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被戲弄的滋味
世界上我最不捨得的人走了。
回到莫宅的時候,已經十二點了,喬莫伊在白若蘭的門口站了一會兒,裡面很靜,老兩口可能已經睡了。走進房間,一盞燈泛著柔光,落在她蒼白的臉色上。她打開了電腦,都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C城的論壇里會有消息。網頁展開,一條條貼子蹦出來,句句刺得她眼睛痛。莫飛揚的訂婚宴上,播放了
她和莫飛揚親熱的視頻,還有照片貼在上面,她和莫飛揚緊緊地摟抱著,倒在床上——
怎麼會出這樣的事?她明明是上樓去找莫澤睿,怎麼變成了莫飛揚?她想到莫澤睿的臉色,漸漸明白過來,她和莫飛揚被人陷害了。猛地站起來,快步走到浴室里,她居然和莫飛揚這樣親密接觸過,居然讓那麼多人親眼看到,以後還怎麼做人?她擰開了水,拚命地沖刷起自己的身體來,不知道發展到什麼程度,身上這麼多印跡,是不是也有莫飛揚留下來的記號?微燙的水沖在身上,她慢慢地坐了下去,這下慘了,真成了淫婦盪娃了,哪個殺千刀的害她?她用力地拍著浴缸輕聲罵著,腦中又閃過了莫澤睿冷冷的表情,他一定是氣瘋了
,才會那樣對她,可是,這綠帽子戴得好冤枉。
一夜渾渾噩噩,不知道怎麼熬到了天亮。
喬莫伊剛走進廚房,準備給白若蘭熬中藥,只聽到外面傳來了尖銳的汽車喇叭聲,是莫澤睿回來了嗎?喬莫伊沒敢出去,她害怕看到他生氣的樣子。
「喬莫伊,滾出來。」
客廳的方向突然傳來了徐燕尖銳的聲音,喬莫伊一怔,只聽到徐燕的聲音再度掀高:
「喬莫伊你這個小妖精,你要不要臉?你霸著莫澤睿,又來勾引我兒子,你到底要幾個男人你才甘心啊?」喬莫伊丟下了的里的小勺,快步走向了客廳。徐燕只穿著一件長大衣,叉著腰,披頭散髮地站在客廳中間,怒氣沖沖地大罵著。如果不是昨晚得罪了李市長,今天怎麼會不見她?又怎麼會不管天銳的事?
全是喬莫伊乾的好事!
「請你不要吵。」
喬莫伊趕到了大廳,壓低了聲音說道,吵到了白若蘭,刺激到她怎麼辦?
「你還怕吵?你還要臉嗎?喬莫伊,數遍全天下也找不到第二個像你這樣不要臉的女人了?怎麼,我家飛揚這麼吸引你,你要到訂婚的晚上爬到他的床上去?」
徐燕罵得露骨,喬莫伊雖然生氣,卻一句也反駁不出來,事實就是這樣,她攪黃了莫飛揚的訂婚宴,她讓莫澤睿丟了臉。
「喬莫伊我告訴你,你媽得了絕症教訓不了你,我來替你媽好好教你,什麼叫廉恥!」
她衝過來,拉住了喬莫伊的頭髮就要打,張媽連忙攔住了她,小聲懇求道:
「四太太,有什麼事好好說,我家伊伊不是你說的那種人。」
「她是什麼人?不要臉的臭女人。」
徐燕聲音又尖又細,掀得莫家的屋頂都快要掉了,喬莫伊又急又氣,反手就抓下了她正拉著自己頭髮的手,一把掐住了她的肩膀就往外推。
「你出去,要吵,我們去外面吵。」
「你還敢對我動手?」
徐燕乾脆撒起潑來,伸開五指,用力往喬莫伊的臉上抓去。張媽一瞧,連忙招呼過其他人,要把兩個人分開,一時間大廳里亂成一團,吵吵嚷嚷,不得安寧。
「弟妹你在吵什麼?」
