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磨人的小徒弟
清閑自在慣了的仰源一下子多了個惹人憐愛的小徒弟,歡喜的不得了!
他特意清掃出一間向陽通風的竹屋,掛置了幾樣物什,將自己房裏的花梨木方桌、鏤花鏡台還有從師兄仰全那討來的香樟木櫃放置進去,供古月使用。
籬院裏被搞得亂七八糟,地上散放著各種打製家具的器具和一堆木材。
滋啦滋啦
仰源挽著衣袖在鋸木頭,邊鋸邊抹淚。
“這可是我珍藏許久、上好的紫檀木啊啊!”
砰砰砰
“我自己都舍不得用啊啊!”
古月坐在一旁雙手托腮,眼巴巴看著正在錘錘打打的仰源。
“師父,您待月兒真好。”
仰源聽到這純真稚氣的聲音,又抹了一把眼淚。
“罷了,罷了,用便用了,不就是打張床榻麽。”
“師父,為何您會一人在這望崖峰上呢?”
仰源甩甩墨發。
“哎、都怪為師我太過瀟灑飄逸,惹得天無門那幫人嫉恨不已。”
“為了避免他們太過崇拜和自卑,為師自發請求出來獨居。”
仰源回想起以前在天無門的生活,先師尚在的時候,那日子過得安逸又舒心,後來……
仰全與仰源師承天無門第十八代掌門人崇明大師。
崇明一生最得意的弟子也是他們二人。
雖同師同門同教,仰全與仰源的脾性卻相差甚遠。
仰全刻板嚴謹,不苟言笑,為人處世法則分明。
他嚴於律己,努力又上進,勤修苦練、鑽研天無門劍法,修行武功上麵從不需崇明擔心。
而仰源就不一樣了。
他生性自在散漫,不喜受拘束,經常在練功時偷懶,另崇明頭疼不已。
起先崇明還對他加以管束,後來發現他雖性子不穩當,卻極為有覺悟。
很多弟子需要參悟很久的招式、功法,隻要對仰源稍加提點,他便可如撥雲見日,亦或是自己玩上兩日便能悟透上手,打練出精髓,學東西這方麵較快,這點很討崇明喜歡。
仰源在天無門成了特殊的存在,隻要他功法能練好且不影響其他弟子修行,平日裏他不管是趴屋頂睡覺還是上後山砍樹,崇明也都由著他了。
後崇明臨終前將掌門位置傳給了更適主領門派的仰全。
接管掌門後,在仰全嘔心瀝血、兢兢業業的帶領下,天無門日漸輝煌、興盛、不斷壯大,後成為江湖上第一大門派。
接管掌門後,仰全看仰源總有些不太順眼。
弟子們成群排列在習武場嘿嘿哈哈地練劍,仰源在旁邊捉貓逗鳥。
弟子們兩排齊坐桌前靜用齋飯,仰源在旁邊捧壺老酒樂樂嗬嗬,不顧門派嚴禁的戒酒令。
弟子們臥房裏休整,仰源夜半破門,拖人去給他做吃食。
……
剛開始仰全睜一眼閉一眼,權當沒看見。
後來他發現仰源的不良風氣漸影響到了門中少部分弟子,有心性不定之人仿著他的樣子偷懶、懈怠,或劍法退步,或不求長進,或帶壞他人。
每每看到這樣的場景時,仰全都在暗中攥緊了拳頭,氣到發抖,有時會忍不住去數落幾句仰源的不是。
“你怎麽還同以前一般?能否有點尊長模樣?!”
“你師兄我打理……門派容易嗎?不幫我分擔……還……”
“都當師叔的人了……”
……
仰源生性最怕也最煩管教,說的多了免不了與仰全爭執幾句。
一回他們又吵起來。
仰全從教德祖訓講到門則幫規,從禮義廉恥講到孝悌忠信,從天無門創派講到發展至今的不易以及以後如何如何傳承延續……
他又講倘若都像仰源這般……天無門將會……然後淪落成……
總之差不多把仰源說成個禍害門派、毀了曆代多少任掌門的心血、對不起師父對不起祖師的人。
仰源聽了一個腦袋兩個大,鎖眉反駁道。
“這也不對……那也不是……”
“我不過隨性了些,既然師兄這般容不下,那我不如一人隱居望崖峰瀟灑快活些。”
“免得師兄將我說成個千古罪人.……”
仰全負手平靜回應。
“缺什麽可吩咐弟子給你送。”
說完他像終於拔了眼中釘、肉中刺般暢快離去。
之後仰源便孤身待在望崖峰,春去秋複來,花開凋又盛。
想到這裏仰源咬著牙根,手上鋸木頭的力度又加重些,在心底惡狠狠地罵了一句。
師兄,你忒不是東西了!
