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茯若醒來的時候,卻已是黃昏了,她冷眼瞧著窗外夕陽如火,映照在柏樹上卻如一樹鮮血噴薄一般觸目,心中的傷懷再次觸發,只是怔怔落下淚來,卻不言語,身邊的清兒看不過,含淚勸道:「小姐縱然傷心,到底也要將息自己的身子啊,皇后已在安排德貴人的後事了。還望小姐萬萬要看開啊。」


  茯若只痴痴道:「本宮要去延禧宮看看她,她的梓宮可還在那兒?」


  清兒只道:「小姐若是要去,奴婢會陪你前去的,皇上已經下旨追封德貴人為德穆貴嬪,且將她的遺體安放到寶華殿請了哪裡的和尚連夜誦經超度,以表哀思。」


  茯若只由著清兒攙扶,緩步走到了寶華殿,卻見裡面隨處皆是雪白靈幡,香燭的氣味幽幽的熏人,卻又讓人嗅到了一絲死亡的哀涼與可怖。伺候綾姝的宮女只一個個哭著伏在地上。為首的掌事宮女臘梅與典儀在前面燒紙錢。


  再便是敏貴人與宜貴嬪並著幾位才入宮的妃子在綾姝的靈前致哀,只默默含淚。


  茯若含悲接了香燭供上,揮手對幾個在哪裡燒紙錢的宮女道:「你等且下去吧,容本宮跟你家主子燒些紙錢。」


  幾位宮女原本還欲逗留,見了茯若此刻哭的傷心,卻也默默散了。


  靈帳里便是綾姝的遺體,她的身在早已被太監們細細打理過,如今看著倒是如同睡著了那般祥和安寧。不見絲毫的痛楚。


  茯若只心中大悲,便含淚替綾姝燒了些紙錢,隨後細細一想,事情不對,便問什麼的清兒:「你可曾見到了夕月,本宮一直沒有看到她。」


  清兒左右看了看,道:「奴婢也沒有看到夕月,小姐,怎麼啦?」


  茯若疑惑道:「夕月乃是綾姝貼身伺候的丫頭,按理說她此刻定然會此為綾姝守靈才是,怎的不見了蹤影,本宮覺得有些蹊蹺。」


  清兒道:「奴婢去將裡頭的掌事宮女臘梅叫來,小姐好生問問她便是。」


  茯若點頭,清兒遂出去將綾姝身邊的掌事宮女臘梅請了進來,茯若只問了她,臘梅聞了,亦是不解道:「回昭儀娘娘,奴婢們也是自從昨晚小主帶夕月去了永和宮后便再也沒有見到她,奴婢還正打算等著這裡略略閑了,便讓幾個小宮女去找她。」


  茯若蹙眉道:「可將此事報給了皇后。」


  臘梅點頭道:「午時奴婢還和沈典儀將此事報給了皇后,皇后當時正在歇午覺,倒是說給了皇後身邊的嚴尚儀知道。興許皇后現在已經知道了。」


  茯若這才揮揮手,示意她繼續下去做事,才緩慢起身,對著清兒道:「且隨本宮去趟鳳儀宮吧,夕月此刻不見蹤影,或許跟綾姝溺亡之事有關。」


  二人走到殿外,才發現已是入夜了,夜裡無盡的黑暗,半輪明月只顯出這黑夜濃重的傷逝之悲。因著綾姝的死,整個後宮此刻顯得格外靜謐,雖是夏季,但茯若卻感到一陣蝕骨的寒意層層席捲而來。長街上的燈籠遠遠望去,便似含冤而逝的魂魄帶血的雙眸一般滲人,茯若走上路上,神色卻顯得更加森然。


  到了鳳儀宮,卻只見玉貴嬪恰好也在哪裡,茯若上去與皇后說了此事,皇后原本因著此事,心裡便是悶悶的,此刻聞了,眼中又不住滾下淚來,道:「真是可憐見的,德穆貴嬪尚且如此妙齡便這麼沒了,本宮真是好生痛心啊,到底大家也是姐妹一場,本宮也只求她的後事一切都妥善,便是本宮對她盡心了。」


  玉貴嬪卻在一旁道:「皇後娘娘也不必過於悲傷,逝者如斯,再是傷心人也是回不來的。」隨後,她只冷冷瞧了茯若一眼,假意哀傷道:「到底是昭儀娘娘不仔細,大半夜將何氏請去飲酒,原本想著是姐妹之間歡喜歡喜,誰知竟出了這樣的差錯。」


