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看來你對神庭也有所了解?”漓池問道。


  謹言支吾了兩聲,小聲嘀咕道:“瞧你這問的,我要是知道,我可不就是妖神了?”


  神庭雖廣開修行之路,卻也不是沒有門檻的。能夠做到神道法規所要求的,起碼也得是能夠庇護一方的大妖,就比如鯉泉村中的移山大王。


  漓池略感遺憾,但也並不算意外。


  反倒是謹言顧左右而言他起來:“我先去瞧瞧我的房間,下回再和你聊啊。”說著就撲扇著翅膀飛走了。


  漓池搖了搖頭,也不介意。他回到自己的院落裏,看見後李留在院子中的家具後,不由一笑,將它們送入房間擺放好,翻看起後李新送來的書。


  另一頭,謹言正在庭院裏胡亂逛著。柴房有什麽好看的?他才不想去呢!

  宅妖就是個小心眼!漓池倒是挺不錯的,能夠聽自己嘮這麽久都沒有不耐煩,比那些沒耐性的家夥好多了!謹言很久沒能嘮得這麽痛快了。


  他正想著啥時候再找漓池嘮嘮,忽然見宅靈正在前麵對他招了招手。


  謹言原本想裝看不見來著,但又怕這家夥直接把自己給薅下來。琢磨了片刻,還是乖乖落了下去。


  “宅妖,找我啥事兒啊?”


  後李皺了皺眉:“我現在有名字,我叫後李。”


  “咦?”謹言驚奇道,“你這死心眼兒怎麽突然給自己起名了?”


  後李瞪他。


  “後李、後李。”謹言忙叫道,“那你以後也得叫我的名兒,這裏鳥妖那麽多,哪個知道你叫的是誰?”


  後李遲滯半晌,愣是沒叫出他的名,問道:“你這名字誰給你起的?”


  謹言嘎嘎一笑:“你管呢,好聽就行了唄!”


  後李也懶得再問,說道:“你不是好奇我怎麽恢複的嗎?”


  謹言滴流圓的鳥眼睜大了,一瞬不瞬地好奇看著他。


  “是今日與你一同回來的漓池上神將我點化。這是位真正強大的神明,你不要冒犯到他。”後李警告道。


  謹言的嘴巴張了老半天沒合上,突然一收,懷疑道:“你不會騙我吧?”


  “今天上神修行時你自然就知道了。我不知你是如何得到上神青眼的,但你要記得我的提醒,管好自己那張嘴。”後李道。


  謹言嘎嘎笑道:“反正在你提醒前,我已經嘮過了,沒準人家就是喜歡聽我嘮嗑呢?”


  後李懶得理他,身形直接消散不見。


  謹言轉了轉眼珠,飛回到漓池的院落附近,挑了根舒服的樹枝下腳,站在上邊兒一邊梳理羽毛一邊等待著。


  漓池現在還不打算修行,他正翻著後李給他的那些書。


  書雖不少,但提到神庭的卻少。漓池全部翻了個遍,也才從一本名為《山野考異》的書中找到一句與神庭相關的話:


  “神庭雖立,但這世上,神仙與妖鬼也無甚分別。”


  神庭雖立……神庭並非天地自生,而是後來建立的嗎?


  是誰建立了神庭?

  神庭印記又是如何落到神明身上的?是每一個神明都會獲得,還是有某種條件?又或是有什麽別的辦法避開神庭印記?

  神庭印記,會不會還有什麽其他作用?

  漓池又往後翻了翻,這本書內卻再沒有其他與神庭相關的記載了。


  《山野考異》的作者自稱千毫散人,書中所載多是由他所考證過的各種奇事誌異,不過除了考證之外,千毫散人還有個為這些異事做評判審斷的癖好,隻是他的評判總是略顯嚴苛,也不知是嫉惡如仇還是性情嚴酷。


