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歸來
連成璧摸了摸自己在官船上無意中被破碎的茶杯劃了一道細細的口子的右手,踢了一下馬腹,趨馬緩步往京城行去,這一趟去江南,他本是為了自家的事,可跟著武景行在蘇州、揚州、杭州以及沿京杭運
河走了一圈之後,便覺得自己家的那些事,竟是小得不能再小了,原來天下不止是書里的那些聖人道理,也不止是自家生意里的那些個算計,更不是自己從小到大看見的滿眼富貴。這一路上他晒黑了些,人也精神了許多,比起出京之前,簡直是換了一個人一般,他們這一路順風順水,比預估的早了兩日就到了通縣,武景行在通縣碼頭就跟他分了手,讓他先回京,他還要在通縣呆上
一日,拜訪幾位勇毅伯府的老軍爺,送些江南的特產給他們。
連成璧則是馬不停蹄地回了家,到了蓮花衚衕口,看見沿街的那些商販甚至是街口的那口井,都透著幾分的親切。
到了門口自家的門房遠遠地就迎了過來,「老爺回來了,老爺您一路辛苦。」
「太太可好?」
「太太自是好得很,只是想著老爺您,以為您是明個兒到京,還說讓蝶尾到城門口接您呢。」
「我是回來的早了些。」連成璧一邊說一邊把馬韁繩扔了過去,「去好好的喂喂這馬,它雖是我在通縣買的,可也是難得的良駒。」
「是。」門房接過了馬,龍睛又樂呵呵的扔了一口袋的東西給他,「這是老爺在江南買的土產,我在船上別的沒幹,光把這些東西分裝在口袋裡了,老爺說一人一袋,人人有份。」
「這可多謝老爺了。」門房施了個禮,牽著馬便往馬棚走了。許櫻本來是帶著丫鬟們將窖里藏好的桂花拿出來做桂花糕,又拿了糯米出來讓她們煮熟磨面,又讓人晾曬書房的被褥熏屋子,預備著連成璧回來,誰知道卻聽見通傳說到老已然到家了,她趕緊解下圍裙回
屋收拾了頭髮換了衣裳,匆匆打扮好,便見連成璧掀了帘子進了屋,他正是少年情熱之時,與愛妻久別重逢,三兩步疾走過來,緊緊地摟住許櫻不放,「一別數月,想死為夫了。」
許櫻的臉騰地一下子就紅了,修練了兩輩子的厚臉皮,怎樣也掛不住了,瞧了瞧伺候的丫鬟們都別過身子笑了,不由得掙扎了兩下,「老爺您……」
連成璧生來是不管別人的性子,拿長了些鬍渣子的臉往許櫻的嫩臉上蹭了蹭,狠狠地親了一下這才罷休,許櫻不肯再讓丫鬟們看笑話,將臉埋在他的懷裡怎麼樣也不肯出來。
連成璧又摸了摸她鼓起的肚子,「有五個月了?」
「五個半月了。」
連成璧笑得眼睛彎成彎月一般,「我回來的果然是時候。」忍不住摟著許櫻又親了一下。
「別這般不正經……」許櫻推了推他,「你什麼時候去復皇命?」
「我們這一路上順風順水,已然提前了三日回京,武景行說要去看幾位前輩,因此在通縣要盤桓一日,約么後日他回來,我們再進宮交旨也不遲。」
許櫻點了點頭,「既是未曾耽擱皇命便好。」她親自端了杯熱茶給連成璧,「你這一路辛苦,可是餓了?我讓人預備吃的給你。」
「我在路上吃過了,只是有些疲累,你讓人燒水我洗一洗,睡一覺便好了。」許櫻讓人燒了水,連成璧痛痛快快地洗了澡換了衣裳,又賴著不肯去書房睡,在卧房的床上睡了整整兩個時辰的覺,他回來的時候天近午時,醒來時已經日漸西垂了,他睜開眼,見許櫻坐在床邊,拿著一件大紅的嬰兒衣裳穿針引線,夕陽照在她的發梢眉間,像是撲了一層金粉一般,只覺得從心裡往外透著股子甜,他自幼喪母,父親又忙於經商,雖有祖父母呵護,終究意難平,生平所願無非是有個自己的
家,愛妻嬌兒平淡度日罷了。
許櫻似是查覺他的目光,轉身瞧見他正看著自己,伸手摸了摸他的臉,「人都說南邊雖熱太陽卻不毒,一個個都白得很,老爺你倒晒黑了。」
「南邊日頭雖不毒,可這一路行船卻是太陽越來越足了。」連成璧笑道,「這人整日里在船上坐著,風吹日晒的怎能不黑。」
「成璧你要吃什麼?」
「煮碗面吧,也不必預備多餘的東西,只需清淡些就是了。」
「好。」
