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宣和二十一年正月,京中接連下了將近十餘日的大雪,便是長街上亦是白茫茫一片,宮中除夕夜的闔宮宴飲,詢素來是極愛熱鬧的,且又因太子溶新娶了太子妃,隨即又納了良娣薛氏,故而茯若便特意叮囑了內務府的人,到底便辦的隆重些。


  故從臘月開始,宮外的食材便是金銀器物源源不斷湧入宮中,內務府總管只在承明殿忙活了十餘日。


  過了春節過後,六宮上下的人也不走動。因著端懿帝姬的婚事,玉璃倒是定下了主意,只為著親上加親,只將她許配給了太子妃傅氏的堂兄傅敦儒。詢素來便是順著玉璃的意思。到也未曾言語。茯若與昭惠太后亦是如此。只是茯若吩咐了句:「若是定下了時日,且遣人來鳳儀宮知會本宮一聲,本宮也好打發人給端懿置辦嫁妝。」


  過了元宵,端懿帝姬便正式下嫁傅家。雖說到底有了些許雪止之意,寒意卻未絲毫消去半分。


  而長壽宮的昭儀洪氏卻自元宵夜宴身子便越發不好了,太醫前去問診了數次,只說是染了風寒。到底開了幾副方子。但洪氏的身子卻是絲毫未見起色。只是一日羸弱似一日。


  茯若閑來無事偶爾問過一兩句關於洪昭儀的病情,安尚儀道:「太醫說昭儀娘娘的病情染得離奇,開了好幾次藥方也不見效。怕是不能見好了。」


  六宮中與洪昭儀交好的人不算多,唯有原先的宜貴妃與黎昭儀與她算是走得近些,聞得洪昭儀染病,宜貴妃倒是時常去長壽宮探望她。偶爾黎昭儀亦會去坐會兒。唯有茯若和玉璃,倒是從未去長壽宮瞧過她。只似只容她自生自滅似的。


  與此同時,宮中只是開始流傳是有人在暗地裡詛咒洪昭儀。因此洪昭儀的病情才久久不愈。且傳言愈發離奇。茯若與昭惠太后倒是申令了數次。但仍舊屢禁不止。玉璃倒是時常在背後冷笑茯若的不得人心。


  到了初春二月,洪昭儀已是遂至彌留之際,詢只是下旨封賞她的家眷。她父洪安舟為國捐軀,便晉陞了她兄長的官職。但詢從未去長壽宮探望她一次。茯若為此倒是去求了一次情,詢只是冷哼一聲:「這等子小事,只由皇後來做便可以了,又何必來勞煩朕呢?且如今政務繁忙,朕哪還有閑工夫去長壽宮瞧她。皇后自行裁奪了就是。」


  過了三日,饒是茯若心中如何不願,但礙於皇后的身份,還是帶了人往長壽宮去。


  長壽宮倒是里壽康宮極近,在往東多走一會兒,便是先前文氏所住的儲秀宮了。


  許是因著洪氏的病情,整個長壽宮的前院倒是顯得格外凋敝。茯若稍微走得近些只聞得一股子藥味。不禁蹙眉道:「整個宮裡頭這麼大股子藥渣子味兒,怪道昭儀久久不愈。這個宮裡的掌事宮女也忒糊塗了些。」


  茯若進了內殿,只見裡頭的宮女正在伺候洪氏喝葯,見了茯若進來,只是連忙起身請安道:「奴婢給皇後娘娘請安。」


  便是洪氏亦是掙扎著立起身子,給茯若略略福了福,口中無力道:「臣妾昭儀洪氏給皇後娘娘請安。還望皇後娘娘饒恕臣妾行禮不周。」


  茯若淡淡道:「也罷,你眼下身子不好,本宮又何必跟你在乎那些個虛禮。你且坐著說話。」


  洪昭儀見了茯若珠飾華貴,衣襟的金絲銀線無一不顯出了皇后的派頭,又想起昔年與茯若交惡。不禁含了一絲刻薄,只是冷冷道:「皇後娘娘有將近數年不曾來臣妾的長壽宮,怎的如今卻來了。」


  茯若冷眼瞧著她,緩緩道:「本宮原本也不想來,只是皇上說著本宮乃是六宮之主,嬪妃身子不好了,本宮於情於理都要去瞧瞧。略盡本分罷了。且說如今洪昭儀快要不成了,本宮也只當是趕著來瞧最後一面罷了。往後興許再也不得見了。」


  洪昭儀不理會茯若的刻薄話,只道:「皇上呢?怎的皇上不來。」


  茯若不禁冷笑道:「若是皇上肯來,又何須本宮再來呢?且皇上待昭儀的情分不過爾爾,昭儀又何必自欺欺人。」隨即,茯若又自嘲道:「這滿宮上下,皇上待咱們不都這樣,可不是人人都有禧皇貴妃那樣好的福分,你且瞧瞧本宮便是了,皇上待本宮都尚且如此,有更何況是你一個妃嬪。」


