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色漸晚,重重宮殿暗雲撒滿了濃墨渾金的色彩,在暮霞的垂映下緩緩化作了無數重疊的深色剪影,茯若與清兒沿著御花園假山後的小道回永和宮,御花園的假山的曲徑小道修築得極為偏僻,但卻是個直通御花園北角的,永和宮及瓊露閣與那北角都不過十幾步的距離。茯若故挑了這近道回宮。
張常在被茯若勸解過一陣,心下寬慰些便回寢宮了。茯若帶著清兒,二人不過半柱香的時辰便回了永和宮,一進宮門,素蓮便一臉焦急的迎了上來:「娘娘,你可去了何處,奴婢等在宮裡等的好心急啊!方才兩宮太後身邊的人來傳話說讓娘娘明早去請安,奴婢在娘娘許久未歸,心裡頭不免有些擔憂了」
茯若聽了這話,倒也不大在意,慢慢坐在貴妃榻上,宮女秀兒上來遞了一盞六安茶,茶香緩緩瀰漫開,茯若品了兩口,神態自得。笑著對清兒道:「這宮裡的茶比家裡頭的茶味兒更濃些,以前家裡頭的,雖有茶香,但卻淡了些。」
清兒也細細的嗅了嗅漸漸瀰漫開的茶香,笑道:「這六安茶是仁惠太后今日派人送來的,自然是好的東西。」
茯若聽了清兒的話,想起一事,眼眸一轉,語氣疑惑的問著素蓮:「兩宮皇太后都來傳話了,那麼明日本宮究竟是先去昭惠太後宮里還是仁惠太後宮里呢?」
素蓮聽了這話,不知怎麼回話,臉上微微冒了些汗,支吾了幾句也說不出所以然來,茯若的臉色漸漸不好看起來,王掌儀出來解圍道:「昭容娘娘有所不知,昭惠太后乃是母后皇太后,若是後宮嬪妃請安,是應先去向昭惠太后請安的。」
清兒聽了這話,臉上卻生出一絲不滿之色,嘟囔道:「若是先向仁惠太后請安,難道就違了宮規嗎?」
素蓮聽了這話,只驚恐地向清兒嚷道:「姑娘這話要是讓外人聽見了,咱們這闔宮上下的人都要遭罪了。這宮規豈是可以議論的。」
茯若也瞪了清兒一眼,語氣似塞外的一抹寒煙:「越發沒了規矩,你要是日後犯了宮規,本宮可不會來救你!」
清兒挨了茯若的訓斥,臉上不由得有些一陣火辣辣的。低下頭退了出去。茯若又讓海常貴帶著手下幾個小太監擺好了晚膳,讓秀兒伺候著用了晚膳。便推脫身子睏乏,要歇息下來。王掌儀又是去伺候茯若沐浴。
茯若躺在床上,月光如水從窗前傾瀉而下,如開了滿地梨花如雪。茯若的頭髮極長,黑且粗,潔白月色下恰似一匹上好的墨色緞子,從紗帳里流出來。王掌儀見了也不禁誇道:「昭容娘娘的頭髮可真是好,便似油墨一般烏黑。」
明亮的燭火若漂浮的紅光,照耀之下茯若的膚色更似透明的顏色,她望著南窗下一株幽幽吐香的水仙,喃喃道:皇后乃是昭惠太后的表侄女是么?
王掌儀在一旁替茯若拾掇著衣物,淡淡道:「是的,皇後娘娘的母親與昭惠太后乃是一母所生的姊妹。」
茯若手上把弄著自己的青絲,幽幽道:「明日給昭惠太后請安了以後,本宮還是也去給仁惠太后請安吧!若是論輩分,仁惠太后算是本宮的姑母呢!」
王掌儀和藹的笑道:「娘娘說的極是,明日大概皇上和皇后也會去給昭惠太后請安的,昭惠太后是先帝明宗的皇后。她的母親乃是景宗皇帝的胞妹元靖公主。明宗做太子時,她就以良娣的身份嫁入了東宮,後來太子即位,她便被封了慎貴妃,隔了半年便成了皇后,如今的皇上登基后便尊她為母后皇太后。昭惠太後身份尊貴。娘娘明日可萬般出不得差錯啊!」
茯若嫣然一笑:「這個自然,自是不能出差錯的!」
翌日,天色微明。茯若便起身了,拉開床邊的月影紗,王掌儀和清兒早已帶著一干宮女在一旁捧著洗漱用具和衣物齊聲請安,接著一個個進來,服侍著茯若洗漱穿衣。茯若本欲仍舊穿著淡色的衣服,但王掌儀卻勸道:「娘娘且聽奴婢一言,今日乃是去與昭惠太后請安,六宮嬪妃都在,娘娘乃是宮裡頭位分僅次於皇后和貴妃的昭容,若是娘娘穿著簡樸,豈非讓其他的嬪妃笑話。」
王掌儀言語懇切,連清兒也不住在一旁勸道:「是啊,小姐,還是換件鮮艷的衣服吧!免得叫別人小看了去。」
