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到了十月,天氣漸漸寒冷了起來,宮裡四周都是一片蕭索的氣氛,因著仁惠太后與肅憫太子的接連離世,加上皇后宋氏被禁足。宮裡的人都極少出戶,便是詢也極少到後宮來。便是長樂宮裡,昭惠太后因著天寒便有氣悶的毛病,連著讓嬪妃的請安禮節也免了。
唯獨玉璃的永安宮,卻是人來人往,每日總有三三兩兩的妃子去永安宮向她請安,或是內務府的總管太監來向她稟告事宜。
玉璃坐在正殿的軟塌上,這日難得乃是玉璃的生辰,一屋子的鶯鶯燕燕來向她賀壽,玉璃瞧著眾位嬪妃圍著自己,只是輕笑道:「左不過便是本宮的生辰之日罷了,各位妹妹還特意過來問安,當真是讓本宮生受不起啊。」
坐在下首的麗貴嬪笑道:「禧皇貴妃如今統攝六宮,便算的是六宮之主了,主子娘娘的生辰,咱們這些做嬪妃的,自然都是要上心的。」
沈婕妤亦是介面道:「這個自然,如今皇上極少來後宮,便是來了也不過便是來皇貴妃的永安宮,皇上的心裡自然是有皇貴妃的,咱們還能不將皇貴妃放在心上么?」
周昭容也是嘻嘻笑道:「如今肅憫太子身故,皇上有這般喜歡三皇子,依著嬪妾看來,指不定三皇子便是皇上中意的太子人選了。」
林修容只在一旁介面道:「這個自然如此,常言道子憑母貴,皇貴妃如今乃是後宮之主,三皇子便等同於嫡皇子,這皇太子之位自然是他的。」
玉璃只是宛然微笑道:「眾位妹妹說笑了,皇上時常來探望溶兒,也不是瞧在溶兒年幼罷了,且皇太子之位非同尋常,豈是咱們可以去揣測的。」
周昭容也只是笑道:「左不過乃是皇上對皇貴妃一番心意罷了。」
仁貴妃坐在一旁,只是冷冷道:「三皇子自然只極得皇上寵愛,但方才林修容說皇貴妃乃是後宮之主,未免太過了,皇後娘娘仍舊還在鳳儀宮裡,怎的皇貴妃便成了六宮之主了。若傳到旁人耳朵里,豈不是要說咱們嫡庶部分,尊卑顛倒。」
玉璃聞得此言,只是微微不豫。含笑不言。
麗貴嬪卻是極不服氣,只是道:「仁貴妃怎的不知,那宋氏被皇上禁足於鳳儀宮,便是立后的寶印寶冊也被皇上悉數收回,如今已是形同廢后了,怎的還算是後宮之主呢?」
仁貴妃聞了,只是緩緩說道:「麗貴嬪也知道是形同被廢了,皇上的廢后詔書未曾下來,皇后便始終是六宮之主。」
林修容只是諂媚看著玉璃道:「皇上已然將宋氏禁足在鳳儀宮多時了,細想不多日便會廢去她的后位,如今禧皇貴妃兒女雙全,都深得皇上之意,嬪妾以為,這六宮之主的位子始終是給皇貴妃留著的。」
仁貴妃只是白了林修容一眼,再不言語。
玉璃見著她們下頭一人一語,心頭煩悶,面上仍舊笑道:「且都少說幾句,皇後到底是皇后,豈是咱們這起子嬪妃可以議論的。免得被皇上知曉了,還說咱們壞了宮規呢?」
待得各位嬪妃都散了,玉璃才冷冷的對雁兒道:「備下轎子,本宮要去一趟鳳儀宮。」
雁兒只是驚異道:「皇貴妃好端端的去哪兒作甚?且不說那裡頭如今只有一位宮女了,裡頭肯定是荒涼無比,皇貴妃何必去哪破敗如斯之地呢?」
玉璃冷冷道:「本宮有數月不曾見到宋氏了,且方才仁貴妃的一番話倒是點醒了我,不論皇上如何禁足她,只要她一日在這後宮,她便依舊是皇后,倒不如本宮親自去鳳儀宮絕了她的念頭,讓她自己知趣些從退下皇后的位子。只有本宮成了皇后,本宮的兒子才能成為名正言順的太子。」
卻見到了鳳儀宮的宮門,戍守的侍衛也只是渾渾噩噩的站在那兒,見著玉璃來了,也不敢阻攔,只是畢恭畢敬讓她進去了,到了正殿前的庭院,卻見庭院中松檜盆景因著無人修剪,越發茂盛恣意。夾雜著十數建蘭,翠紫芸草,青蔥鬱然。
