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臘月初六便是一百日誕辰,昭惠太后憐惜她襁褓間便沒了生母,特意叮囑詢要好生慶賀一番。詢也是想著三皇子與順安貴人先後離世,宮中氣氛凄迷,也正欲借帝姬百日宴好生為宮裡添些喜氣。便讓皇后好生籌劃一番。皇后得知了,倒是溫順答應了,與慶順帝姬商議一番后,便在雨露台設宴。


  雨露台是太宗皇帝為仁順皇后誕下宣惠公主后所修建的,便作為公主的居處。太宗子嗣稀少,膝下唯有一女便是宣惠公主。因此寵愛異常。雨露台建造華貴,殿宇皆用大理石石甃成,四畔又遍值奇花異草。又臨近太液池,景緻極好。自宣惠公主下嫁后,這雨露台便被空了出來,隨後多作為皇帝設宴之處。


  帝后並肩而坐,詢穿了九華龍袍,看上去整個人華貴清俊之極。皇后素來是喜好奢華的,今日的宴席更是如此。著了一身明黃描金廣綾鳳穿牡丹羅袍。在明黃色的緞地上,綉八隻彩鳳,彩鳳中間,穿插數朵牡丹。牡丹的顏色處理得凈穆素雅,色彩變化惟妙。唯一不同的是,皇后這次卻沒有用素來鍾愛的赤金點翠牡丹花鈿子。而是梳了牡丹髻,戴了一支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前額的髮髻上卻是金累絲托鑲茄形墜角兒。其上飾東珠各三,尾飾珍珠。卻也獨有一番奢靡之感。


  蘇昭媛坐在了帝後下首的第一座,這次宴席乃是特意為惠順帝姬而辦,她自是成了眾人焦點之所在。只見她穿了一件淺綠色綉紋的錦衣。頭上珠翠明鐺迷離。乳母抱著惠順帝姬,身後簇擁著一大群宮女。


  皇后讓乳母把惠順帝姬抱到她跟前,她抱在懷裡,神色和藹寬厚,笑道:「帝姬越發沉了,本宮抱在手上倒覺得有些吃力呢。」


  皇后又讓詢瞧了瞧帝姬。帝姬見了詢卻笑了起來。詢雖說對惠順帝姬不甚上心,見此卻也是不禁喜道:「朕的女兒見了朕倒是很高興啊,日後必定會是個貼心的。」


  皇后笑著讓乳母把帝姬抱了下去,對著蘇昭媛柔聲道:「本宮原還有些憂心怕蘇昭媛不能照顧好,如今看來,倒是本宮多慮了。」


  文昭媛卻笑著接話道:「皇後娘娘有所不知,帝姬的吃食都是蘇昭媛親自派人去司膳房,盯著宮女做好了才給帝姬吃的,每日都是如此。可真是比親生的都要用心呢。」


  這話一出,眾人聽了臉上都有些不好看了,文昭媛自知失言,對皇后賠了罪,訕訕的坐下了。


  仁惠太后倒是幽幽說了句:「今日本是帝姬的百日宴,文昭媛也忒不會說話了,皇后得空了也該好生教導教導。」


  皇后倒是起身,恭謹道:「母后教訓的是,臣妾知道。」


  這樣尷尬的時刻被門外太監尖利的聲音打破:「昭惠太後到,慶順帝姬到。」


  隨後昭惠太后與慶順帝姬陸續而入,詢上前去問了安,昭惠太后便就坐,見到惠順帝姬,昭惠太后卻也笑道:「帝姬長得越發好了,蘇昭媛有心了,皇帝也該好生獎賞才是。」


  蘇昭媛聞言倒是起身謙和道:「臣妾照料帝姬乃是本分而已,況且又是皇上太后所託將帝姬交予臣妾撫養,臣妾自當盡心儘力。」


  詢聽了,倒是對著蘇昭媛笑道:「蘊然倒是謙遜,朕也應該嘉獎她。」蘊然乃是蘇昭媛的閨名,名字清雅,人亦如是。


  眾人只是羨慕的看著蘇昭媛,因為眾人都知道詢會如何獎賞她。隨後詢下旨晉封蘇蘊然為正三品的宜貴人,蘊然自是起身謝恩不已。


  皇后卻也是和眉善目的看著蘊然說:「宜貴人卻也不必道謝,你照顧帝姬用心,這個貴人的位分你原也當得。」


  詢也是笑著介面道:「皇後言之有理。倒是多虧昭惠太后提醒了朕。」


  慶順帝姬笑著道:「做母親的得了晉封,做女兒的也跟著眉開眼笑呢?」原是惠順帝姬隻眼睛看和蘊然笑著,手也是直指著蘊然。眾人見狀倒是都笑了起來,蘊然抱著惠順帝姬在懷裡,對著詢喜道:「難為這孩子與臣妾倒是貼心。」


