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胭脂
連成璧晚上回來的時候,聽許櫻講那廖俊生頗有些不牢靠的樣子也是感嘆,「當初奶娘為了我離了親生的兒子,她婆婆可憐孫子沒娘,難免嬌慣些,我原也聽奶娘說他上了學,只是不是讀書的種子,卻沒想
到竟是如此。」「是啊。」許櫻也搖頭嘆氣,「瞧他穿的那一身衣裳,倒與你與你在家時穿得彷彿。」連成璧來京里作官,為了不招人眼特意穿得還要再素淡沉穩些,顯得老成,她一邊說一邊幫連成璧拿了家常的衣裳換掉身
上的官服。「我原在山東,只一心讀書萬事不理,如今到了京城頂門立戶過日子,倒也知道了些事情,今個兒二舅舅趁著午休到衙門裡找我,我帶著他到鄰近的近的飯莊吃了頓飯,卻原來他是為了替我表弟捐個監生,
差了銀子……」「你是如何說的?」許櫻聽說他把二舅帶到了飯莊吃飯,心裡就一松,連成璧總算懂得娘親舅大,他敬著杜家人,旁人才能敬著他的道理,連家從地縫裡摳出來的錢就夠養著那幾個舅舅了,說句大實話,一
年到頭那些個外姓掌柜自連家手裡的錢就不止萬兩,何必為了養自家人的那些個銀子,弄得好似是杜家有多低三下四一般,杜家沒了臉面,自己夫妻又有何臉面?「我原只聽說大表哥讀書不差,卻沒想到二舅家的三表哥也在讀書,我覺得捐監生不算是壞事,便問二舅舅能拿多少銀子,差多少銀子,二舅舅說能拿出五百兩,卻差了一千五百兩……我說一千餘兩銀子這
么大得數目,怕是我做不得主,要回去問問張大掌柜,柜上有多少能動用的銀子。」
「二舅舅又怎麼說?」「他說京里的買賣既是姓連的,我要銀子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我說我爹病了,商行如今是我二叔在管,雖說年年都有分紅,可那是年底的事,這個時候借支銀子麻煩得很,怕是要幾家一齊湊才能湊齊一千五
百兩的銀子,買賣人家,錢都在貨上呢。」
「他又是如何說的?」「他嘆了口氣,又開始說我娘在時的事,我耐著性子聽完了,這才借口衙門裡有事走了。」連成璧說完,瞧了瞧許櫻的臉色,見她面色如常,覺得自己這次是沒做錯,「其實一千五百兩的銀子,我現時就能給
他,卻不想……」「不想讓他覺得你這銀子來得容易,是吧?」連成璧其實真得很聰明,有些事只要他願意去想一想還是頗有些心計的,許櫻抹了一下他肩頭上不存在的灰,「後日咱們晚上一起去二舅舅家一趟,一是把銀子送
過去,二是看看三表哥是不是個正經的讀書人,他若是真有心向學,咱們再幫一幫又如何?還是那句話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杜家好了,你才真有體面。」
連成璧點了點頭,「那廖俊生的事……」「咱們既然已經跟張大掌柜張了口,那個缺兒就還是廖俊生的,他若真是耐不得辛苦,就由著他去,咱們雖是有銀子,可也不能白養著什麼都不做的人,所謂救急不救窮,廖奶媽若是家裡有什麼人命關天的
急事了,缺個金山銀山那麼大的窟窿咱們填不滿,但也要儘力,似這樣的事卻只管這一次就夠了。」
「也只能如此了。」連成璧瞧著許櫻,只覺得她小聲地說著道理的樣子極為可愛,忍不住低頭親了親她,在一旁的麥穗和翠菊忍不住笑出了聲兒。
許櫻白了他一眼,推了推他,「別鬧。」
張太太是個爽利人,也是個會交際的,得了許櫻要與她一起逛灼華齋的允諾,得了空派人下了帖子到蓮花衚衕,邀許櫻出去逛,許櫻也有意與她結交,自是回了信,約了時間一同前去。這一日一大早張太太就登了門,許櫻也收拾利落隨著她一同上了馬車,灼華齋離前門大街不遠,卻不是正街,乃是另一道副街,據說鄰著八大胡同之一的胭脂衚衕,兩街雖說都是胭脂、衣料鋪子云集之地,卻也能看出不同來,據說也有一等的妓戶藏在這條街里,卻是看不出來的,往來的人也少了那些煙視媚行的妓戶,多了些中上人家的女眷,灼華齋在面東朝西,掛著坤店的招牌,意思是不招待男客,早有幾輛馬車遠遠的停在那裡,卻是絲毫不亂,張太太下了馬車,指著灼華齋的金字招牌道,「據說這三個字頗有些來歷,乃是劉首輔當初剛考上進士,衣錦還鄉之時想要捎帶些上等的胭脂給夫人,偏銀子帶