莫天瀚的聲音從樓上傳來,原來他還沒去上班,他匆匆下了樓,不悅地瞪著徐燕。「二哥,天銳的事你管不管?喬莫伊的事你管不管?別人不知道,我們自家人知道,她早就成了你這的媳婦,怎麼又去勾引我家飛揚,還做出了這種醜事,搞得全C城的人都看我們莫家的笑話,二哥,你不
能放著我家天銳和飛揚不管啊。」
徐燕一把拉住了莫天瀚的袖子,噼哩叭啦地就哭訴了起來。
「天銳有沒有做過作姦犯科的事,警察會去查,至於伊伊的事,我相信事出有因,你在這裡哭,還不如趕緊把孩子找回來。」莫天瀚緊鎖著眉,莫飛揚昨晚清醒之後就悄悄跑掉了,到現在還沒有消息,他也一夜未睡,一是因為白若蘭痛得厲害,二是因為莫澤睿變得這樣無情,三是因為莫家出了這樣的事,大哥身體不好,而他身
為二哥卻沒有擔起一點責任,這一切都讓他心裡非常難受。
「我去哪裡找,我從來都管不住這個孩子,天銳也被抓進去了,大伯病了,澤睿我根本見不著,嗚嗚,二哥,我實在沒辦法了,你快幫幫我吧。」
「天瀚,什麼事?」
白若蘭的聲音從樓上傳來,喬莫伊抬頭一瞧,她居然掙扎著走出來了。
「媽,沒事。」
喬莫伊連忙往樓上跑去,白若蘭看向她臉上被抓出來的紅印子,又低頭看向了樓下氣勢洶洶的徐燕。
「天瀚,出了什麼事?」
她又問道。
「什麼事?你養的好女兒,居然勾引我家飛揚——」
「夠了。」
莫天瀚低喝一聲,打斷了徐燕的話:
「你先回去,有事明天再說。」
「明天?明天我家天銳怎麼辦?二哥——」
「張媽,送客。」
莫天瀚沉下臉來,讓張媽送徐燕出去,樓上,喬莫伊已經尖叫了起來:
「媽,你怎麼了?」
莫天瀚心一沉,轉身就往樓上跑,喬莫伊吃力地托著白若蘭的身體,她的呼吸又急又淺,莫天瀚把白若蘭抱起來,快步進了房間,把她放到床上,低聲說道:
「快打急救電話。」
喬莫伊連忙去打電話,回來時,只見白若蘭的手指正緊緊地勾在莫天瀚的手指上,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她。
「媽,醫生馬上就要來了,你堅持住。」喬莫伊蹲下去,輕聲說道。白若蘭的目光落在她的臉頰上,從小到大,她都沒捨得動過女兒的手指頭,一個外人怎麼能這樣打她?她吃力地抬起手來,想去觸摸喬莫伊的臉,喬莫伊連忙拉住了她的手,輕
輕地放到臉上,輕聲說道:
「媽,沒事的。」
白若蘭想擠出一絲微笑來,可是,她做不到了,她感覺到力氣正一點點從她的身上抽離,她挪動著眼珠,想看看莫天瀚,可是,她也做不到了,她的眼前一點、一點地暗了下去……
「媽,媽!」
喬莫伊輕輕地晃了晃她的手,猛地瞪大了眼睛,胸腔里,那顆心臟似乎被一根長長的鋼釘釘住,不能跳動——
「若蘭!」
莫天瀚低喚了一聲,顫抖的手輕輕地落在了她的鼻下,眼淚頓時涌了出來。
「爸,媽媽是不是又睡著了?」
喬莫伊轉過頭來,小聲問道。
「伊伊,你媽媽去了。」
莫天瀚一手掩住了嘴,閉上了眼睛,痛苦地搖起頭來。
「你說什麼啊?」
喬莫伊獃獃地轉過頭來,看向了白若蘭,她不再笑了,她也不說話,甚至——不呼吸。
「媽,你看看我,你說話啊,你是不是又在痛?我們吃藥好不好?」
喬莫伊站起來,匆匆翻出了白若蘭的止痛藥,托起了白若蘭的頭就要給她喂。莫天瀚拉住了她的手,低聲說道:
「伊伊,別這樣,讓你媽媽好好睡。」
「媽,吃了葯再睡。」
喬莫伊輕輕地說道,把葯湊到了白若蘭的唇邊,怎麼這麼涼呢?暖氣開得很大呀,她穿著一件薄毛衫也覺得很暖和。