  天色漸暗,漓池將這本書放到架子上,打算日後慢慢看。


  院子裏,紫灰皮毛的小鼠已經在大青石旁等待。


  漓池盤膝而坐,雙目微闔,一口氣息自胸中長長吐出,化作一匹白練,在空中凝滯片刻後,方才散做點點熒光。


  樹上正等得無聊的謹言驚得瞪大了眼睛,不小心拔下自己一根羽毛都沒注意。


  在漓池開始修行後,他身上的氣息不再收斂,整個人一變,氣息高曠縹緲,似與周圍天地融為一體。


  清雋不似凡人的麵孔淡漠出塵,半闔的雙目俯瞰人間,淡淡靈霧從身周浮現,神明身形半隱半現,如坐雲端。


  謹言看到一旁的小鼠已閉目修煉,才慌忙凝神抓住這難得的機緣。一口靈氣清冽純澈,令浮躁不安的妖心逐漸沉靜。


  月上中天,池中月影浮現。


  清透無波的池水緩慢上漲,一尾銀色的魚影自月影中凝聚,沐浴著月華緩緩曳尾,激起些許虛幻的水波。


  漓池睜開眼,看向池中月影。


  他把手探入池水中,銀魚遊過來啄了啄他的指尖,蕩起一片虛幻的漣漪後,消失不見。


  這尾遊動的銀魚並非實體,而是一抹靈性聚集而成的影子,平日隱於靈泉之中,唯有在月華凝聚的時候才會出現在月影中,也不知是如何形成的,非生非死,很是奇妙。


  明日問問後李吧。漓池這樣想到,起身回到房間臥榻上側臥閉目。


  神明入眠,淡白的雲氣於虛空中自生,逐漸濃稠,將漓池的身形掩住。


  與他修行時所生的靈霧不同,這些雲霧並不飄散,隻繚繞在他身周三尺,柔韌非常,阻礙一切生靈靠近與神識探查。


  雲霧之下,漓池左目下方,一片紫金隱鱗緩緩浮現。


  漓池在平日入睡時往往無夢,他這每日犯困大約是神軀重傷所導致的結果,並非真正的睡眠,因此無夢才是正常。


  但是今日,不知是什麽觸動了冥冥中的認知,使漓池再次墜入夢中。


  ……願以血軀,奉為神糧……祈容悔罪,伏惟尚饗。


  祝禱嗡鳴,吵耳得很。


  神明漠然俯視著下方的祭壇。木石為壘、美玉為飾,淨水香花、瓜果三牲……衣絲絹者洋洋聚集,祈求神明消解災禍。


  祭壇下眾人跪叩。神明左目中,層層灰黑染血的因果線將他們籠罩,汙穢得令人厭惡。


  這祭祀倒是難得的盛大,但這些卻並非祭品中的重頭。


  祭壇上,仰臥捧碗的四個男女青幼才是。他們早已沒了氣息,碗中分別盛著一顆才被剖出的心,赤紅滾熱。


  悔罪?


  神明目光清冷,令人發寒。他緩緩抬手,手中持一支筆,筆頭烏黑夾白,筆身瑩白如骨。


  筆鋒垂落祭壇,飽沾赤紅的鮮血,向著祭壇下跪叩的人們落下一筆。


  聚散不定的因果霎時凝聚,祭壇上的四具屍體上生出淒煞的鬼氣,順著血紅的因果線直撲而去!


  ……


  漓池睜開眼,抬手按了按左眼下方,光滑堅硬的鱗片正緩緩隱去。


  他默然坐於榻上,回憶夢中所見。


  又是一次祭祀,這一次的祭祀遠比上一次夢中所見的祭祀要豐盛得多。隻不過,上一次的祭拜者在求仇冤得複,這一次的祭拜者們在求化解自身冤孽,甚至不惜以人為祭,卻反使果報提前。


  神明不可利用,神明自有公斷。


  漓池摩挲著左眼下方的皮膚,心中為這位已經消散的神明生出可惜來,不由為之一歎。


  他回憶著夢中的那支筆,那無疑是一件與因果相關的法器。他在握著那支筆的時候,能夠感受到其中與他契合的力量,洶湧而強大。


  但漓池穿越後,身上除了一套衣服別無長物。


  也不知那支筆是遺失了,還是被藏到了哪裏。若是能夠找到就好了,他現在重傷衰微,若是能夠有這樣一件強大的武器傍身,無疑會安全許多。


  就算不能,這個夢也為他打開了一條思路。除了療養傷勢恢複神力,他還可以借助法器來提升自己的安全保障。


  他有兩個選擇,一個是自己煉製,另一個是想辦法得到已經成型的法器。


  自己煉製的好處是與自身相契合,定下方向後就可以著手煉製了,隻是成長慢了些。成型法器雖然節省了時間,但他並沒有相應的線索。


  李氏庫房中或許會有,但漓池並不想為難後李。


  他總歸還是要有些自己的堅持的。


  敲定主意後,漓池便起身推開了房門。


  門檻旁是小鼠送來的禮物,這一次是幾枚鬆子。


  漓池將之剝開,撚了一粒鬆子放入口中。


  神軀自足,不饑不汙。他是用不著吃東西的,但模模糊糊中尚記得穿越之前吃東西的感受。


  眼下不是鬆子成熟的時節,這幾枚應當是去年秋季的留存,雖過去了幾個月,但仍飽滿油潤,在口中彌漫開清香微甜。


  鬆子內還蘊著些許靈氣,化入體內滋養神軀,這點靈氣隻算得上是聊勝於無,吃東西的感受卻讓漓池升起些許感懷。


  他雖沒有穿越前的記憶,但既然有吃東西的印象,想來應該還是個凡人。如今一朝成為神明,卻身纏糾葛,前塵盡忘。也不知穿越前的自己是死了,還是遭遇到了別的什麽事。從凡人到神明,這一步登天,其間利弊,誰又說得清呢?

  天還未亮,小鼠趴在大青石旁修行。


  漓池沒有驚動它,悄然坐回到石上,等待日出之時,吞下第一縷陽和之氣。


  月華清冷柔和,木氣蘊含生機。不同靈氣自有其特性,漓池雖不挑食,卻覺得這一縷陽和之氣最與他契合。


  東方既白,一口陽和之氣被漓池吞入腹中,又化作暖意融融的生機在他身周彌散,將小院的荒蕪氣又驅散了些許。


  漓池瞧了瞧園圃內蓬勃的草木與愈加豐盈的靈泉,擺了擺衣袖,離開院落。


  他要去向宅靈後李詢問池中的那尾魚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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