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杜家來人
要說京城裡的杜家,連在西九衚衕口裡擺攤的小販都能給你從天亮講到天黑,這家人從幾十年前做官發跡,也曾出過一品大員,偏到了這一代,子孫多不肖不說,從已經過世任七品小官的老太爺那裡,就是一身的富貴毛病,偏一無開源節流之能,二無教養子孫上進之才,所幸他在時杜家的架子還在,日子還算尚可,人人也敬著杜家,後來就慢慢現出原形了,又被幾個光棍誆騙了兩三次說去做生意,結果弄得血本無歸,家產盡數典賣,最後不得不將女兒嫁到山東豪富人家連家,據說三十六抬的嫁妝,倒有一半是空的,連聘禮都被扣了一多半還債,所幸連家大爺是真喜歡杜家的姑娘,杜姑娘在的時候年年
給奉養的銀子,杜姑娘早早的去了,還是年年奉養銀子不斷,杜家這才能維持如今的體面。等到杜老太爺、杜老太太過世了,幾個兒子把舊宅典賣了,家裡的東西一分,杜家的年金也是一家一年得五百兩,一個個整日里遊手好閒,知道要些臉面的杜二、杜三偷偷弄些個小生意,好歹能賺錢些,
只是當著外人的面還是哭窮,似是沒有連家的年金就要活不起了一般,杜大則是整日提籠架鳥無所事事,媳婦也是花錢大手大腳的,要說杜家三兄弟數他們家裡最窮,偏又裝得最闊綽。
杜家的人不止打連家的秋風,這京城裡的親朋故舊,沒有不被他們打過秋風的,若是那些個真豪富的,也似打賞一般的一年給個幾十兩銀子,若是那些個差些的,見到他們就關門閉戶,不與他們來往。杜家大少爺原是個學業有成的,二十歲上考上了舉人,誰知害了急症死了,因此杜家就更是死氣沉沉的,一直到連成璧中了探花,杜家大爺滿世界的說要把自己家的女兒嫁給外甥,親上加親,聽說連成璧
成了婚,又鬧了個沒臉,他不說自己剃頭挑子一頭熱,偏站在外面罵連成璧發跡了不認舅舅,哭自己的妹妹命苦,人走茶涼……
如今聽說了連成璧赴任已然到了京城,這三家人倒是有志一同,在家裡等了三日未見連成璧來拜見舅爺,就罵罵咧咧的往杜宅來了。
連成璧這一日正是往翰林院赴任的第一日,並不在家裡,許櫻一人收拾完了正院,正要收拾跨院,就見廖嬤嬤臉色頗難看的尋她來了。
「太太……舅爺來了。」杜家的舅爺什麼樣,連成璧語焉不詳地跟許櫻說了,許櫻心裡也明鏡一般,杜氏能從一個官家女,嫁到商家,連俊青又贖買了那麼多杜家的祖產給杜氏做禮物,杜家想是敗了,連成璧又明知道舅舅都在京
里卻不去拜見,想是杜家的人不肖得很了,連成璧這樣對母親極為懷念看重的人,都不想沾他們的邊。
「既是舅爺來了,就該請去前廳喝茶。」「太太,您有所不知,舅爺……」廖奶媽雖說聽連成璧說過許櫻是個脂粉堆里的英雄,這些日子卻瞧著太太嬌滴滴的不說,說話也輕易不大聲,安排布置家裡有條不紊的,顯是個斯斯文文的官家千金,再厲害
也有限,生怕她吃虧,「咱們捎個信兒請老爺回來?」「老爺今個兒是頭一天到衙門裡報道,豈有半路上就找回來的道理?舅爺們來了,自應該是我出來招待。」許櫻低頭瞧了瞧自己的衣裳,見只是家常的襖子,見客有些寒酸,「廖奶媽您自去先招呼著,我一會
兒換了衣裳就到。」
杜家人原就知道連家在蓮花衚衕有這麼個宅子,要說登堂入室還是頭一回,三對夫妻大馬金刀地坐著,支使得丫鬟小廝團團轉,好似在自己家裡一般。
杜大眯著眼瞧著這宅子,「這宅子寒酸了些,成璧是探花郎,如今雖說是七品,總有往上升的一天,這宅子這般布置,倒似是他要在七品上做一輩子一般,小氣得很,怪道是商戶人家……」「大哥你有所不知,成璧新娶的媳婦是許家的姑娘,雖說父親也是兩榜進士出身,卻是早早的故去了的,寡母守著孤女,自然把銀錢看得重些。」杜二說道,「我原說這樁親事不靠譜,偏你還不讓我去連家問
,哪有外甥訂親卻不找舅爺相商的。」「二哥你這話說得沒意思,當初我說把我家惠蘋許給他,你偏說你家惠欣更好,一家人勁兒都不往一處使呢,怎能怪被別人鑽了空子。」杜三說道,杜三太太在旁邊一個勁兒的點頭,「我家雖窮些,可惠蘋一
樣是當著金枝玉葉一般教養的,論模樣長相性情,哪一樣不比姓許的姑娘強啊,偏被你給攪了。」杜大太太原本沒說話,聽杜三太太說了話,也開了口,「是我攪得嗎?往連家傳信說惠欣是個碎嘴子的可是你?這帳我還沒跟你算呢,你別自己是個攪家精,還把屎盆子往我們頭年扣,金枝玉葉?惠蘋到如
今十六了,穿過幾件新衣裳?」