「媽,把被子蓋好。」
喬莫伊放下藥,伸手就拉過了被子,緊緊地包住了白若蘭的漸漸冰下來的身體。
「伊伊,起來,伊伊。」
莫天瀚站起來,想把白若蘭從喬莫伊懷裡抱出來,喬莫伊固執地抱著白若蘭,小聲說道:
「爸,你幹什麼?你快去催醫生,等一下媽媽醒了,又會覺得痛的。」
莫天瀚勸不住她,只能忍痛出了房間,叫上來了張媽,又給莫澤睿打了電話過去。轉身時,只見喬莫伊還是緊緊地抱著白若蘭,一言不發地看著她的臉。
「伊伊。」
莫天瀚推了推她,喬莫伊卻沒有反應,此時的他心裡又痛又急,他答應過若蘭要好好照顧喬莫伊,喬莫伊有什麼事,他哪裡有臉去見若蘭?
「讓媽媽睡覺,你這樣她睡得不舒服。」
他彎下腰去,輕聲勸道。
「好。」
喬莫伊終於有反應了,她小心地把白若蘭的頭放到枕頭上,又細心地的被子掖好,自己坐到了床邊,怔怔地看著她。
「我們出去好不好?」
莫天瀚又小聲說道。
「我陪陪媽媽。」
喬莫伊搖頭,輕輕地說道,她的腦中一片空白,她分不清媽媽到底是睡著了,還是真的去了——是睡著了吧,等一會兒就要醒來了吧?
「醫生來了。」
張媽上來了,在莫天瀚身邊小聲說道,莫天瀚連忙轉身,只見一名醫生帶著護士快步走了進來,莫天瀚拉開了喬莫伊,讓醫生嘗試著進行急救。
「對不起,病人已經去了,節哀順變吧。」
過了一會兒,醫生一臉遺憾地走了出來,低聲說道。不料,喬莫伊一聽就火了,用力把他掀開,氣沖沖地說道:
「你在胡說什麼?我媽只是睡著了,你們快去把擔架抬上來,送我媽去醫院。」
「小姐,請——」
護士還想勸,卻被莫天瀚制止住,他抱住了喬莫伊的肩,忍著巨痛,小聲說道。
「伊伊,聽我說,媽媽痛了這麼久,讓她安靜地去好不好?」
「她沒去,她睡著了。」
喬莫伊輕聲說著,一把抓開了他的手,快步走進了房間,彎腰輕輕撫摸著白若蘭的臉,慢慢蹲下去,趴在床邊看著白若蘭,她要等媽媽醒過來,告訴她,絕對、絕對不能丟下她離開。
「怎麼辦?」
張媽送醫生出去,進來小聲問道。
「等小睿回來吧。」
莫天瀚抬手抹了一把臉,滿臉濕漉漉,咸津津的。
「先準備別的事。」他搖搖頭,無力地在床頭坐了下來,定定地看著白若蘭。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也曾遠遠看著她牽著女兒的背影,也幻想過兩個人有重新開始的一天,可是當初的怯懦已經把他們分開。他以為這一生都不會
再有機會。直到她那天來找自己,直到她主動提出了結婚,他想,上天終歸是讓有情人在一起的,雖然遲了幾十年,可是畢竟走到了一起,他們的晚年會一直幸福地相守。
只是,這幸福為什麼這麼短暫?若蘭,我知道你一直在努力堅持著,很痛、很辛苦,可是,你怎麼能就這樣走了呢?我們昨晚還在想像澤睿和伊伊在天山完婚時的情形,還說如果你身體條件允許,我們乾脆也去看看雪舞漫天的天山。你
說,你在拖累我,可是若蘭,我多慶幸你肯讓我照顧你,你給了我機會,讓我彌補對你的虧欠。
若蘭,我的心痛極了——莫天瀚又掩住了嘴,無聲地哭起來,只覺得自己呼吸一下,氣管都跟著火辣辣地痛。
可是,喬莫伊卻一滴淚水都沒落下來,只是怔怔地看著白若蘭,媽媽怎麼睡得這麼安靜?她平常不是會不時皺皺眉,有時候還會說聲痛的嗎?