此刻,與望崖峰相距不遠的主峰上,天無門掌門的書房裏,正對著天無劍譜鑽研如何能將飛龍在天、引蛇出洞兩個招式更加透徹地傳教給弟子的仰全,大大地打了個噴嚏。
仰源將古月的房間安頓好後,總尋思著差點什麽?至於究竟差點什麽,他一時半會也想不出來。
一個清新明媚的早晨,春光穿過窗前抽了新葉的垂柳透過窗格暖暖地灑進屋內,灑在寫滿了歪歪扭扭的字的白紙上。
古月乖巧地趴在桌前,蘸著墨水仿著書上字體在紙上劃拉劃拉,時而咬咬筆頭在思慮著什麽,時而碰到生字喚仰源過來解惑。
“師父!”
“來了來了。”
在院裏澆花的仰源聞聲放下手中的活兒,拍拍衣袖負手往屋內走。
看到古月一臉認真的模樣和她嫩白臉蛋上沾染的墨水,他的嘴角一陣抽搐,隨後修長的大手替她擦拭掉臉上汙漬柔聲詢問。
“小月兒,哪個字不識得?”
仰源麵上祥和慈善,他對她總是很有耐心,她不懂的、不會的,他都會親身細心地的教導。
古月小手指著書上一處。
“師父,這個是風什麽什麽?”
“風流倜儻。”
“風、流、倜、儻。”
古月跟著念了一遍。
仰源大手握上她執筆的小手,輕輕在硯台上點了點。
“來,師父教你寫。”
古月感覺手腕上頓時有了勁道,有一種堅定、平穩的力量。
這力量引導著她穿梭、回旋、遊走,宛如失水的魚兒驟然躍入涓涓河流,隨著水流奔遊向瞭望不盡的遠方,盡顯生氣與靈動。
這力量又似試飛的雛鳥一下子有了有力的翅膀和不懼墜落的勇氣,振動羽翅舍棄安逸的枝頭歡暢飛翔在碧空中、大地上。
這力量賦予她心靈從未有過的安定和無畏一切的勇氣。
行雲流水一氣嗬成,筆走龍蛇躍然紙上,一橫一豎盡是功夫,一撇一捺皆是修行。
筆落,古月不由連聲讚歎,眼中盡是崇羨。
“師父,您寫的字真好看!”
“哦,一般一般罷。”
仰源抱著雙臂平靜應聲,言語不顯波瀾。
他喜歡別人稱讚他,他又不喜歡把得意之色表現出來。畢竟謙虛還是要留有的,這樣才符合他風雅俊逸、閑雲野鶴的形象和氣質。
“咦……這幾個字是什麽意思呢?”
“風流倜儻,就是形容人有才華而言行不受世俗禮節的拘束。”
仰源頓了頓,低頭自視一番後又接道。
“多形容有才情、瀟灑不凡的人。”
古月托著臉頰,品味思量片刻後指著書上另一處問。
“那這個玉樹臨風如何解釋?”
“形容男子像玉樹一樣瀟灑,秀美多姿。”
古月眼前浮現出萬雲的身影。
“大師兄那樣的算作玉樹臨風麽?”
仰源悶咳一聲。
“小月兒,為師我難道不算玉樹臨風麽?”
古月露出不忍神情,為難地看看師父。
仰源好似突然想到了什麽,興哉哉取來一幅白條攤在桌麵上,提筆洋洋灑灑寫下八個大字,然後裱在房間裏一處顯眼的位置。
他盯著那幅字看了半晌,暗自讚歎一番,朝古月鄭重叮囑。
“小月兒,以後看到這幾個字就要想到為師,知道麽?”