  茯若正在傷悲,見玉貴嬪又在藉機挑釁,心中只覺得說不出的厭煩和憎惡。冷然道:「照著玉貴嬪的意思,德穆貴嬪身亡倒是本宮的過錯了是么?」


  玉貴嬪一笑,半晌道:「昭儀娘娘心知肚明,何必再來問臣妾。」


  皇后此刻,只命妙春斟了一盞碧螺春在面前,柔聲道:「現下宮裡出了這等不幸,皇上與本宮心頭都不好受,昭儀和貴嬪且都少說兩句。」


  茯若此刻含怒橫了玉貴嬪,便對皇后道:「臣妾覺得現下最最要緊的便是快快尋到夕月,說重些,德穆貴嬪身故,夕月卻不知去向,此事必有蹊蹺,說輕些,夕月乃是德穆貴嬪從在娘家便一直伺候在身邊,等到出殯那日,也需有人在棺木前捧著靈牌。還望皇後娘娘且命了宮中的侍衛太監,仔細巡查,務必要將夕月找到。」


  皇后只倚在軟塌上靠枕上,整個人顯得有些疲乏,她只淡淡道:「本宮自入了夏,胸悶的毛病便時常發作,這兩日不知怎的,病症又犯了,要尋得夕月原本也是要緊之事,還請昭儀自行拿主意便是。本宮只管將德穆貴嬪的喪儀料理周全便是,至於那些個微末小事,昭儀拿了主意便是。」


  玉貴嬪婉轉的看了茯若一眼,輕聲道:「昭儀娘娘也真是會來事,為了區區一個賤婢便來勞煩皇後娘娘。依著臣妾看,那賤婢子八成兒是逃出宮去了,或許只瞧著主子死了,自己在宮裡沒什麼前途,逃出宮去,隨意跟個男人也是好的。哪比的在宮裡天天受人使喚來的辛苦。」


  茯若聞了,再忍不住,只是恨恨道:「你且閉嘴,身為嬪妃說出這等不堪入耳的言語,該當何罪?」


  玉貴嬪原本便深恨茯若比她得寵,且又嫉恨她得了協理六宮的職權,心中早已忿忿,今番見了有皇后在一旁,想著皇后或多或少會偏幫著她,愈發得意,只看著茯若微微含笑道:「便是昭儀娘娘協理六宮也不必這般,且不說放著皇后還在此處,昭儀同臣妾一樣都是妃妾的身份,難道也想發落了臣妾么?」


  這一番話說的十分凌厲,茯若一時間氣極,竟已說不出話來。皇后見了,倒是勸和道:「玉貴嬪休得胡言,宋昭儀好歹是從一品的位分,身份比你高,且又是皇上親自許了她協理六宮的權力,你怎可對她無理,且夕月此刻是否逃出宮去還不得知,你隨口胡說誣陷她豈是一個妃嬪應有的德行,還不快快住嘴。」


  玉貴嬪被皇后說了一通,氣焰頓時消了,再不言語,隨後皇后便打發她們二人走了。出了宮門,茯若也不瞧她一眼,徑直回了宮去。


  待得二人走得遠了,雲修雲翳才從後面慢慢出來,一人替皇后捶腿,一人屏退了在殿中伺候的幾位宮女,為皇后在一旁打扇,涼風習習,只吹得皇后髮髻上的珊瑚珍珠串步搖叮鈴作響,皇后伸手拈了一枚櫻桃吃了,方才慢慢道:「事情都做得如何來,那個丫頭找到了么?」


  雲翳怔了一瞬,半晌才低聲道:「回皇後娘娘,尚且還未尋到,但是奴婢們已然命人去細細勘查了。」


  雲修道:「皇後娘娘,若是找到了她該如何處置,把她帶回鳳儀宮,由娘娘處置。」


  皇后眼中掠過一絲陰狠,語氣平靜道:「直接結果了她,只是做的乾淨利落些。」


  雲翳雲修此刻都默默不言,皇后又道:「到底是你們做事不仔細,辦事也不仔細些竟讓那何氏撞見了,幸而你們速速讓人了結了她,不然若是傳到皇上耳朵里,本宮的鳳位便要不保了,不過話說回來,怎的好端端的便讓那個夕月跑了,留著她終究是禍患,還是快些殺了她,本宮才覺得心安。」