「哎呀,怎麼十點半了,我還沒熬藥。」
突然,喬莫伊站了起來,喃喃說著,一溜小跑往外去了,莫天瀚連忙跟了出來,只見喬莫伊徑直衝進了廚房,繫上圍裙,洗了中藥罐,真的去熬藥了。
「這孩子是不是把悲閉在心裡了,這樣可不行,得讓她哭出來。」
張媽也和司機老趙也跟了進來,看著喬莫伊忙碌的背影擔憂地說道。
「伊伊。」
張媽走了進來,試探著說道:
「如果覺得傷心,哭出來好不好?」
「啊?為什麼要哭啊,張媽,葯只有兩天了,明天你幫我再抓十副回來吧。」
喬莫伊扭頭看了她一眼,居然笑了笑,輕聲說道。
「糟了,這孩子是不是悲傷過度,腦子這裡——」
老趙在門口低聲說著,莫天瀚又急,又傷心,又連日未休息好,這時只覺得眼前一花,人就往前栽去了。
「市長。」
老趙和張媽嚇了一跳,連忙把摔到地上的莫天瀚抱了起來,可是喬莫伊居然只回頭看了一眼,繼續盯著火上的藥罐子發獃。
「快點催小睿回來。」老趙把莫天瀚背起來,催著張媽去打電話,喬莫伊不對勁,莫天瀚也倒下了,家裡得有人主事。張媽連忙去客廳打電話,廚房裡,火苗兒使勁地舔噬著藥罐,中藥的味道在空里散開,濃黑的葯汁溢了出來
,滴落在爐上,滋滋一陣亂亂,漸漸的,葯汁越涌越多,火苗在一聲悶響之後,滅了。
自始至終,喬莫伊只是獃獃地看著,毫無反應,任這白色的濃霧在空里蒸騰而起,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伊伊,快關火。」張媽聞到了味道,跑進來一瞧,連忙大聲喊道,喬莫伊一個激棱,猛地驚醒,伸手就去端藥罐,被灼得如烙鐵般的瓷罐,如毒蛇一般,毫不留情地在她的手指上猛地「咬」了幾口,她一個哆嗦,罐子就從手
里滑了下去,重重地落在地上,跌了個粉碎。
「哎呀,有沒有受傷啊。」
張媽關了灶,拉過她的手就看,手掌和手指已經全部紅腫起來。
「怎麼了?」
莫澤睿的聲音傳進來,看到面前的情形,濃眉便緊鎖起來。喬莫伊看了他一眼,迅速把手背到了身後,小聲說道:
「沒事。」
「給我看看。」
他走過來,向她伸出了手。喬莫伊搖搖頭,轉向走到角落,拿來抹布,蹲下去清理殘渣碎片。張媽連忙說著,蹲下去想從她手裡拿過抹布來。
「伊伊,我來就好了。」
「不用,我會做。」
喬莫伊還是搖頭,不肯鬆開手裡的抹布。
「小睿,這孩子一滴淚都沒掉,你快點勸勸她,這樣可不行。」
張媽站起來,看著喬莫伊小聲說道。
「喬莫伊,起來。」
莫澤睿彎下腰,手輕按在她的肩上,喬莫伊卻往旁邊縮了一下,躲開了他的手。莫澤睿擰了擰眉,蹲到她的身邊,沉聲說道:
「讓張媽去收拾,我們還有別的事要處理,她是你媽媽,很多事要聽你的意見。」
「媽媽睡著了。」
喬莫伊搖了搖頭,小聲說道。
「她走了,快起來,我們要準備後事。」莫澤睿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拉了起來,她的手有燙傷,她的手腕還有昨天捆過的紫痕,她臉色蒼白,雙眼浮腫毫無光彩,這模樣落到莫澤睿的眼中,他的心就一絲絲地痛了起來,把她攬進懷裡,輕聲說
道:
「聽我說,你媽媽痛苦了這麼久,離開也是種解脫,你要好好的,她才能放心。」
「我很沒用。」
沉默了好久,喬莫伊突然說道:
「我什麼都做不好,我照顧不好媽媽,我當不好你的老婆,我處處惹人討厭,是我害死了媽媽。」