古月瘮瘮地點頭。
仰源有個習慣,每到晚夕都會去後山竹林裏練劍。
夕陽宛若一個大大的火球,遠遠的掛在西方群山的上頭。一半隱藏在幽黑的山巒後,一半探在外麵散放出萬丈紅光,映紅了天邊的晚霞。
幾隻孤鶩劃過寂廖、遼闊的天空,迎著醉人的霞光飛向那紅光的盡頭。
豔柔的霞光打幾道在竹林裏,竹影斑駁,鬱鬱蒼蒼的竹林漸漸掩去翠綠的色彩,變得幽黑、寧靜起來。
一陣陣夾著清香的風揚起一片片竹葉,茂密的竹林在風中搖曳著,發出沙沙的碰撞聲,顯得愜意寧人。
唰的一聲,似有利刃驟然出鞘,打破了這份幽靜。
沐浴著晚霞,仰源執劍舞了起來,隻見他把手揮向前方,用他的手腕轉動劍柄,劍也慢慢轉了起來。
漸漸地,越轉越快,地上的竹葉被劍氣卷起,圍在他的周身。隨著劍法愈行愈急,竹葉似形成了一個翠綠的屏障,將他緊緊包裹住。
劍氣繚繞起在旁邊觀看的古月的發絲,她的發在風中翻飛起舞,看著師父使出一堆眼花繚亂的招式,古月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
這是她第一次看別人舞劍。
原來師父的劍法竟如此精湛,原來天無門的劍法是這樣厲害!
她握著拳頭,好似手中也有一把長劍,學著仰源的樣子在地上轉圈圈。
他動作越來越快。
她跟著越轉越快。
撲通
察覺到動靜,劍法峰回路轉,仰源猛地收回氣息,背劍而立,原本像屏障一樣的竹葉霎時紛紛落地,落在他的腳邊。
仰源著急地扶起古月,點點她的鼻尖。
“怎的這樣不小心?看看摔著了吧?”
古月似乎感覺不到疼痛,隻忽閃著眼睛請求道。
“師父,您的劍法好厲害啊!我也想學您的劍法,我也想像師父一樣厲害!”
她拽著他的衣角晃來晃去。
“師父您教教我吧?!”
仰源笑笑,拍了拍她裙裾上的灰塵。
“小月兒你還小,這些打打殺殺的功夫師父過兩年再教你。”
她咬著櫻口,露出委屈、哀求的神情。
“給你把劍你也拿不動啊?”
仰源無奈說道。
“要不給你這個?”
他取下腰間別著的一把匕首遞給她。
“你先拿這個玩玩,等你拿的動劍的時候,師父再教你劍——哎呀!小心!”
古月接過匕首欣喜難收,立馬唰拉一聲拔出,急的仰源驚叫。
“這把匕首鋒利無比,當心傷著!”
“知道了,師父,月兒沒那麽笨。”
“你在這裏休息一下不要亂跑,等師父去砍點竹子來,咱們回家。”
仰源琢磨著打把竹椅。
他輕點幾步遂騰身而起,沿著長長的竹竿一路扶搖直上,在竹林頂端飛來飛去,砍了幾個來回。
古月得了新玩物,憶著師父剛才的招式揮舞著匕首,口中念念有詞,嘿嘿哈哈地叫著,待到仰源扛著竹子歸來,見她的衣衫已被劃得破破爛爛。
“師叔,您要的雲錦彩織緞。”
“師叔您還有什麽需……”
仰源推門,門下杵著一名天無門弟子,恭恭敬敬地舉案,他接過後啪的關上門,留那人在門外把沒講完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
“師父.……量好了嗎?”
古月平伸雙臂轉了幾個周遭,胳膊又酸又困,無奈地詢問仰源。
他拿根繩子在她身上圍來繞去,繞去圍來。
“馬上就好。”
裁剪良久,仰源掂起一件衣裙,喜笑開顏。
“大功告成,嘖嘖……小月兒快來試試罷。”
他把衣裙往她身上一套,前後打量了一會。
“嗯……不錯,為師可是第一次做衣服,怎麽樣喜歡麽?”
古月自視一番,瞧著身上這襲不規則物體實難高興起來。
仰源手上剪刀翻轉,掂起她的一隻衣袖欻欻欻剪掉一截。
“嗯……這下兩邊一般長了。”
“小月兒怎麽了.……你不喜歡嗎?瞅瞅為師的手藝多好啊?有胳膊有腿的!”
古月心中五味陳雜,很不是滋味。
她想起以前母親給她做的衣裙來,雖用的是粗布衫,比不上這雲錦彩織緞,但娘親總能把樣式做的很好看。
她恍然間看到昔日裏娘親拿著新做的衣裙問月兒你喜歡麽?
滾燙的淚水至下巴劃落到地上,古月紅了雙眼。
“哎呀、小月兒不哭不哭……”
仰源心疼地幫她拭淚。
他最不會哄女娃娃,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打拳舞劍劈柴砍樹琴棋書畫種菜種花樣樣好做,可這衣服委實做不來,無奈天無門都是些男子衣物,沒有適合女童的穿扮。
仰源算算日子,拍拍古月的肩膀。
“過些日子咱們去普陽城逛一逛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