茯若聽了二人的話語,卻也換了。挑了件緋紅色色刻絲翟雁紋的衣服,兩隻袖口較往日的衣服略為寬大幾分,露出裡面用金銀雙色線刺就的雲霞紋,甚是精美。梳了一個朝天髻,兩邊各帶了幾枝珠花,至於流蘇則選了一對墜有南珠的帶上,又戴了一支赤金打造的金步搖。將她整個人襯的華貴無比。
清兒服侍著茯若打扮穩妥以後,王掌儀讓宮女帶來鏡子。茯若往鏡子略看了看,便笑著對身旁的王掌儀說:「讓底下人準備肩輿,去長樂宮。」
茯若到了長樂宮以後,只見皇后和其他的幾位嬪妃在哪裡等著,昭惠太后仍在梳洗。茯若環視一周,發現敬貴妃還未曾到,茯若向皇后問了安,其他嬪妃都比茯若位分要低,便一齊恭聲道:「嬪妾向昭容娘娘請安,願昭容娘娘萬福金安。」
茯若被這麼嬪妃請安,她一眼便看到了昨日看到的張常在與文充儀。便讓她們一干人都起來
皇后見了茯若,臉上露出似雨洗桃花一般的淡然笑容:「宋昭容今日來的可真是早,並且今日看起來容光煥發,想必定是昨日作了一個好夢吧。」
茯若見皇后這番話,恐其有深意,便恭謹溫和的笑道:「皇後娘娘過獎了,嬪妾乃是後宮妃嬪,與太后請安乃是禮儀,起得早且打扮整潔都是對太後娘娘的敬意。」
皇后聽了這話,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昭容不愧是世家出身,倒是知書達理啊。一席話下來說的連一點錯縫兒都沒有,真是叫人佩服啊。」
茯若聽了這話,溫言道:「嬪妾也只是就事論事而已,多謝皇後娘娘誇獎了。」
文充儀帶著身邊的兩個宮女走到皇後跟前,對著皇后笑道:「皇後娘娘,方才嬪妾仔細看了看,好像六宮的嬪妃都來了,只有敬貴妃一人還沒有來了。」
一個穿著淺綠色的紗袖衫的女子緩步走到文充儀身邊,笑道:「好像昨日皇上去了敬貴妃的坤華宮,可能過會兒會與皇上一起過來吧。」
文充儀對著身邊那個女子笑了笑:「聽了蘇才人這話,敢情蘇才人你不是吃醋捏酸了!」
蘇才人聽了文充儀的話,笑著打了文充儀兩下,道:「你這個人總是來笑話我,在皇後面前也不守規矩。」
茯若見那蘇才人頭上只挽了一個高椎髻,頭上只帶了兩個碧綠色的簪子,及一顆半大的南珠,看起來甚是簡樸,那蘇才人的容貌卻是極為清秀脫俗的,比之文充儀似芍藥花般的嬌俏可人,蘇才人便似一株木槿花般令人見之忘俗。
皇后聽了二人的言語,臉上早已有些不痛快了,沉吟道:「敬貴妃昨日盛寵,今日或許是起的晚了,再等上一刻也是無妨。反正太後娘娘也還在梳洗。」
二人聽了皇后的話,都噤聲道:「是。」
昭惠太後手搭著身邊的洪尚儀緩步走到了長樂宮的正殿,皇后居中,茯若居於皇后右下方,再往下邊文充儀,蘇才人,張常在及其他嬪妃都對昭惠太后跪下請安行禮。
昭惠太后示意讓眾人起來,依次坐下,昭惠太后歲數不過三十上下,生的明眸皓齒,膚色白膩,實是個出色的美人,且氣度雍容,神色間自有一股貴氣。皇后在一旁看著太后笑道:「太后,昨日睡得可還好。」
昭惠太后聽了一笑置之:「睡得有什麼不好,宮裡頭的事有你來做主。哀家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左右看了看,復又問道:「怎麼今日敬貴妃沒有到?」言語中已然含了三分不悅。」
皇后臉上做出了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昨日皇上去了坤華宮,可能敬貴妃起的晚了也是有的。」
文充儀也在一旁附和道:「想必是敬貴妃昨日伺候皇上的晚了,現在仍在床榻上酣睡也未可知啊!」
眾嬪妃聽了文充儀的話,都不禁笑了起來,不過礙於昭惠太后在此,笑了一兩聲也就住了口。茯若倒是一直沉靜著臉色,最末的張常在也是如此,只在一旁靜靜的把玩著手上的碧玉鐲。彷彿周圍的歡笑都與她無關似的。