「說什麼胡話。」
莫澤睿低聲說著,抬起了她的下巴,可是她迅速別開了目光,不和他對望。
「是我的錯,莫澤睿,我恨死自己了!」
喬莫伊說著,突然抬手,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個耳光,打得這麼重,脆響嚇得張媽都是一抖。
「你幹什麼!」
莫澤睿連忙拉住了她的手,喬莫伊這時候才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她緊緊地抱著莫澤睿,歇斯底里地大哭著,這哭聲如此悲傷,在天空中肆意衝撞著。媽媽啊,你不是說要看我手托雪花的樣子,你不是說要親手抱抱我的小寶寶,你說要叫小兔子,那就叫小兔子啊,媽媽,你說要一輩子保護我,你說永遠會陪著我,媽媽你醒過來,我只要你醒過來,我願
意拿我的一切去換你醒來。
「我不要你走,不要。」
她哭得無法站直身體,莫澤睿緊緊地抱著她,她的淚一滴滴地落在他的手背,冰涼刺骨。
叮叮——
他的手機突兀地響起,他騰出手,只聽那邊傳來了一陣啞笑:
「睿少,被人耍的感覺怎麼樣?更精彩的還在後面。」
莫澤睿用力按掉了電話,把幾欲哭暈的喬莫伊抱了起來,原來,真正的痛不是痛在自己身上,而是面對愛人的疼痛時,喬莫伊只是替他背負了遊戲的巨痛。
她已經哭得無法呼吸,每吸一口氣,胸腔里都猶如有一把刀在狠狠地剮著,血肉模糊。
「澤睿,殯儀館的人來了。」
老趙走了進來,C城早就開始實行火葬,而且按照習俗,過世的人不能在家裡過夜。
「不要,莫澤睿,不要讓他們把媽媽帶走。」喬莫伊推開了莫澤睿的手,快速往樓上衝去,張媽她們已經給白若蘭擦洗了身體,換好了衣服,莫天瀚正在床邊,拉著她的手低低地哭著。依著她生前的吩咐,她穿上了生前最喜歡,可又沒多少機會穿的
珍珠白繡花旗袍,胸前綉著一朵瑩白的玉蘭花,手腕上戴的是喬莫伊用她第一份工資為她買的那條珍珠手鏈,莫天瀚送她的那枚戒指卻依著她生前的意願取了下來。
她說:下了黃泉,便兩兩相忘,來生不要再見了。
不要再見了,這樣我們兩個便可以清清爽爽地開始新的一生,不被愛所折磨,不被愛所誤了終生,不被我如此愛你的心羈絆你重尋愛的路。
「伊伊,拿著。」
莫天瀚拉住了她的手,把那枚戒指放到她的手心。
「媽。」喬莫伊跪到了床邊,雙手緊緊地抓著床沿,看著她沉睡的模樣。媽媽,我今後再也見不到您了,從此天人永隔,只能夢裡來回憶。可是來世再來世,我們還能做母女嗎?不如,媽媽你下輩子來做我的女兒
,我來照顧你,我來教你說話、走路、喂你吃飯,送你上學,看著你長大,再找男朋友,我來替你把關,一定要找一個好男人,好好對你一輩子。
「起來,伊伊。」
莫澤睿從她身後,把她抱了起來,再痛,再不舍,也要說再見。
生、死、痛、悲、分離——人人都會面對,都要面對。
「有我,有我在。」
他把她緊緊地抱進懷裡,彷彿只是一瞬間,他看到了跪在那裡一動不動的自己,看著離去的母親,看著漫天的黑暗來臨,看著那光一絲絲、一點點,在眼前消失不見。
追悼會安排到第三天舉行。
莫天瀚要招呼親戚朋友,喬莫伊和莫澤睿在靈堂里守靈。白天該來的人基本上都來過了,門外,是黑壓壓的天,不見一絲雲,一點星光,一點眉月,只有靈堂里透出來的燈火,悲傷地在大廳外靜浮。一對白燭,一盞油燈,白若蘭的照片放在桌上,模樣溫婉美麗