杜二的女兒是個長相平平的,當初也想跟這兩家爭一爭,掂量一下自己沒吱聲,借著連家的勢把女兒嫁給了一家綢緞莊的少掌柜,如今瞧著倒比這兩家強,兩夫妻互視一眼,偷偷的直樂。他們夫妻的笑自然沒瞞過另兩家,這三家聚在一起掐架都掐了幾十年了,互相之間一使眼色就知道是怎麼回事,杜大和杜三放下了自己的爭執,又奔著杜二夫妻來了,「你們倒好,要找商戶人家倒找個好的
啊?非找個只有兩間鋪面的綢緞莊少掌柜,你讓惠蘋怎麼再往高嫁?」
「大哥,頭前我跟你說的,家裡開當鋪的鄭家,挺好的,惠蘋也不小了……」
「好什麼啊?那家的少掌柜胖得跟豬一樣……」
「胖有什麼啊,男人胖叫富態。」杜二太太說道,她也是個胖子,自然不喜旁人說胖。
這六個人把連家的前廳當成自家的後院一半,你來我往的連喝著茶帶吃著點心,掐架掐得不亦樂乎。許櫻站在門外聽了一會兒,倒也聽出了這三對夫妻的性情,雖說是官家出身的,但因為家敗了,在市井裡滾了好幾圈了,偏又還放不下架子,就成了如今這不上不下的模樣,她心裡嘆了口氣,怪道婆婆早死,從她留下的東西來看,那是個清高孤傲的,偏為了家族嫁到了商家,雖說丈夫是個好的,偏偏一年倒有大半年不在家裡,生了三胎都沒站住,婆婆張羅著納通房,好不容易生了兒子,早前鬱結於心的
那些個病,也全都找來了,這才早早的就去了。
她聽了會兒覺得聽夠了,使了個眼色,輕咳了一聲,姚榮家的挑了帘子,「太太來了。」杜家的人都住了聲,一個個正襟危坐,瞧著一個俏生生的小媳婦蓮步輕移進了屋,許櫻本就生得白,模樣冷艷逼人,頭梳圓髻,戴了累金側鳳釵,因是新婚穿了件大紅織金八寶花紋的對襟長襖,露出一截
雪白的月華裙,腳踩著大紅的繡鞋,鞋上綴著五顆梅花型的珍珠,這一身端是富貴逼人得很,她偏又進屋就帶著恭敬,「外甥媳婦給大舅舅、大舅媽、二舅舅、二舅媽、三舅舅、三舅媽請安。」這六個人眼睛盯著許櫻自上那些個值錢的物件,別的不說光那赤金嵌明珠的手鐲,就是當年杜家姑奶奶的遺物,據說是連俊傑拿了四兩黃金,十六顆南海明珠,請京里珍寶齋的當家師傅打制的,光是人工
費又花了四兩黃金,如今落到了許家姑娘的手裡,杜家的人頗有些「肉疼」。
「起來吧。」杜大爺咳了一咳,虛扶了一下,許櫻站了起來,姚榮家的搬了把椅子,許櫻側坐著,這是真心拿杜家的人當連成璧的外家恭敬著。
杜大爺又咳了一聲,「成璧呢?你們來京里,怎麼沒往家裡來?偏把許家的親戚走了個遍?」京城裡的蛐蛐都能傳幾句閑話,連成璧夫妻昨天串了一天門子的事,自然是早就有傳到了杜家耳里。
「這原是我年輕,遇事思量得少的緣故。」
「怕不是思量得少吧,是沒把我們這幾個窮舅爺放在眼裡。」杜二爺翻了翻白眼。「二舅舅您怪罪得是,原是我們小輩人的不是。」依著許櫻的意思,真應該三家舅爺家都走遍了,無非是送上些禮品的事,杜家不管怎麼樣也是連成璧的舅家,如今是他們夫妻失禮於人前,如今她也只得陪
笑臉。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許櫻這樣帶著笑往邊上一坐,一個勁兒的認是自己不對,倒讓這六個人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杜三爺咳了咳,「我們幾個倒無所謂,支近的親人,嫡親的舅舅,哪有怪外甥的,只是不知你進了門,可曾給我那苦命的妹妹上過香?」
「自是上過的。」許櫻說道。
「如此便好。」問過了這句,一時間場面上就有些冷,六個人預備著一肚子的話,為得就是來找茬,可偏被許櫻四兩撥千金給避了過去,原先預備的話竟一句都沒用上,杜大太太站了起來,「這原是我頭一回來,竟不知道
這宅子內里是什麼樣的,外甥媳婦你可願著我們去瞧一瞧?」「舅舅和舅媽來了,瞧瞧我們住的宅子如何,那是天經地義的事,大舅舅、大舅媽、二舅舅、二舅媽、三舅舅、三舅媽,外甥媳婦在外面引路,你們只管來看,我本年輕,這宅子是下人們布置的,若有什麼
不當之處,還請幾位長輩替我們小輩掌掌眼。」這六個人許久沒被人如此的恭敬了,自然有些飄飄然,一個個都拿著架子,站了起來,許櫻在前面引著路,帶著這六個人,把二進的宅子看了個遍,中午又備了上等的席面請他們吃喝一頓,走時又拿走不少禮品,又定了下次連成璧沐休時要登門拜訪謝罪,這才將這六個原本想要鬧些事的杜家人,恭恭敬敬的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