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到了第二日一早,茯若起身略略梳洗一番,便帶著王尚儀並清兒去了冷宮接玉璃出來。茯若想著今日乃是喜事,因此打扮了稍稍華貴了些,命秀兒給她梳了一個秀雅的高椎髻,髻上的紅寶石攢金珠的步搖燁燁生輝,煞是好看,月白色花緞織錦錦衣,便是一向少言少語的王尚儀都不禁在路上笑道:「昭儀娘娘甚少打扮的這般艷麗的。」


  茯若明媚一笑,道:「今日是難得的好日子,玉璃被困冷宮四年也終於得見天日了,且如今仁元帝姬的甚至漸好了,澄兒在本宮這裡倒也還聽話,一切都算是遂了本宮的心愿,自然是要好生打扮一番的。」


  冷宮一向位於宮城的最北角,往外走些便是永巷,住的都是些在此服役的罪人家眷或是犯了錯的宮女太監,再往裡頭便是冷宮了,只見一個破爛的木門半掩,王尚儀行在前頭,清兒在後扶住茯若行了進去,只見裡頭的有兩三個守衛神情疲態的戍守在哪兒。


  茯若進去了細細一瞧,仍舊在心裡一驚,華貴福利的宮裡竟也有這樣一番天地。只見一處極空闊的破舊院落里,零零落落數十間破敗房屋夾雜其中,因久無人居住,院落里雜草橫生,便是門上也早已積了不少的灰。牆上還有一層層暗青色的綠霉。


  王尚儀向其中一個侍衛道:「宣和三年被貶到此處的張氏現在何處,咱們昭儀娘娘奉了太后的旨意恕她出冷宮。」


  那侍衛神情慵懶的看了茯若一眼,匆匆行了一禮,道:「娘娘,那張氏便在這院落最東邊的房間里,娘娘且去便見著了。」


  清兒聞言,喝道:「放肆,在昭儀娘娘面前也敢這樣說話,娘娘是什麼身份也能親自去那破敗之地,限你速速去將張氏請出來,不然摸摸你腔子上有幾個腦袋瓜子。」


  那侍衛顯然是被清兒唬住了,忙匆匆的去了哪裡。不到半晌,玉璃便尾隨著那侍衛出來了,茯若初見玉璃,頓時滿眼珠淚,喃喃道:「玉璃,你可還好。」


  玉璃見到茯若,且驚且喜,道:「原是茯若,你怎的來了此處,咱們二人總算再得相見了。」


  茯若待玉璃走近些細看,只見她被困囚冷宮四年,身上的衣裳已是十分破舊,頭上也只是梳了一個低垂的平髻,只用一個木簪挽住。眉目間頗有些憔悴,但仍舊難掩其麗色,一雙美目似靈動含煙般,茯若不由得在心中暗自喟嘆,玉璃真可謂是天姿國色,饒是這般困頓之境,容色仍舊能這般綺麗,茯若不由得連連笑道:「所幸仁惠太后垂憐,今日我是特意帶你出冷宮的,昭惠太后已恕了你的罪過了。」


  玉璃一聽,猶自似不信一般,只喃喃道:「不可能,我已在此這處有四年之久,怎會在此時昭惠太后無故恕了我的罪。」


  茯若一嘆,復將仁惠太后求情之事細細與玉璃說了,玉璃聞后,只感喟道:「仁惠太后對嬪妾當真恩通再造。」


  清兒在一旁笑道:「張小主不知,昭儀娘娘聽了小主可被恕出冷宮,歡喜的什麼似的,忙讓何容華吩咐宮女們去將小主先前的居所永安宮打掃了出來,興許小主過會兒回去便能住了。」


  玉璃哽咽難言。良久,才輕輕喚了句:「真是不曾想我還有今日。昭儀真是厚德載物啊,居然連我居所的小事也考慮周全了。」


  茯若輕嘆一口氣,道:「所日皇上已下旨復了你才人的位分,你再也不是罪人了。又同以前一樣了。」


  玉璃這才稍許露了些笑意。茯若便帶著玉璃出了冷宮,到了永巷的翠微館,那原是宮人梳洗的所在,茯若命清兒略略為玉璃梳洗一番,洗去了臉上的些許污垢,這才帶她出去,以免她在路上被來往的宮女太監笑話。


  到了永安宮,玉璃緩步踏入,似乎不敢相信一般,只喃喃道:「我離了此處,已有四年之久了,現下回來了,心境與往日大不相同。」


  綾姝攜了四位宮女並兩個小太監已在內殿等候,見到玉璃,綾姝也垂淚不止,她只喃喃道:「玉璃,你可回來了。」


  二人又是好一番話語,倒是王尚儀插話道:「張小主,也四位宮女與兩位太監原是何容華與昭儀娘娘特意為你選的,都是些得力的人手,且奴婢已於內務府的人說了,即刻便會將小主的供應用度送來,小主現下又是才人了,他們自然是不敢怠慢了你的。」