「連成珏死了。」連成璧忽然說道。「呃?哦。」死了嗎?上輩子連成珏是壓在她心裡的一塊提不起放不下一碰就會疼的大石頭,這輩子連成珏是陰魂不散的那道影子壓在心裡那塊不能對旁人提及的石頭,現下知道了他沒了……許櫻只覺得心裡
的那塊跟著她兩輩子的大石頭,總算掉了下來,卻不覺得輕鬆,只覺得莫名心酸,可轉念一想,這人又與她有何干係呢?無非是個想翻起大浪,怎麼樣也翻不起來的跳樑小丑罷了。連成璧與許櫻一齊吃了晚飯,兩人又盡述別情,連成璧把這一趟江南之行該講的都講了,「連成珏的事這些解決得還算圓滿,管仲明也已經伏法,只是可憐了穆九姑娘,我離開蘇州時曾經跟穆家的人說過,若是九姑娘不想要養孩子,大可以生下來之後送到山東,連家不缺那雙筷子,穆家的人說穆家也不缺那雙筷子養孩子,穆九姑娘已然嫁過兩嫁,本人也意懶心灰,再不想尋什麼婆家,只盼著孩子生下之後
是個有出息的,她有個一兒半女,也好老來有靠,我離開江南之前,聽說她生了,是個兒子。」許櫻嘆了口氣,「連成珏真是害人不淺。」她說罷又把京里的事說了,「因你不在家,京里的事我便都自做了主張,張掌柜的事我已然寫信到了二叔那裡,二叔只說京里的生意離山東太遠,他鞭長莫及,只讓
我便宜行事罷了,至於他貪的那些個銀子,既然已經吐出了兩萬兩,老宅那邊也不打算再追究了。」
連成璧聽到這裡點了點頭,「這也算是便宜他了,你可知他全家可曾離京?」
「他許是聽到了風聲,知道自己得罪的人想要在他出京后滅他的口,他雖說三、五日便出京,可現下已經收拾了半個月有餘,總有些緣由走不了……」
「他的仇家可是程子常?」
「應該還有些甫總管的餘黨。」
「若是如此,便不得不管了,程子常這般怨恨我連家,索性就讓他恨到底好了,他如今雖失了勢,放這麼一條毒蛇在外,總不是好事。」許櫻點了點頭,「只是張掌柜到現在也不敢供出他,他就算是想要對付張掌柜必也不會親自現身,那些個打手嘍羅又能知道多少詳情,想要扳倒他實在是難。」她也不是沒想過要用張掌柜做餌扳倒程子常,
只是一是誅了程子常又不得罪程家實在是難;二是程子常藏得極深,自己手裡沒有實證。
「此事我來想法子就是,總不成讓你大著肚子還要煩心那些個事。」
許櫻握起他的手,卻見他在袖子掩著的地方,有一道已然封口了的紅痕,「這是——」
「我半個月前在船上打破了一個杯子,劃了一道口子,不妨事。」
「蝶尾先回來了,龍睛呢?你怎麼自己倒茶了?」「出門在外的,我身邊又只剩下龍睛一個了,我自己動手倒茶也是尋常。」連成璧說到這裡,忽然似想起了些什麼一樣,「對了,說到茶杯碎了,還有一個緣故,那一日我是行至滕州時,龍睛不在船倉內,我
想要倒茶喝水,忽然遠處一陣炮響,我這才驚得將茶杯鬆了手,又劃了一道口子……後來聽人講,是于靖龍兄弟倆個於大人在炸山治水,可船工卻說這位於大人是逆天而行,必不能成……」滕州……許櫻想了想,此事她上一世也是知道的,上一世於家兄弟便是治水不利,弟弟將罪責一力承擔,身為御史的姑爺連成璧卻在金殿引經據典一通貶損,將於家兄弟說得一文不值,這才將岳父氣得吐血
……
她總想著搞挎於家替父報仇,可於家已經在一步一步的自己往死路上走了--
「那船工雖是行船多年的,卻未必懂治水,于成龍大人兄弟,八成是要立不世之功呢。」
連成璧與她夫妻雖不久,卻也極會看許櫻的臉色,自是瞧出了她口不對心,「我只是可憐沿河百姓罷了,偏位卑言輕,又只是道聽途說,不敢與劉首輔和皇上說。」
「劉首輔見多識廣,他都一力支持於大人,你且放寬心便是了。」兩個人正在燈下閑話,忽聽外面一陣的吵雜,馮嬤嬤過了一會兒臉上說不出是喜是悲還是驚,神色紛繁複雜地進來了,「稟老爺、太太,剛才張家的人來報,張大掌柜……他夫妻二人一同吃了砒霜……已然
救治不及……沒了……」兩人互視一眼,同是滿面驚訝,看來張大掌柜夫妻為了替全家人謀個全身而退,夫妻兩個自己滅了自己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