。
「莫先生,伊伊。」
有個高大的身影披著燈光走了進來,喬莫伊抬起眼睛,眼前卻是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來人的面孔,她甚至聽不清來人的聲音。
「林律師,有心了。」
等來人行了大禮,莫澤睿便還了禮,低聲道謝。
「應該的,白天被官司絆住了,伊伊,你要節哀,伯母最希望你能快樂地生活下去。」
林雅逸輕握住了喬莫伊的手,低聲說道。
原來是師兄,喬莫伊點點頭,眼淚又涌了出來,可是一個字也無法說出口,她的喉嚨已經發不出什麼聲音了。
「別太傷心。」
林雅逸輕輕地抱了抱她,低聲安慰道:
「也別害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莫澤睿輕擰了下眉,林雅逸這才鬆開了手,看向了莫澤睿,低聲說道:
「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謝謝,不用了。」
莫澤睿淡淡地回了一句,面上表情頗有送客的意思。
「莫先生,可否借一步說話?」
林雅逸沉吟了一下,低聲說道,莫澤睿看了一眼喬莫伊,小聲說道:
「我去去就來。」
喬莫伊沒出聲,他便扶著她坐下,然後跟著林雅逸一起,到了隔壁的小房間里。林雅逸關上了門,直截了當地說道:
「睿少,你四叔的案子已經請我做辯護,他跟我說了一些內情,他願意無償把手中百分之十五的股份轉讓給你,可是他有一個條件,請你不要再插手這件事。」
「這件事等追悼會之後再談。」莫澤睿輕擰起眉來,此時此刻,他哪裡有心思去想什麼股份,喬莫伊已經像一棵被狂風掠過的小草,隨時可能折斷,他人生中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原來金錢、報復都不能讓他得到最大的滿足,反而是身
邊人的平安、喬莫伊的笑容,更能讓他感覺充實。
「我今天來只是轉達你四叔的意思,你同意與否都是睿少你的事,不過我只是覺得你們的遊戲牽扯上伊伊就太過份。」
林雅逸不客氣地說著,莫澤睿已經沒心思再敷衍他,也不想給他面子,轉身拉開門就走。大廳里,一個削瘦的身影正在向白若蘭的遺像鞠躬,是喬紀城來了。
「伊伊。」
喬紀城喚了一聲,就手抹著眼睛,哭了起來,喬莫伊抬頭看了看他,又低下頭,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落。
「別哭了。」
喬紀城攬住她的肩膀,大手抹在她的臉上,沾了一手她的淚。莫澤睿和林雅逸一前一後進了門,林雅逸見到他,臉色頓時沉了下來,腳步也停在了門口處。
「別告訴我他還不知道你是誰。」
莫澤睿頭也沒回,沉聲說了一句,快步走向了喬莫伊。林雅逸深深地看了一眼喬莫伊,這才轉身快步離開了靈堂。
「你來幹什麼?」
莫澤睿把喬莫伊從他懷裡攬過來,不悅地問道。
「莫澤睿,我是你岳父,請你注意自己的態度。」
不想喬紀城抬頭就回了他一句,莫澤睿的眉緊鎖起來,喬莫伊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不要說話,側過臉,從乾巴巴的喉嚨里擠出一句話,嘶啞難聽:
「去給媽媽上柱香吧。」