玉璃並未帶著許多人,只是帶了幾位貼身的宮女。進了正殿,卻見茯若神色憔悴的坐在榻上,玉璃給茯若問了安,也不消茯若回話,便徑直坐在茯若下首的椅子上。只是細聲細語道:「臣妾多日不見皇後娘娘了,因著皇後娘娘禁足,這統攝六宮的重擔便落到了臣妾的頭上,臣妾一時間騰不開手,想著來探望皇后,卻是每每不能如意。可巧今日總算見到皇后了。」
玉璃的言語間,唇間只含著一縷淺淺微笑,溫和有禮,身上的百子緙絲對襟雲錦袍。描金桃紅雙色流雲紋滾邊,每一滾都夾了金絲線,極是炫目動人。高椎髻上碎玉累金絲纏成連綿不斷的點翠牡丹花鈿,映著日光耀目生輝,兩側橫一支心攢翡翠七尾風流蘇,鳳嘴裡銜下長長一串珍珠紅寶流蘇,更顯得無比尊貴艷麗。
茯若因著禁足多日,且在宮中伺候的宮女悉數被杖殺,心境抑鬱。且詢又下了旨意只按著采女的份例供應。只磨得茯若身形消瘦,不施脂粉的容顏平淡至憔悴。她的髮髻亦只是簡單的平髻,一支樸素的楠木簪子,再者一對景泰藍紅珊瑚耳環。一襲宮緞素雪絹裙。妝容極是清簡。
茯若眉目平和,只是淡淡道:「難為禧皇貴妃還有心思來這鳳儀宮一趟。」
玉璃只是冷冷笑道:「臣妾來這兒一來是探望皇後娘娘,二來也是為了讓皇後娘娘知曉一些事。」
茯若定定瞧她一眼,只是溫和道:「但說無妨。眼下還有什麼是本宮經不住的。」
玉璃緩緩道:「前日皇上下了聖旨,命臨海王前去戍守邊關去了,連著皇後娘娘的叔父的官職亦被皇上降了,只是貶作了正四品的通議大夫。且皇上將他放了外任。而皇后的兩位堂兄的官職一降再降,宋希官被貶為正八品的太公廟丞,因著靜慧帝姬之故,宋希舟的官職都是無甚變化,但皇後娘娘與仁惠太后在宮中經營多年的心血,如今看來算是全盤傾覆了。」
茯若聞了,只是淡淡「呵」一聲,道:「本宮的母家如今一蹶不振,想必張氏一族便是要取而代之吧。」
玉璃冷冷笑道:「亦不算的取而代之,只是本宮的伯父已然被封了正一品御史中丞,便是本宮的堂兄也是正二品的同知樞密院事。昔日被流放的苦難也算是悉數都過去了。」
茯若目不微瞬,道:「昔日流放,皇貴妃可還記得當年是誰人一力說服皇上恕了你的家族流放之罪。皇貴妃今日此舉可否算的是恩將仇報。」
玉璃冷笑道:「是么?皇後娘娘昔日被薛氏所害,禁足永巷,本宮胼手胝足將你救出。已然是報了皇後娘娘的恩情了,且若非本宮用計除了薛氏,這后位輪得到娘娘。」
茯若只笑意輕淺,靜靜道:「如此說來,本宮的后位還是皇貴妃一力成全的,今日皇貴妃用計將其收回,本宮也是不能有絲毫怨言了。」
玉璃笑得溫和,只是道:「皇後娘娘也不能怨了臣妾,臣妾所為也是無法啊。若不除了太子,臣妾的兒子的如何入主東宮,且光是除了太子依舊無甚用處,娘娘貴為皇后,臨海王乃是娘娘撫養,自然便是尊貴如同嫡出,倘若一舉除了你們母子,這太子之位依舊與臣妾的兒子無緣。」
茯若只抬了抬眼皮,冷冷道:「難為皇貴妃倒是算計這般老謀深算啊。為著幫自己的兒子坐上太子之位,肯費這麼多的心思與手段,原先本宮以為薛氏乃是這宮裡頭最為心思奸惡之人,如今看來,跟禧皇貴妃相比,便是那薛氏也要稍遜一籌啊。」
玉璃只是冷冷道:「姐姐何必拿那廢後來打趣臣妾,且不論她早已身故,便是她還或者也不過是在雲林宮苟延殘喘罷了。皇上對她的厭惡,怕是比之娘娘仍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茯若只是靜靜凝視著玉璃,嘴邊銜一絲似是而非的笑意,只是暗自感嘆,眼前這把尊貴端和的皇貴妃,昔日竟只是一位人微言輕的常在。
玉璃眼見茯若冷眼瞧著她,只會靜靜笑道:「怎的皇后這般看我,臣妾的容貌皇後娘娘已然看過無數次,難道臣妾如今的模樣比從前有什麼變化么?」
茯若只和緩微笑,目色澄澈,道:「無甚變化,只是眼下如今皇貴妃執掌六宮,膝下又有一對兒女,本宮想起初次入宮時,你因著出身寒微被文氏欺侮,如今看來,皇貴妃當真是厲害,不消數年,便能從一個小小的常在一步步晉為皇貴妃。」
