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不吉之花
夜幕籠垂,歲月靜好。
一頭如雲如綢的烏發散至腰間,隨著夜風輕輕舞動,帶著方才沐浴的花香,使得滿室暗香浮動。
梁白柔格外厚待薛海娘幾乎眾所皆知,自她入了鍾粹宮重華殿後,梁白柔尊她為掌事宮女,允她住重華殿西廂間,隨意差遣重華殿上下宮人宮婢,外頭她雖是隨侍梁白柔左右,實則重華殿內伺候梁白柔起居者自有隨她陪嫁入宮的貼身侍女,浣月、采熙。
酉時自質子閣回重華殿後,梁白柔生怕她勞累,便允她回房歇息,無需伺候。
此時一身素白中衣的薛海娘走至妝台前坐下,銅黃色的鏡麵倒映出她素雅清麗的容顏,遠山眉雖少了青黛修飾卻也濃淡相宜,鳳眸狹長,卻難見魅惑輕佻,眉梢眼角間透著些許清冷涼薄,瓊鼻挺翹,唇薄而纖巧,卻是略顯蒼白。
任由著長發披散淩亂,不去打理,薛海娘便徑直從黝黑匣子底層取出一盒膏粉,輕輕打開,一股極淡的藥香混著花香芳香四溢,粉末細碎而柔軟,卻並非是如皓雪般的白,反倒是極不多見的黃銅色。
她用食指輕輕沾取膏粉,順著眼瞼往下輕點。
一炷香後,再望向黃銅色的鏡麵,素雅清麗容顏已不複存在,女子眼瞼往下雙腮皆是生著令人嫌惡的斑點,並非十分顯眼,可若是湊近了瞧,真真是叫人生不出一絲好感來。
如此一來,饒是她五官生得再精致,加上眼瞼雙腮的斑點,放入美人如雲的宮中,著實是極不起眼。
鏡中人輕輕揚起唇角,鳳眸滲出一絲笑意。
——
次日剛過辰時,洗漱完畢的薛海娘便頂著一張生著淡淡斑點的臉出門。
如昨兒一般,先是往禦膳房按例取了晚膳,便往質子閣走去。
同是一襲素雅嬌嫩的桃色襦裙,藕臂挽著食盒,可今兒的食盒裏頭除了裝著方才從禦膳房取來的早膳外,最底層的簍框處,擱著一把剪子。
有了昨兒的進出,今日倒是顯得熟門熟路許多。
推門而入,遙遙便能聞到那一股淡淡梨香,沁人心脾。
走至屋閣前輕叩了幾聲,思忖著北辰皇子許是還未起身,薛海娘下意識便放輕力道。
‘吱呀’極輕微的一聲。
來人是一青衫男子,墨發由發帶高束,濃眉入鬢,星眸晶亮,鼻梁英挺,薄厚適中的唇擒著一抹淺笑,俊朗非凡。
林焱將眼前女子上下打量,嘴角笑意更甚,“辛苦姑娘走一趟了。”
說罷便接過食盒。
薛海娘卻並未離去,她杵在原地,低著眉眼,淡淡道:“不知公子能否將食盒底層的剪子給我?”
林焱愣了愣,緩過神笑了笑,他示意薛海娘稍等片刻,將食盒提入屋內,不稍多時便取來一把剪子。
將剪子遞給薛海娘,笑著打趣,“姑娘倒是好生有趣,來這兒送膳食,還帶上一把剪子。”
薛海娘莞爾笑道:“奴婢因犯事才被貴妃娘娘罰至質子閣伺候北辰皇子飲食起居,北辰皇子性子和靜不喜下人打攪,可奴婢卻萬萬不敢忘了身份,這剪子,是奴婢特意請示了北辰皇子,帶來修剪梨樹花枝的。”
林焱淺笑不減,瞅著薛海娘的眸光卻是深了幾分。
“如此便勞煩姑娘。”
梨花繁盛,難免枝葉參差不齊,薛海娘雖不曾學過花匠的活計,可身為尚書府嫡出千金,府中閑暇無事,閑來便學著同她娘親般修剪花枝。
這,梨樹雖與閨閣中花匠精心培育送來的盆栽有所不同,可這修剪花枝的功夫想來卻也應該差異不大才對。
薛海娘思忖著,便踩上小方幾,扯過較長冒頭的枝葉稍作修剪,許是也怕壞事,是以修剪幅度也不太大。
“這梨花的枝葉可不該是這樣修剪的。”不知覺間,身後傳來一聲輕笑,清冽溫雅,如潺潺流水流過心頭。
薛海娘手一抖,下意識轉過臉去,這一瞧,竟是叫她險些從方幾上摔下,穩了穩搖晃的身子,薛海娘從方幾上下來,走至北辰旭跟前福了福身,“奴婢見過北辰皇子。”
昨兒已是再三言過不必拘著禮數,卻不料今兒仍是如此,北辰旭輕笑著,不再理會,隻道:“你怕是不曾在花房處當差。”
薛海娘輕輕頷首,“回殿下話,奴婢本是這一屆入宮選秀的秀女,未通過殿選是而留在宮中侍奉,如今正在鍾粹宮當差。”
“你的臉怎麽了?”北辰旭心細地瞧見她本該皓白若雪的眼瞼與粉頰處,竟是生了些昨兒不曾見過的黃色斑點。
薛海娘忙低了低頭,眼底閃過一絲慌亂,“奴婢容顏醜陋,怕是汙了殿下的眼,還請殿下莫要怪罪。”
“既是不願說也罷。”他美如光輝的眸似是黯了幾分,略顯蒼白的唇揚起幾分,卻生生透著薄涼,“便是你說了,我也未能幫得上忙!”
薛海娘輕擰著眉,側目凝著那抹皓白,下一秒便眉開眼笑,如沐春風,“昨兒個還來不及細細打量,今兒方才曉得,北辰皇子這兒的梨花皓白如雪,遙遙望去,飄零風中,真真是像極了雪花。北辰皇子可真是好手藝,竟能培育出這一片聖地。”
北辰旭凝神望去,果真如她所言,遙遙望去,那花瓣飄零風中,時起時落,真真是像極了冬日雪花,“這梨花原是我七歲那年入南宮時便有的,那會我也如你今日這般,不,應是更甚,我瞧得癡了。”他頓了頓,幽幽道:“可後來我才曉得,梨花雖美,卻是不吉之花,梨與離同音,是為離散分離之意。”
這種滿庭院的梨花自是出自太後手筆,以此時時刻刻叫他銘記,他是離鄉背井的北國質子。
薛海娘輕笑,“奴婢不知這梨花是否是不吉之花,可奴婢的娘親卻對奴婢說過,梨花亦有象征美滿愛情之意,一輩子的守候不分離。人各有其說,北辰皇子睿智,又怎會陷入困頓之中。”
北辰旭怔了怔,隨即釋然一笑,“想來也是,倒是我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