喬紀城起身,拿了一柱香走到遺像前,認真地鞠了三個躬,轉身看了一眼莫澤睿,拍了拍喬莫伊的肩膀,慢慢地往大門外走去了。
這一輩子,他最愛的人是白若蘭,最對不起的人是白若蘭,最恨的人也是白若蘭,萬般糾纏都只是為了一個情字。
愛情的懲罰,從來都是這樣地狠,這樣的殘忍,讓你明明痛得如同骨肉分離,卻又無法向人訴說半字。
淅淅瀝瀝的,就飄起了細雨,夜,萬賴俱寂。
房間里很暗,窗帘拉緊,床頭燈調到了最暗,喬莫伊縮蜷在被子里,小小的一團,若不細看,幾乎發現不了這被中還有一個小人兒。手邊,攤開著一大堆照片,每一張上面都有白若蘭的笑臉。
張媽開門看了一眼,又搖搖頭走了出去,好幾天了,她幾乎沒吃什麼東西,一直這樣躺著,也不肯讓人拉開窗帘。樓下又開始吵吵嚷嚷起來,莫天瀚躲在家裡也逃不開這些人的圍追堵截,公司的情況很糟糕,股票一泄千里,莫澤睿雖然代理主席職位,可是也有一部人想支持更容易操縱的莫飛揚,尤其是徐燕,手裡握
著一部分股票,大肆活動,為莫飛揚爭取票數。
今天是莫家的家庭會議,人也全到了,莫天浩也破天荒地出了門,坐在輪椅上,雙手放到小腹上,閉著眼睛,一臉鐵青。
「都是那個丫頭,沒臉沒皮,不知羞恥,惹出這麼大的醜聞,讓我們莫家還有什麼臉見人?」
徐燕開口就罵,莫天瀚的臉色就沉了下來,不悅地說道:
「我說過了,她是被人陷害,弟妹不要再提這件事。」
「為什麼不能提,我的兒媳婦現在不肯見我,我家天銳還在看守所里,你們一個個合家團圓,不要忘了這些年是天銳在拚命給你們賺錢,養著你們!」
徐燕說得激動,手拍打著沙發,砰砰砰地一陣悶響。
「好了,現在是特殊時期,不要再提過去的事,先想辦法幫天銳。」
莫天浩一聲低斥,徐燕這才不情願地閉了嘴。
「喬莫伊那丫頭,確實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現在滿城鬧得沸沸揚揚,我看澤睿這個老婆確實沒選好,家有賢妻才旺夫,她進了門,旺沒旺我沒看到,只看到一大堆麻煩。」
不料莫婷婷卻突然接了話,出挑的眼線微微上揚著,抬頭,不屑地掃了一眼樓上的方向。
「夠了,她是我的兒媳婦,澤睿的太太,我們喜歡就好了,而且你們公司的事和她無關,你們不要再拿她出氣,否則現在統統給我出去。」
莫天瀚手裡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頓,語氣也重了起來。莫婷婷輕哼了一聲,抬起右手來,手指上鮮紅的指甲像新滴出的血,艷得詭異。
「公司的事,讓澤睿先管著,一切聽從他的指揮。」
莫天浩開口了,緩緩掃了一眼在座的眾人,徐燕咬了咬唇,低下了頭,髮絲垂下來,遮住了她狠狠的神色。
「小睿回來了。」
大門打開,莫澤睿的身影出現在大家眼中,他掃了一眼在座的各人,一言不發地往樓上走去。
「你看看,他是什麼態度,他眼裡有沒有我們這些長輩!」
徐燕撐起了身體,指著他的背影就指責起來。
「商量完了就散了吧,都回去,我也累了。」
莫天瀚站起來,揮了揮手,莫婷婷率先站了起來,一扭腰,踩著高得嚇人的高跟鞋就走了,徐燕也瞪了一眼莫天瀚,緊跟了出去。
「大哥,在這裡住一晚吧。」
莫天瀚看向了莫天浩,莫天浩搖搖頭,低聲說道:
「老了,這些事真的不想再管,我先回去。」
他的傭人連忙過來推起了他的輪椅往外走,很快,莫宅里就安靜了下來,莫天瀚獨自在客廳坐了許久,才慢慢地走上了樓。