  洪昭儀不禁冷笑連連:「原來皇後娘娘到了如今還是這般憎惡臣妾。也難怪,臣妾昔年與皇後娘娘相爭。心裡的疙瘩到底也不是那麼容易消去的。」


  茯若聞了,想起宮中多年歲月,只不禁傷感道:「都是些陳年舊事了,那時候本宮和你還不過是如今太子妃和薛良娣一般的歲數。如今也成了半老婦人了。且憑咱們再是如何相爭,如今咱們的日子都是那樣。也不見得誰比誰好過。」


  洪昭儀只痴痴道:「皇后你這一生唯一只是敗給了張氏那個狐媚子,但從未敗給過旁人。而我,卻未贏過。」


  茯若瞧她神色哀怨,話語也頗有些不通順,不禁起了疑心,只是道:「你這話什麼意思?本宮只敗給了張氏,這又是何意。」


  洪昭儀默然了片刻,喃喃道:「皇后可還記得我初次入宮的時候,那時候皇上瞧著我父親功勛卓著,直接便封我為正三品的玉貴人。也往後也是多來我的寢宮留宿。旁人也當我寵冠六宮,但只有我一人知道,皇上在睡夢中總是喃喃道出另一個女子的名字。我起初聽得不真切,隨後聽得清了,才不禁覺得饒是皇上時常留宿,但皇上的心裡何時真正喜歡過我。他思慕的從來只是旁人。」


  茯若聞了,只覺得胸口彷彿劇烈地起伏著,猶如大海中狂湃的浪濤,駭然起伏,但又有些許驚異,只是喃喃道:「皇上他睡夢中念叨的人是誰?」


  洪氏的臉頰留下兩行清淚,無聲滾落。她只是痴怔道:「還有何人?還不就是你。在張氏回宮之前,皇上心裡唯一愛慕的女子只有你一人。」洪氏不禁呵呵冷笑起來,「也是你自己愚蠢,想著跟咱們斗,非要接那個賤人回宮,生生斷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茯若憂似不信,只道:「怎會?」


  洪氏須臾嘆道:「我為何要騙你,咱們二人已算是水火不容了,只是還不算不共戴天罷了。且若非此事,我為何要那般恨你。」


  茯若不禁搖頭道:「太蠢了,你便為了這等爭風吃醋的小事就與本宮相爭多年。幾次三番的暗害本宮,而如今不單單讓皇上厭棄了你,還便宜了旁人。」


  洪氏只譏笑道:「昭惠太後下旨要我進宮便是為了廢后薛氏在宮中的永保無虞。且說了,皇上若非是怕昭惠太后忌憚,怎會容忍我的位分越過你去。」


  殿中只餘下良久的靜默。喉頭的酸澀從心底泛起,茯若心裡酸澀萬分,如今只餘下了唏噓。對詢的心思多了一份五味陳雜。她只是緩緩起身,慢慢踱到門外。


  臨行前,只餘下一句:「餘下幾日且好生將息吧。」


  回到鳳儀宮的時候,還不過是傍晚,正入了內殿,只聞得小宮女來報,說是詢傳話讓茯若去乾元宮。茯若只打發人備了轎子,便向乾元宮而去。


  進了門,詢正在看書,只是臉上毫無半分在意之色,道:「洪氏的身子怎麼樣了。」


  茯若鬱郁道:「臣妾思量著只怕是時日不多了。到底也實在可憐。」


  詢只如常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又有什麼。且她為從一品昭儀的位分,在宮中這些年享盡了富貴,已然是算的有福之人了。」


  茯若深吸一口氣,終於出聲道:「洪氏不過是抱怨了入宮多年,似乎並未得到皇上過多的恩寵。」


  詢只是冷笑道:「三宮六院的嬪妃,個個都想著朕的恩寵,但朕這個皇帝只有一個。怎能給她過多的恩寵,痴心妄想罷了。」


  茯若只覺得背脊卻一陣陣發涼,又通出薄薄的汗。心下不禁駭然,原來涼薄如此。後宮女子拼盡全力所求的,原不過只是這樣一人。隨即,她只是自持道:「雖說是痴心妄想,但咱們這個後宮妃子,也只有這點唯一的念想了。」


  詢的面上不見一絲動容之色,只是道:「權且讓內務府的準備後事吧,以免她哪一刻歿了,到底太過於倉促了些。」


  二人又說了幾句話,詢只讓茯若先行退下了。


  茯若行在長街上,只覺得整個身心都是寒浸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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