  玉璃眉心倏地一跳,凄然一笑。道:「多謝你的一番好意。」


  茯若環顧四周,卻不見玉璃的昔日的近身宮女紫琴,便向王尚儀問道:「怎的不見紫琴,她現下在那宮娘娘之處做事。」


  王尚儀不忍道:「昔日昭惠太后大怒張小主,將張小主身邊的宮女太監悉數逐出宮去了。」


  茯若冷淡道:「原是這樣,玉璃初回宮裡,諸事多有不便,等會兒便將宮裡的雁兒與喜兒送到永安宮給玉璃使喚吧,本宮瞧她們也還細心。」


  王尚儀小心翼翼陪笑道:「昭儀娘娘吩咐了,奴婢回去了便去辦,刻下便能辦好。」


  茯若點頭一笑,再不言語。


  綾姝溫然道:「今早我起來聽宜貴人念叨,說是惠順帝姬近來越發頑皮,她竟也有些管不下了。嬪妾同蔣修容還打趣她,若是管不下惠順帝姬大可將帝姬送至齊貴人處便是,也省的宜貴人每日勞心勞力。」


  三人相對一笑,又是似往日一般,互訴衷腸。


  到了夜間,茯若回了永和宮,只見仁元帝姬被秀兒抱著,見到茯若,秀兒道:「娘娘可回來了,一切可都安穩了。張小主現下已在永安宮了。奴婢見昭儀娘娘一日未回,生怕出了什麼差錯。」


  茯若淡淡笑道:「難為你有心了,左不過是本宮與玉璃,綾姝三人久不相見,又相談了數刻,因此才耽擱了。今日仁元可還好,膳食進的可香。」


  秀兒淺笑道:「帝姬今日的胃口極好,早膳時飲了兩碗牛乳羹,午膳時將一整晚的薏米紅豆粥都吃完了,奴婢瞧著這樣下去帝姬的身子莫說是見好,只怕要似惠順帝姬那般痴肥了。」


  茯若寬然道:「肥胖一些有什麼要緊,只要帝姬的身子大安,本宮這個做母親也就更安心了。」


  隨後又過了半刻,茯若獨自去偏殿里看書,卻見詢走了進來,茯若起身行禮道:「皇上萬福金安。」


  詢摟住茯若笑道:「茯兒免禮,玉璃可安頓下了。」


  茯若聞言,假裝嗔怒道:「臣妾原想著怎的皇上今日來了此處,原是為玉璃而來,既是如此皇上何不親自去永安宮瞧瞧,倒也省心,何必再來問臣妾呢。」


  詢見狀,不忍笑道:「茯兒也忒小氣了,朕不過是一問,怎的便讓茯若吃了乾醋了,且朕今日來此處也不過是想著茯若為玉璃辛苦勞累了一天,特地來瞧瞧你,卻不想茯若這般,若是這般,朕還是去永安宮吧。」


  茯若用手挽住詢,只淺笑道:「臣妾吃醋也不過是在意皇上,難道皇上便不理會臣妾的心思。」


  詢輕輕吸了一口氣,笑道:「朕不過是同你的玩笑話,朕來了茯兒此處怎捨得離開呢。」


  二人相視一笑,卻再不多言,詢只隨著茯若去了寢顛。身體歡好過後,二人都只餘下了彼此相依的力氣。雲錦帳內帷流蘇溢彩,零零星星地綉著暗紅銀線的吉祥圖樣,安靜地逶迤於地,連帳外的紅燭映照,亦只能映進一點微紅而朦朧的光線。


  茯若伏在詢的胸膛上,輕笑道:「皇上怕此刻已命內務府打造玉璃的綠頭牌了吧。」


  詢渭然一笑,道:「玉璃現下已回復了才人的身份,朕命內務府打造綠頭牌也在情理之中。」


  茯若道:「若不是在冷宮四年,玉璃只怕現下早已是貴人了,皇上過些時日可要晉一晉她的位分。」


  詢略有些欷歔:「朕倒是想過此事,但昭惠太后不過是礙於母后所求才放了玉璃出來,若是朕刻下就晉了她的位分,只怕昭惠太后心中不悅,日後再出什麼事,朕想著且等著選秀完了,朕會讓玉璃跟著那些新近入宮的人一同晉封,到時候昭惠太后必定也沒有什麼異議了。」


  茯若笑道:「皇上想的周到,這樣也不會令昭惠太后不滿了。」言畢,茯若又似小女兒撒嬌似的口吻,道:「皇上可是如今巴不得刻下便見到玉璃,只怕如今心思都在永安宮了吧。」


  詢喟然長嘆,笑道:「朕若是說朕巴不得刻下見到你只有茯兒一人,茯兒可相信。」


  茯若笑得恬婉,吻了吻詢的臉頰,道:「皇上如今也是越來越會哄人了。」


  詢在她的鼻上一刮,道:「朕說的乃是實話,朕難道還要來哄自己的妃子么。」


  茯若再不言語,只倚在詢的身邊漸漸入睡。


  茯若這一覺睡得有些冗長,但她醒轉時,天色卻依舊是烏沉沉的。她只覺身邊空蕩蕩的,不由得心下一驚,便喚來在殿外伺候的宮女問道:「皇上去了何處。」


  那宮女略有些遲疑,不敢做聲,茯若又緊緊逼問了幾句,才怯怯道:「回稟昭儀娘娘,皇上昨夜見娘娘入睡以後,便去了張才人的永安宮。」


  茯若此刻心裡泛起一種澀澀的無奈之感,似乎有樣東西她在漸漸失去了,便如抽絲一般,緩緩的,還夾雜著些許的鈍鈍的痛感。有難過的陰翳蔽住了她澄澈而清郁的眼。只見茯若略略平復了繁亂的心緒,只淡淡道:「原是這樣,皇上久不見張才人,這倒也不足為奇。」


  回到了床上時,茯若早已失卻了睡意,只睜著眼緩緩到旭日東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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