  茯若於席上飲了些酒,酒過三巡,卻也是有些不勝酒力。一旁的棱姝倒是讓清兒先帶著茯若出去醒醒酒。


  離雨露台不遠處便是太液池,池邊遍值百年古木藤蘿,花木扶疏,假山嶙峋,濃蔭翠華欲滴,又夾雜著一股煙波浩淼的迷離之感。


  茯若見池水清幽,似玉如碧。偶爾見到錦鯉游曳其中,茯若見了,卻也不禁笑了。


  清兒見了卻也笑道:「小姐今日興緻真好啊,奴婢已經很久都沒有見到小主這樣開心了。」


  茯若卻看著湖中,淺笑道:「本宮也只是見著惠順那個孩子著實生的可愛。」


  清兒卻也溫和一笑,道:「的確如此,只是那個順安貴人生前驕矜跋扈,她自己身子弱,生產時沒了性命。還連累了張才人。」


  茯若聽了,神色卻也緩緩沉重了起來:「玉璃的事本宮思慮了許久,也和綾姝姐姐商議了數次,但實在是無能為力。」


  清兒道:「那為何小主不去求仁惠太后。這樣一來,張才人也能出冷宮了。」


  茯若聞言,卻搖搖頭道:「本宮原和仁惠太后說過一次,仁惠太后卻讓本宮先忍耐片刻。讓本宮保全自身為上。」


  清兒面色有些失望,道:「如此一來,恐怕張才人要出冷宮怕是難了。」


  茯若神色凝重,沉吟道:「昭惠太后乃是東宮,便是皇上皇后也不敢違了她的旨意。」


  二人遂又往雨露台走去。回到席上,卻見眾人仍如往常一般。敬貴妃坐在席上,冷著臉色獨自飲酒,如今詢流連於茯若身邊,對她的寵愛倒是漸漸淡了,為此她深以為介懷,而今日給惠順帝姬的百日宴,遠比她所生的靜慧帝姬的要熱鬧。更是圖添了幾分嫉恨。


  茯若坐回席間,對著詢與皇後福了一福,手中拿著一盞酒,柔聲道:「臣妾恭祝皇上皇后鸞鳳和鳴,白首偕老。」


  皇后聞言頓時笑意妍妍:「惠貴嬪說話真是讓本宮舒心啊,難怪皇上也格外疼惜你。若是惠貴嬪可以早日為皇上誕下一位向惠順帝姬那樣玉潤可愛的孩子,本宮便能心安了。」


  敬貴妃聽了,輕輕瞟了皇后一眼,哂笑道:「臣妾有一事不明,正欲向皇後娘娘請教。」


  皇後知道敬貴妃又在借故找茬,神色頓時變得冷冽,語氣也淡了幾分:「敬貴妃有何事,言之無妨。」


  敬貴妃淺笑道:「方才皇后說若是惠貴嬪生下一位帝姬,皇后便能心安了。若是惠貴嬪生下了皇子,難道皇后便會心憂么?」


  這話說的極為刻薄,眾人聽了都只是神色尷尬的望著皇后,詢倒是一言不發,手裡拿了九龍紋的白玉瓷杯,細細品著杯中的酒。絲毫不理會。


  皇后默默了片刻,最終也只是溫然一笑:「若是惠貴嬪生下了一位皇子,本宮自然也會心安。畢竟本宮是皇后,後宮所生的孩子與本宮都是名義上的母子。本宮無福,三皇子早夭,若是嬪妃們多生幾個皇子,皇上也可放心去理會朝政,而太后也可以在後宮中頤養天年,本宮便心安了。」


  這一席話說得滴水不漏,眾妃看著的皇后的眼神中多了一絲敬慕。就連詢聽了,也只是執著皇后的手,說了一句:「皇后賢惠,朕的後宮里有皇后在,朕一直都很安心。」


  隨即,詢看向敬貴妃的目光中多了一絲責備的意味,口中也夾了嗔怪的語氣:「敬貴妃身為貴妃,乃是眾妃之首,言行舉止應為嬪妃表率,言語對皇后不敬。著實該罰。」


  敬貴妃見著詢一直護著皇后,心裡本就浸了一番醋意,如今見詢要責罰她,眼中含了淚意,泣道:「皇上贖罪,臣妾有罪。皇上自從皇後有孕始,來臣妾的坤華宮的次數便少了,隨後又專寵於惠貴嬪。臣妾方才皇后讓惠貴嬪也為皇上誕下後嗣,臣妾擔心若是惠貴嬪也有了身孕,皇上只會愈發不在意臣妾及臣妾所生的孩子。」敬貴妃說完,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


