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黎楓!”衛愈霍然而起, 手臂碰翻了桌上的酒壺,淋漓一地。
三生醉隻是酒而已,他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衛愈快步走向黎楓, 搭他的脈:“你中毒了,怎麽回事?”
黎楓卻已經不能答了,他連呼吸都開始費力, 更別提說話。
翻倒的酒液在地上蜿蜒, 三生醉酒香彌漫, 引得草葉上的小蟲探口舔舐, 轉眼便醉了過去, 夢中觸須輕顫。
不是酒的問題。
自己是什麽時候中的毒?黎楓半點也想不起來了, 他原以為衛愈下毒要自己死, 可現在瞧著恐怕不是。
現在這毒爆發太過猛烈,他現在連動彈都艱難,隻能勉力以目示意自己袖中的口袋。
衛愈從他袖中掏出一隻錦袋來,可那錦袋上有黎楓設下的禁製, 衛愈隻是個凡人, 無法將之打開。
現在再去尋族中有修行的人已經來不及了,黎楓不該,也不能死在衛氏!
衛愈沒有猶豫, 從自己袖中取出一片薄竹片捏碎, 心中祈禱, 喚請衛氏供奉的祖神相助。
一縷靈韻蕩開,遵循著冥冥之中的聯係, 衛氏祠堂中的一盞油燈倏忽閃了一下。
被供奉於祠堂上的某一幅畫像微微一動, 後院水榭, 衛愈身旁, 一位鬼神倏忽出現。
這是衛氏的一位祖先,在族人供奉下天長日久修成了鬼神。衛愈三兩句將情況解釋清楚,衛氏鬼神也知道事情緊急,強行破開錦袋上的禁製,從中找出幾隻藥瓶。
衛氏鬼神挨個打開瓶子嗅了嗅,從中挑出一隻青玉小瓶,看向黎楓。
黎楓艱難地眨了一下眼睛。
瓶中一共隻有三粒藥丸,其色烏青,隱有金屬光澤,藥氣被很好地封禁在丸中,隻有瓶中因為日久才緩緩釋出積攢的些許藥氣,轉瞬間便散了,但衛氏鬼神已經從中嗅出了七種毒物。
這解毒丸藥性太過激烈,衛氏鬼神略一斟酌,倒出一粒喂給黎楓。
黎楓霎時又嘔出一口烏紫的血液來,但這口血吐出後,他的氣息卻也一時穩住了。
“你中的什麽毒?”衛氏鬼神問道。
黎楓隻勉強搖了一下頭。
衛氏鬼神皺起眉。不知中的是什麽毒,便難以對症下藥,縱使有珍貴難得的解毒丸,卻隻能事倍功半,眼下也隻有強行化毒了。
他助黎楓盤膝坐起,運轉法力抵禦此毒。
但這毒不知是什麽來曆,竟然無比的凶猛難纏,衛氏鬼神的眉頭越皺越緊。
黎楓心中也驚異焦急。那解毒丸藥性剛猛,是他保命用的,能解的毒不算多,但鎮壓毒性卻是一等一的難得。無論多猛烈凶險的毒,這解毒丸都能將之鎮壓個三五日,再不濟也能堅持個把時辰。
可他現在身上所中之毒,竟然使解毒丸連片刻都無法將之鎮下,隻能勉力維持住情況令之不至於惡化。
凶險至此,他究竟是怎麽中得這毒?
衛愈雖然不通修行,卻也能夠看出情況艱難,心中不由焦慮。
他的確對黎楓有所不滿,但並未想要他死。更何況,黎楓出身青丘,又與衛氏糾葛已久,若是死在這裏,可就說不清了,後續更是不知要有多少麻煩。
解毒丸的藥性正在逐漸被黎楓體內的毒消磨損耗,眼看著堅持不了太久了。毒性所受壓製漸小,躍躍欲要反撲。
這毒竟然已經生出了一絲靈韻,開始反過來侵染黎楓與衛氏鬼神的法力!