沒了若蘭,沒了伊伊的笑聲,這個家總是不像個家。
莫澤睿推開了門,喬莫伊蜷縮在那裡,長發零亂地糾纏在枕上,他輕輕地走到床邊,彎腰輕撫著她的臉,低聲問道:
「說好要吃飯的,為什麼不聽話?」
喬莫伊搖了搖頭,把臉埋進了鬆軟的枕頭裡,枕頭濕了又干,幹了又濕,鹹鹹的,全是她的淚。
「乖,起來吃東西好不好?」
莫澤睿抱起她來,輕拍著她的背低聲哄著。喬莫伊還是搖頭,怎麼吃得下呢?睜開眼睛,閉上眼睛,全是相依為命的媽媽的笑臉,似乎她就站在身邊,笑著來擰她的耳朵,親熱地說道:臭丫頭,快起來。可是,當她睜開眼睛四處去尋找時,卻怎麼
都看不到媽媽的身影。
莫澤睿抱了她一會兒,她的身體又軟又輕又涼,像一片剛採摘下來的花瓣,正在慢慢失去水份。他把被子給她蓋好,轉身走出了房間。
「小睿,怎麼樣?」
正在收拾客廳的張媽看他下樓來,連忙關切地問道。
「麵條怎麼做的?」
莫澤睿停下了腳步,沉聲問道。
「啊?」
張媽楞了一下,接著便反應過來,放下了手裡的活兒,跟著他到了廚房,小聲說道:
「是伊伊想吃麵條嗎,我來做吧。」
「我來。」
莫澤睿從架子上拿出一隻小鍋,喬莫伊以前晚上給大家做宵夜,下麵條的時候,都是用這個小鍋。
「把水燒開,面下去之後,再壓三次涼水就好了。」
張媽站在旁邊指揮著,莫澤睿把水燒上,又拿出兩個雞蛋來,笨手笨腳的,從沒接觸過廚房的他,兩個雞蛋也打得碗里儘是碎殼,他輕抿著唇,細心地把蛋殼挑了出來。
「最後一次水開再放進去。」張媽也是第一次看到他下廚,細心地指導了一會兒才轉身出去。莫澤睿雙手撐在灶台上,看著瑩藍的火苗兒,眉緊緊地擰了起來,喬莫伊蒼白的臉不停地在眼前閃過,難道他真的錯了?就像老頭子說的,
做事不留餘地,傷敵一千,必自亡八百?
他抬起手來,握了拳,輕輕敲了敲前額,不可以心軟,不可以給對方反撲的機會。
嗚——
小鍋里響了起來,奶白色的熱氣蒸騰而出,他連忙把雞蛋倒了進去,又拿來了碗,試探著放著調料。
喬莫伊曾說,什麼都不能為他做,除了陪他睡覺,還有——他餓了的時候,給他做頓好吃的。
現在,她那樣傷心,他同樣什麼也做不了,除了——親手給她做一碗面。
「喬莫伊,起來吃面好不好?」
他端著面進了房間,輕輕地搖著她的肩膀,低聲說道:
「是我做的,嘗嘗我的手藝好不好?」
喬莫伊又把頭縮回了被子里,只留著烏黑的頭頂在外面。這些天她一直這樣,不肯和他面對面。
「喬莫伊,看看我好不好?」
「你放著好了。」
喬莫伊終於開口了,莫澤睿把面放到桌上,伸手去掀被子,她的臉還是埋在枕頭裡。
「你這樣,我怎麼和你說話?」
莫澤睿鎖起眉來,伸手捧起了她的臉,沉聲問道。
「你讓我躺著吧——我沒臉見你。」喬莫伊緊閉著眼睛,臉色蒼白得可怕,樓下的聲音她聽得到,她也知道了那天事情的始末,可是,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她覺得自己真的很差勁,很蠢,很丟臉,她哪裡還有臉在這裡呆下去?她才是C城最大
的笑話。
「不關你的事。」他把她緊緊地抱進了懷裡,雙瞳里漸漸燃起火焰來,若讓他抓到那人,他一定要親手把他撕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