  詢見敬貴妃這般,想著敬貴妃又是在他身邊侍奉多年的。不由得生了幾分憐惜之意。語氣柔了幾分:「即便如此,也不能對皇后不敬,皇後到底乃是六宮之主。」


  敬貴妃哭的似梨花雨露般凄婉,語氣如雲似霧般斷斷續續:「臣妾知罪,還望皇上贖罪。」


  詢對著皇后柔聲道:「此事便由皇后定奪吧。」


  皇后也只是淡然一笑,隨即溫和道:「敬貴妃也是對皇上深情,皇上也十分喜歡她的,本宮看在皇上的面上,便饒恕她一回吧。」


  詢聞言,燦然笑道:「皇后當真是大度,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敬貴妃臉上帶著一絲不自然的神情謝了恩,便坐下了。茯若一直在默然旁觀。看著敬貴妃的輕浮跋扈,覺得十分不喜,卻也不禁感嘆皇后的心胸與氣度。


  一時宴畢,眾人皆自行散去。


  詢念著數月都沒有去看二皇子與靜慧帝姬了,便去了敬貴妃的坤華宮,皇后聽了,臉色微微有些發白。


  茯若經過蘊然旁邊,輕輕道了句:「今日本事惠順帝姬的百日,而蘇姐姐也晉封為正三品的宜貴人,可謂是子憑母貴啊。」


  蘊然看了看乳母抱著的惠順,隨即從容道:「嬪妾也只是僥倖而已,即便做了宜貴人位分也仍然在娘娘之下。」


  茯若抬頭見天上日色正好,晴空金華,好似一幅儘是藍色潑灑的畫卷一般。含笑道:「皇上如此垂愛帝姬,蘇姐姐到底是惠順的養母,難道還怕沒有福氣么。」


  蘊然淡淡一笑:「若借娘娘吉言,嬪妾自當好生感謝娘娘。」


  鳳儀宮內,皇后冷著臉色,坐在軟榻上,雲翳將上好的紅籮炭放在火盆里,原本寒意徹骨的椒房殿漸漸開始有了暖意。雲修和妙春放了些松枝在火盆里,炭火噼啪一聲發出輕微的爆裂聲,越發沁得滿室馨香,清氣撲鼻。


  雲修知道皇後為了敬貴妃的事煩心,忙端了一盞茶上來,輕聲道:「娘娘不必為敬貴妃憂心,她只是個貴妃,而娘娘是正宮皇后,憑她生了幾個孩子。都是不能與娘娘比的。」


  皇後接過茶盞卻並不喝,只是緩緩道:「後宮有敬貴妃一日,本宮便覺得如鯁在喉,不得心安。」


  雲翳看了皇后一眼,低婉道:「皇上今日當眾訓斥了敬貴妃對皇後娘娘不敬,奴婢料想她以後也不敢再放肆了。」


  皇后淡淡一笑:「皇上也不過是憐惜本宮沒了三皇子,所以才不痛不癢的說了敬貴妃兩句罷了,哪裡是為了本宮。」


  雲修慨然道:「其實皇上對娘娘也還是極好的,不然又怎會將皇長子交到娘娘手上。」


  皇后頗有些心酸,嘆息道:「皇上也只是礙於禮制,本宮畢竟是皇后,皇上與先皇后的嫡子於情於理都要交給本宮撫養。」


  雲修忙勸解道:「不過好在皇長子對待娘娘乃是極孝順的。日後若是皇長子登基,皇後娘娘便是宮裡獨一無二的太后了。」


  皇后喝了口茶,沉吟道:「皇長子乃是長子又是嫡子,按理來說皇上若是日後立儲,應是由潤兒繼承大統。」


  雲修神色有些不解:「皇長子乃是嫡子,二皇子乃是庶出,且生母位分低下,難道他也配來做儲君么?」


  皇后的神色變得陰鬱起來:「憑著皇上對敬貴妃的榮寵也不是沒有可能,今日敬貴妃哭訴了一回,皇上便去了她的坤華宮,若是她再哭訴個幾回,皇上指不定立了她的兒子做太子也未可知啊!」


  雲修的神色也漸漸慌亂了起來,急道:「皇後娘娘,你可要好生防備啊。」


  皇后嘆了一聲,也是感觸:「敬貴妃出身微賤,而惠貴嬪宋氏乃是仁惠太后的侄女,家世都可與本宮比肩了。如今又聖眷優渥,本宮原先倒是小看她了。」


  言畢,皇后望著火盆里的松枝,沉默了片刻。原本陰鬱無神的眸中漸漸有了一絲亮光。對著雲修道:「明日讓太醫院給惠貴嬪多配幾味坐胎葯,務必讓惠貴嬪早日有了身孕才好。」


  雲修有些疑惑道:「奴婢不知皇後娘娘深意。」


  皇后笑意端然:「皇上素來稱讚本宮賢德,而惠貴嬪又得皇上寵愛,若是她有了身孕,皇上自會晉封她的位分。若是惠貴嬪也有那福氣做了貴妃,便可與敬貴妃平起平坐了。鶴蚌相爭,本宮才好坐收漁翁之利啊。」


  雲修會意,即刻笑道:「奴婢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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