衛氏鬼神當即斷開了與黎楓體內神力的聯係,沉吟斟酌後,將剩下的兩粒解毒丸全部喂進黎楓口中。
這解毒丸中同樣含有烈毒,走的是以毒攻毒、以強鎮壓的路子,雖然經過了煉製調和,但藥性太烈,常人服用同樣會受到損害,這是隻有救命時才能用的藥。
但現在黎楓所中之毒遠比解毒丸中經過調和的毒性要厲害,這珍貴難得的解毒丸隻能稍作抵抗而已。縱使服用太多會傷身,也隻能都給他用上了。
衛氏鬼神一麵給黎楓喂下解毒丸,一麵吩咐衛愈去取藥。
他盤膝而坐,再次助黎楓解毒。
然而來回拉鋸數次之後,黎楓所中的無名之毒竟似適應了解毒丸的藥性一般,靈韻自動波動調整,反過來開始吞噬化入解毒丸中的藥性!
衛愈已經將衛氏族中的藥取了來,但衛氏鬼神已經再一次停了手,對衛愈搖了搖頭。
黎楓所中的無名奇毒已生靈韻,甚至可以反過來吞噬其他藥物的藥性,除非能夠一舉將此毒解決,否則無論再用什麽藥,也都隻能暫時將之壓製,最後反成了為此毒添磚加瓦。
黎楓自己的解毒丸已經是世間難得的珍奇好物,它都解決不了此毒,衛氏族中的毒也就沒什麽用了。
黎楓的法力已經接近枯竭,藥力也再一次將盡,毒性卻仍未能化解多少。
衛氏鬼神無奈搖頭,道:“我已無能為力。”
衛愈眉頭緊鎖:“祖神,真的再無其他辦法了嗎?”
“我們能做的已經都做了。”衛氏鬼神道,“除非別有奇跡。”
但是黎楓不能死在這裏。這裏是衛氏族地,他們此前又意欲以三生醉將黎楓灌倒,三生醉雖然無毒,卻似乎催發了黎楓此前不知在何處所中的這等奇毒。
黎楓若是無事便罷,若是死在這裏,事後青丘黎氏前來……
衛氏鬼神靜靜看著他,問道:“你想好該怎麽做了嗎?”
這聲音中透著寒涼之氣,衛愈聽懂了。
黎楓已經救不成了,但他不能死在這裏,他的死不能與衛氏有半點關係。
可現在再想把他送出去已是來不及,他們所能做的也隻有一個辦法了。
衛愈一咬牙,對黎楓說道:“黎兄,莫要怪我,你的毒不是我們下的,我們對此也無能為力。日後若有機會,我必查清害你之人。”
黎楓已經救不回來了,他們所能做的……也隻有,毀屍滅跡。
……
東側小樓。
衛秋寧臥在榻上沉睡,她不安地皺著眉,肢體緊繃,在夢中似乎也未能得到安寧。
黎楓……黎楓……
我心中不寧,我不想現在睡,我想離開,我不求雙全……
黎楓……
衛秋寧身上的因果線震動著,那根沾染著粉意的因果線正在急促的顫動,緊繃欲裂,淒厲染血。
她又夢見了身著紅衣的少年郎,可那一身紅衣,究竟是豔烈奪目的火焰,還是淒厲哀涼的血?
黎楓!
衛秋寧驟然睜開雙眼,從黎楓的安神術中強行掙脫了出來。
她按著心口,隻覺那裏如被根根絲弦絞緊,苦痛欲裂。
黎楓!
衛秋寧從榻上爬起,踉蹌跑向牆角的衣箱,被繡墩絆了個踉蹌,也來不及爬起,於是就直接撲倒在衣箱前,從底部匆匆翻出一根由舊衣與幔帳結成的長繩。
二十多天前,在做了那個不詳的夢之後,衛秋寧就開始做準備。
她想了三年,卻才想明白。
衛氏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同意她嫁給黎楓的。她所求的雙全,從來都不存在!
