宮,你們就立馬撤離。」
「是。」裳夢萱低下頭應道,眼眸里閃爍寒光,心中一字一頓地說道:岳靈心,遊戲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