昭惠太后望著手中的玉如意,細細的撫摸著,身旁的洪尚儀讓手下的宮女,給前來請安的各宮嬪妃都上了茶點。昭惠太后抬頭看了看,問道:「聽聞前幾日宮裡新來了一位昭容,不知是哪位?」
茯若站起來,向著昭惠太后恭恭敬敬行了禮:「臣妾昭容宋氏,見過昭惠太后。」
昭惠太后細細看了茯若幾眼,便讓她起來了,對著身旁的皇后笑道:「這宋昭容生得倒美,出身又好,這樣的嬪妃在皇上身邊,哀家也就放心了。」
皇后聽了這話,臉色便如三月春日的溫潤陽光,對著昭惠太后笑道:「臣妾也是這般想的,若是六宮的嬪妃們都為皇上誕下了一子半女,那本宮也就安心了,本宮想著宮裡頭的孩子也就只有兩個皇子和一個帝姬,到底還是少了。」
昭惠太后聽了也是笑了笑:「皇后這話說的倒是在理。」
正殿外的內監尖聲道:「皇上駕到,敬貴妃娘娘駕到。」
殿中的嬪妃都起身,向著走進來的皇上行了禮,皇后倒是最後才起身,直到皇上走到跟前了才行禮,敬貴妃也對皇后請了安。又對著昭惠太後行了問安禮,才跪下請罪:「臣妾今日向昭惠太后請安來遲,還望太后恕罪。」
昭惠太后聽了這話,冷笑兩聲:「敬貴妃乃是皇上的寵妃,又誕下了一對子女。哀家怎敢懲罰你呢?」
敬貴妃聽了這話,臉上頓起一片哀戚之色,仿似清雨梨花,低下柔枝,無限凄婉。皇后在一旁倒是冷眼旁觀,彷彿太後言語為難敬貴妃是替她出了惡氣似的。皇上見敬貴妃哭的哀切,到底心有不忍,便勸道:「太後娘娘,今日實是兒臣起的晚了,敬貴妃是一直伺候著,所以才請安晚了,還望太後娘娘寬恕她一回吧!」
昭惠太后見皇上替她求情,到底也就緩了語氣:「既然如此,那便算了吧!只是皇帝且記著,還是要雨露均沾為好,皇后與其他嬪妃都當盛年。多多繁衍皇嗣,才是後宮的第一大事,才能江山萬代,後繼有人。」
皇上聽了太后的話,溫和的笑了笑:「太后的話,兒臣記下了。」便扶著敬貴妃起來了,皇后見此臉色變得越發陰鬱。張常在也是一副有些寡淡的失落神色。至於其他嬪妃更是嫉恨萬分。
茯若細細看了看皇上,只見他長身玉立,面容清俊,劍眉入鬢,鳳眼生威。委實是個極為英俊的男子。皇上看了看身邊的一干后妃,對著茯若說:「前幾日有位新進宮的昭容,想必就是你了吧!在宮裡頭還住的慣嗎?」
茯若含笑行禮:「臣妾昭容宋氏,見過皇上。宮裡頭的一切都很好,多謝皇上掛心。」
皇上笑道:「那便好,若是有什麼不慣的,對皇后說便是,皇后乃是朕的賢后,有她在,朕的後宮一直都清凈無事。」
皇后聽了這話,臉色露出些許的感動,溫言道:「多謝皇上誇獎,臣妾身為皇后,為皇上分憂乃是分內之事。」
皇上看了看皇后,臉色卻少了一份親切,倒是沉靜了許多:「皇后賢惠,倒是朕的福氣,懿仁皇後去世后,嫡皇子無人照顧,便由皇后照顧吧!」
而這個決定也給所有人帶來了強烈的震撼,包括皇后在內全部愣在了原地。皇后在一陣驚愣過後不敢置信地問道:「皇上,您說真的嗎?」她無法相信皇上會將他與先皇后唯一的嫡皇子交由自己照顧,這對她這個未有所出的皇後來說意味著什麼,不必說也知道。
敬貴妃聽了皇上的決定,臉上閃過一絲恨意,但只有那一瞬間便為一種不自然的喜色所替代:「嬪妾恭賀皇後娘娘,終有一子。」
其他嬪妃也是對著皇后道賀,皇后自是一番喜色。對著皇上感激道:「多謝皇上,臣妾定會悉心照料嫡皇子。畢竟臣妾與嫡皇子也是名義上的母子。」
皇上拉著皇后的手,沉默不言。眾人在長樂宮哪裡坐了一兩刻,便一齊跪安了。皇上一出門便去了乾元宮召見大臣,商討政事。皇后與敬貴妃的肩輿先後離去。茯若帶著手下宮女緩步走在長街上。心裡思緒萬千,如今皇後有了嫡皇子,敬貴妃有二皇子,二人又不和多時。只怕後宮以後要多事了,茯若想到了這裡,緩緩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