她隻是對這個家仍有留戀不舍,可她現在已經想明白了。
這世界上,她再也不可能像愛黎楓那樣愛任何人,也不會再有任何人像黎楓那樣愛她。
若是黎楓出了事……
那時她萬般憂慮,所能做的竟隻有祈禱與等待。
從那一刻起,衛秋寧恨透了這種無能為力。
她將舊衣與幔帳結成的繩索,從窗戶垂下。
衛秋寧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可冥冥中自有因果相牽,她心中有什麽在指引著她,無需遲疑徘徊,一路飛快地奔向後園水榭。
“黎楓!”
“你們要做什麽?他怎麽了?!”衛秋寧哀哀撲過去,卻又不敢碰他。
衛愈驟然縮回手:“五妹,你怎麽出來了?”
“你要對他做什麽?”衛秋寧回頭看他,那目光竟令衛愈一時不敢與之對視。
“不是我們做的,是他自己中的毒,我們試過了,他已經沒救了。”衛愈解釋道。
衛秋寧何其聰慧,心念一轉,便想明白了他們打算怎麽做。
“大兄。”她抖著嘴唇問道,“所以,你們便要看著他死嗎?便要……便要……”
她的話沒有說完,但那目光已經令衛愈感到了難堪。
衛氏鬼神皺起眉:“衛秋寧,不是我們不救他,而是救不成。此事已成定局,難道要再因為他牽連族中嗎?”
衛秋寧望著那位鬼神,她認得他的。每年祭祖,都能夠在祠堂中看到這位衛氏先祖的畫像。若是還有其他法子,先祖不會同樣冒著風險如此行事。
她與黎楓相戀,卻也是,衛氏族人。
衛秋寧慘笑了一聲:“既然如此,就讓我帶他離開這裏吧。他又做了什麽,要淪落到死後無人知,屍骸無處葬呢?如果他死了,我便隨他同去,一命抵一命,牽連不到族中。”
“荒唐!”衛愈怒斥。
他似是怒極,直接伸手指著衛秋寧,手指顫抖道:“你為了個狐妖,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嗎?”
黎楓盤坐在地,他被毒所控,動彈不得,臉上卻滑下一行淚來。
……
衛氏族地外。
由謹言帶著路,丁芹才剛來到衛氏大門前,忽然覺得額心神印一燙,其中神力躍躍跳動,直引著她向衛氏大門內望去。
“黎先生出事了!”
……
衛氏族地內,衛秋寧抱著紅狐,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衛愈臉色難看地望著她的背影,似怒似哀,既悔且怨,他想要追過去,卻被衛氏先祖壓住了肩膀。
他們是世族,聚族而居,相互仰仗扶持,聚則綿延,離散則亡。
每一個族人都享受著世族的蔭蔽,每一個族人也都對世族抱有責任。
此事因衛秋寧而起,也當,由她而終。
無論黎楓因何中毒,在哪死去,衛氏都已經有了一個族長嫡女隨他共死。此事,再追責不到衛氏。
衛秋寧脊梁筆直,懷中紅狐眼中泣淚、嘴角含血,她懷抱著他,一步一步向大門走去。
出了此門,一切再與衛氏無關。
……黎楓,黎楓,我想離開,你帶我走吧。
衛秋寧攬著懷中紅狐。
黎楓,我帶你離開。
由生至死,我同你走。
染著粉意的因果線糾葛入骨,連綿入魂。
秋寧……
紅狐含淚,那淚卻連滾落的力氣都沒有了,氣息衰弱將死。
“黎先生!”
溫暖的神力像純淨的陽光,照澈他的全身,驅逐陰冷與苦痛,那折磨著他的酷烈的毒,在這光輝下像細雪一般迅速消融。於是那光又化作溫潤的水流,滋養修補他因毒而千瘡百孔的身體。
那不是丁芹曾對他展示練習過的神術,那是來自神術的源頭,更加浩瀚廣博的力量。溫和、淡漠,卻悲憫。
黎楓睜開眼,淚珠滾落,其聲喑啞:“上神慈悲!”
※※※※※※※※※※※※※※※※※※※※
感謝在2020-08-10 23:55:43~2020-08-11 19:38:1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蝶夢莊生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筱筱 30瓶;winwin 20瓶;星塵 14瓶;網警001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