  雲翳道:「今日奴婢聽得永巷的人來說敬貴妃得了咳疾,已有好幾日了,敬貴妃說要去請個太醫。還望皇後娘娘示下。」


  雲修冷冷道:「由著她自生自滅便是,理會她作甚。」


  皇后杏眼微闔,長長的睫毛微微覆下,她的語氣低沉中有些輕鬆:「不過請個太醫罷了,遂了她的心意便是,到底她還是貴妃,不能委屈了她,只是給她尋個知趣的太醫便是,也省得本宮落了個苛待嬪妃的惡名。」


  雲修何等乖覺,笑道:「奴婢明白,還望娘娘放心便是。」


  雲翳復道:「今日奴婢在裡頭聽宋昭儀的口氣,她似乎已發覺了不對,奴婢只怕她對皇後娘娘不利。」


  皇后的目光飛快在雲翳面上一掃,森然道:「本宮早已知道那宋氏的心思了,本宮怎會坐以待斃。就算她協理六宮又如何,六宮之主是本宮,待得剪除了她身邊的人,她也就不難對付了。」


  雲修道:「娘娘,張氏似乎發覺了她的湯藥里有異樣,現在她的食材藥材悉數都是宋昭儀一一檢視了才下口,咱們的人說如今倒有些不好下手了。」


  皇后不疾不緩道:「齊貴嬪到底太不中用了,虧她信誓旦旦的說有法子讓張氏沒福氣生這個孩子,卻是這般愚蠢,且不說這容易惹人懷疑,一旦出了差錯還會扯出原先婉貴嬪及順安貴人的事,到時候就難做了。」


  雲翳恨恨道:「難道就眼睜睜瞧著她生出這個孩子,若是她有了孩子,只怕皇上會更向著她,宮中可從未有過如此得寵的女人。。」


  皇后冷冷道:「如今便有了,她如今專寵於皇上,若是生下了皇子,只怕凌駕於本宮頭上,也是可想而知的事。」


  雲修道:「難道娘娘就看著這個微賤宮女繼續得意下去,您可要想個法子才是啊。」


  皇后凝神片刻,冷冷道:「且由她生下來吧,生下來還不算的什麼,養不養的大還未可知呢?」言畢,皇后便翩然入了內殿。


  茯若回到宮裡,卻見王尚儀在門口笑道:「昭儀娘娘去了好些時候,奴婢瞧著娘娘還未回來,可正在擔心呢?」茯若只示意她進去說話。


  清兒只扶著茯若緩步入了寢殿,秀兒上前替茯若退下了一件穿在外面的碧青色宮裝,只餘一件藍白色的貼身衣服,這才問王尚儀道:「本宮不在的時候,可是出了什麼事。」


  王尚儀笑道:「怎會有什麼事,奴婢不過是擔心娘娘今日睡了一天,又正在傷心,叫人給娘娘準備了些晚膳。怕是娘娘回來晚了,飯菜都有些涼了。」


  茯若溫然一笑,道:「有勞王尚儀了,本宮眼下也正有些餓了,本宮且先用膳吧。」


  如此,這一夜倒是也平靜而過,這夜卻是王尚儀同宮女寶帶在茯若殿中守夜,寶珠睡在床上,對著與她同房的小宮女翠兒嘀咕道:「今夜好生奇怪,我在殿外打掃的時候,卻見著王尚儀與一個宮女在說話,那宮女我瞧著有些眼熟,倒像是誰,我也不記得了。」


  翠兒困意正濃,嘀咕道:「管她是誰呢?王尚儀同宮女說話怎的又不行了,你且管那事,快歇息吧,明日又有許多活兒要干。」


  寶珠道:「你且每日單知道昏睡,我只覺得奇怪,那宮女瞧著驚慌失措,蒙頭垢面的,似乎要來咱們宮裡,但王尚儀不知怎的打發她走了。」


  翠兒無力道:「你任她將誰打發走了,我且先睡下了,休再多言。」


  寶珠復又自言自語道:「我瞧著那宮女倒像是昨夜溺死的貴嬪娘娘身邊的夕月。」


  耿耿黑夜如斯漫長。茯若只在床上細細想著綾姝生前,不覺得心中悲痛,又轉念一想,聞得乾元宮的小太監說詢今夜又是去了永安宮,不由得心中鬱郁之情更勝,愁緒也漸漸瀰漫心間了。良久未能散去,直到三更天了,茯若才慢慢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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