得不夠,老闆知道他是兩榜的進士,便要他提寫店名以充脂粉錢,他欣然答應,留下了這三個字,如今劉首輔的字是一字千金,這三個字嘛,便是鎮店之寶。」許櫻抬頭瞧瞧「灼華齋」這三個大字,果然似是劉首輔的手筆,不過所謂的拿字換胭脂應是後人杜撰,劉家原雖不是什麼山東豪強,可也是大地主,豈會差那幾兩胭脂銀子,這故事只能編給外省人聽,山東
人一聽就知牽強。灼華齋的一樓鋪面不大,擺著的胭脂水粉雖多卻不是最上等的貨色,張太太初一進店,眼尖的老闆娘就迎了上來,「原來是張家嫂子來了,實在是有失遠迎。」老闆娘生得珠圓玉潤,雖稱不上是什麼美人,卻是長得頗有福相,臉上的皮膚尤其好,瞧著像是三十許人的模樣,可那皮膚白皙水嫩,似是十八歲的姑娘一般,她又上下打量了許櫻,見她穿著蜜合色芙蓉潞綢對襟長襖,露出雪青色綉纏枝芙蓉的月華裙,頭梳元寶髻,插戴首飾雖不多,個個都是不俗的,就說正中戴得那朵赤金芙蓉花瓣纖毫畢現,葉子仿若天生,一瞧就是珍寶齋老師傅的手筆,再瞧瞧她手腕子上戴得金嵌南海珍珠鐲子,耳朵上的貓眼
石耳環,這一身首飾就價值千金不止,又瞧她年齡雖輕卻是個氣度沉穩的,渾不似尋常人家出來的,微微就是一愣,「這位是……」
「這是我們東家十太太。」張太太笑道。
灼華齋的老闆娘也是耳目靈通的,自然知道連家十爺在京里翰林院里做翰林,立刻福了一福,「原來是探花娘子,請恕民婦眼拙不識真神。」
許櫻略點了下頭,「不必如此多禮,卻不知老闆娘您貴姓?」
老闆娘笑道,「我免貴姓周,您叫我周胭脂便成了,她們都這麼叫我。」許櫻笑了笑,卻沒叫她周胭脂,老闆娘知道是來了大主顧了,見許櫻雖帶著笑,可也透著些許疏離客套,知道這些個大戶人家的奶奶都是這作派,反而更尊重,「這樓下吵雜,二位請與我上樓,咱們慢慢挑
選就是了。」
許櫻讓姚榮家的和麥穗陪自己上了樓,把翠菊和絲蘭留下了,兩個人高興得很,盯著柜上的胭脂眼珠子像是粘在上面一般。許櫻自己也是做過生意的,自然知道樓下明面上擺著的都不是頂好的貨色,頂好的貨色是要在樓上讓客人品著茶慢慢挑的,跟著老闆娘的腳步上了二樓,果然二樓是極精緻的所在,爐里薰著從南洋來的香
料,布置得如同富貴人家少奶奶的香閨一般,雅緻柔美得很,真正得賓至如歸。
老闆娘又親自端了上等的碧螺春茶,卻不說生意,只嘮家常,「張太太您這氣色真是越來越好了,秋天時的小疙瘩也沒了。」
「我聽了你的每晚凈了面之後,再不塗香脂,只用薔薇硝,果然是好了。」
「如今是冬天,臉上的疙瘩若是不起了,睡前塗一層薄薄的香脂也是好的,晨起凈了面,臉上不止不幹還滋潤得很。」
「真是如此?」張太太摸了摸自己的臉,「這次我還依你就是了,只是我那香脂剩得不多了,你可還有什麼新貨?」
「你來得倒是巧了,我新進了些個玫瑰香脂,雖說貴些,用得卻比旁地要省,香味兒也好。」
「我遇上這些人,就你最會做生意,走時替我包上兩盒,我買東西必得是雙份,我一份,我弟媳婦一份。」
老闆娘笑道,「我知道了。」她又端詳許櫻的膚色,「十太太到底是年輕,天生的好皮膚,我跟張太太都是老菜幫子了,再怎麼保養也養不出這樣的好膚色來。」許櫻笑了,她聽老闆娘說三句話就知道這是個頂頂精明的生意人,這般精明的生意人,為何前世她後來到京里做生意路過這衚衕的時候,只瞧見了空蕩蕩的店鋪呢?她心道這怕是旁人的故事了,只在心裡
感嘆了一番,卻沒想到內里隱情在這一世與她有莫大的牽連。
「我跟張太太說京里冷得早,在燒地龍的屋裡雖暖,臉卻有些干,張太太便讓我來灼華齋瞧一瞧,不知老闆娘這裡可有什麼能讓我用的。」
老闆娘一聽便笑了,「您年輕,玫瑰香脂膏子略有些油,怕不合適,倒是跟香脂膏子一同來的玫瑰露是極好的,凈了面拍在臉上,再塗些凝脂,略用些紫茉粉便成了。」
許櫻點了點頭,「既是如此,方才您說得那些都替我包上一份便是了,只需送到蓮花衚衕連宅便成。」
「如此甚好。」張太太見許櫻連價都沒問,心裡略略感嘆,果然是年輕又是豪富人家的少奶奶,只問東西好不好,不問價錢如何,心裡略一松,心道她如此作為怕也不是心細的,若是計較起來,憑張大掌柜的年俸,她如何用得起這般好的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