玉璃只是氣定神閑道:「臣妾再是厲害也是比不上娘娘的,娘娘昔日不過是一個從三品的昭容,因著仁惠太后提攜先做了皇貴妃,隨後又做了皇后。本宮再有福氣,兒女雙全,執掌六宮,但這最最要緊的皇后名位卻仍舊在娘娘身上,臣妾又算得什麼厲害。」
茯若只是靜靜向窗外,瞧著殿外秋風瑟瑟,而自己的一顆心亦是如此,只是淡淡道:「原來皇貴妃最最在意到底還是本宮的后位。」
玉璃只是笑語凌厲道:「恕臣妾無禮,這后位原本便是臣妾的,皇上心中屬意的皇後人選原本便是臣妾,因著仁惠太后之故才選了娘娘為皇后,如今仁惠太後身故,昭惠太后深居簡出。臣妾要拿回這后位,難道還有什麼過錯么?」
茯若的眼皮輕輕一跳,只是笑道:「這才是你的心裡話,原來你心裡早就是恨毒了本宮的,你的皇后之位被本宮一朝奪去,你自己還要將它奪回的。」
玉璃只是咯咯地笑起來,笑得歡悅而清脆,道:「這也多虧了皇上與臣妾一心,若是皇上真心信任娘娘,怎會聽了那柳氏兩言三語便將娘娘禁足,且說皇上待娘娘的情意不過爾爾,這些皇后都是知道的。」
茯若眼見著玉璃笑意款款,良久才道了句:「難為你們倒是夫妻同心。皇上心中看重終究是你。」
玉璃只是揚了揚臉,微笑道:「皇上曾與臣妾說過待敬和皇貴妃不過是意存憐惜,待那廢后薛氏不過敬重而已,而皇後娘娘,皇上待得可謂是二者兼有,但皇上又親口道,待你不過看在仁惠太后的薄面上,顧全孝道罷了。」
茯若聞了,只是劇烈地咳嗽起來,恨到極處,只是喘息道:「皇上竟是這般的嫌惡本宮,早知如此,他又何必要顧全仁惠太后之意立本宮為後,也省的本宮受今日的苦楚。」
玉璃嘴角銜著詭秘而治艷的笑意,只是笑吟吟道:「原本皇上興許也是心裡有娘娘的,只是娘娘一心念及著家族富貴,自然而然便失去了皇上的心意了,這些都是娘娘自己所造的罪,今番報應了自己身上,也是無法啊。」
茯若聞言怒極,轉瞬顏色清淡沉靜,一字字清如碎冰,道:「難為皇貴妃看來告訴本宮這些。讓本宮心裡好歹有數。」
玉璃托著粉杏的腮,輕裁漫攏的雲鬢下,遠山含黛的長眉,秋水為盈的漆眸,唇紅齒白間緩緩吐出,道:「皇後宮中伺候的人都悉數被皇上杖殺了,臣妾讓皇上心意更加篤定,也無非是將昔日本宮所小產的胎兒的過錯推到了娘娘頭上。皇上以為娘娘嫉妒嬪妃。這才是坐實七出之條啊。」
玉璃言語間只是環視蕭索冷落的鳳儀宮,才靜靜道:「六宮之主的宮苑竟破敗至此,他日若是本宮入主此處,定要好生整修一番。」
茯若只是輕笑道:「隨了皇貴妃的意便可。依著皇貴妃的意思本宮在這鳳儀宮也留不久了,待得本宮解脫。這鳳儀宮便是皇貴妃將它翻過來也是無妨。」
玉璃倒也坦然,只是笑道:「臣妾自會入了娘娘的意,至於仁元公主,待得臣妾成了皇后,自然會好生撫養她長大,便算是報答了昔日仁惠太后的知遇之恩。」
茯若微微一笑,道:「本宮已無心再同你爭鬥,你便是那仁元公主來脅迫本宮亦是無用。」
玉璃只是得意道:「不是臣妾脅迫娘娘,只是提點娘娘不要妄想著負隅頑抗罷了,好歹還要為仁元公主的前途著想啊,不然誰知下回和親,又是輪到誰了。」
茯若只靜靜道:「本宮已然倦了,仁元自然有她自己的命數,和親也好,下嫁也罷。她乃是本宮所出,皇上厭棄了本宮,自然而然也會厭棄了她,輾轉於一人手心,生死悲喜全由他。咱們母女都是這般。本宮又有什麼好掛心的。」
玉璃笑意不減,只是道:「難為娘娘看的如此通透,這樣一來臣妾也能安心了。」
待得玉璃走後,茯若依舊面色如同古井深水,沉沉深定。她只閉目養神,靜靜待著前朝廢后的旨意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