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一口氣
新來的丫鬟頗讓瑞春和麥穗過了一把「大丫鬟」的癮,光是給她們新衣裳穿,安置她們的下處就夠這兩個人威風的了,等到了領著這四個人來拜見許櫻,瑞春和麥穗已然是樂得不行的樣子了。
許櫻笑了笑,一一問了四個小丫鬟的名字,不外乎是二丫、丫蛋之類的名字,貧家小戶的男孩都不一定有能叫得出口的名字,何況是女孩。
她一向覺得花名做丫鬟名不錯,隨手指了除了麻丫之外的三個分派了名字,「你日後改名碧桃、你叫翠菊、你叫綠蘿。」
「是。」
她又瞧了瞧麻丫,「你還小,叫絲蘭吧。」上一世麻丫的名字叫寶瓶,結果也未曾保得平安,不如叫絲蘭好了。
「是。」
許櫻聽說大房也叫了人牙子,知道這是替許梅的婚事做最後的準備了,怎麼樣也不能再拖了,果然隔日就聽說男方已經訂了日子,冬月十八,兩家隔得遠,這邊怕是剛進十一月就要預備著送嫁了。
許梅對許櫻不差,後來命運又不好,許櫻拿出了預備好要送她的犀角杯和幾樣珍希的成藥,送給她添妝。等她到了許梅在大房住的小院,果然許家的姑娘們都到了,說話最大聲的就是許楠,似個男兒般的朗聲大笑,好似全無心計煩惱一般,可明眼人都知道,這姑娘八成是府里除了許櫻之外最有心計見識的了
。
許梅瞧見了許櫻,站了起來,「四妹妹來了。」眾姐妹也走了過來,拉著她坐下。
「四妹妹今日可是來得晚了。」許楠笑道。
「是啊,誰都知道你是大財主,若是禮送得薄了,休怪我們羞你。」許桔笑道,她如今已然不會明刀明槍了,可是說出來的話依舊不中聽。
「禮物哪裡在於薄厚,咱們送得禮輕了,與大姐姐的情義就薄了不成?」許榴攔住口無遮攔的妹妹的話頭。許櫻笑了笑,「我這裡可確實是不薄,不過得來的卻巧得很,乃是一戶家道中落的人家,賣家裡的古董擺設,許忠瞧見裡面有幾樣東西不錯,低價包圓來的。」她一邊說,一邊示意瑞春把禮盒拿出來,「這對
犀角杯樣子雖是仿古的,可犀角卻是真的,我留著也無甚用處,給姐姐添妝吧。」許楠最是識貨,拿了犀角杯細看,果然是仿古的,並非是古物,杯座也是銅渡金的,可光是這麼大的兩個成了器的犀角就很珍希了,「我前日病了,大夫拿方子配藥,只是幾錢的犀角粉,倒要一兩銀子,這
兩個杯子,磨成了粉也值幾百兩銀子,四妹妹您這禮物,實在是重。」「都是自家的姐妹,難不成你們成親的時候,她要厚此薄彼不成?」許梅笑道,她與許櫻關係不算差,但也沒好到許櫻要送重禮給她的地步,乍見犀角杯她也頗忐忑,可瞧著許櫻臉上並無得色,只能想著許
櫻如今財大氣粗,這才出手不凡吧。許櫻笑了笑,她上一世與這些姐妹素無往來,就算是互相偶爾說幾句話,也是她們的金尊玉貴,襯得她卑微寒酸罷了,她拿犀角杯出來,若說沒有揚眉吐氣替上一世的自己爭一口氣的成份,她自己都不信
,可要說得意不得意,至少沒她之前想得那般得意。
想到這裡,許櫻倒覺得自己的放不下,自己跟自己較勁,有些可笑。
「大姐姐這一去,山高水長的,要自己保重才是。」許梅心裡那些功利的心思,聽見許櫻的一句話,一下子全熄了,「我如今想想,姐妹們一起在清貞院住著的時候,雖說也有些磕絆,可卻真正快活,如今我先走了,你們要好好保重才是。」許梅瞧著姐妹們
,許楠的婚事已經定了,來年就要嫁了,許榴和許櫻最晚也晚不過後年,接著就是許桔的婚事了,她們四個年齡最近,從小在一起吵吵鬧鬧長大的,眼見竟要四散了。「瞧大姐姐說的,竟像要生離死別一般,你難不成不回娘家,不與姐妹們走動了?」許楠笑道,她心裡也明白,山高路遠,嫡親的姐妹自嫁人之後,到老了都沒能再見一面的也不知道有多少,許梅嫁得那麼
遠,這些個親姐妹,真得是有些能再見,有些再見不到了。
「是啊,山不轉人轉,總有再見的一日。」許櫻笑道。
一屋子的人,瞬間感傷了起來。許櫻翻看著連家送來的禮書,聽著外面母親、伯娘、三嬸、五嬸、六嬸、七嬸議論聘禮,鼻子忽然一酸,她以為她全忘了,可見到禮書,許多事全湧上心頭了,她上一世不清不白地與人做外室,最怕聽人說三書六禮正經親事,可就是這樣,瞧見人送聘禮,迎親等等還是不敢多看,人就是缺什麼盼什麼,怕什麼來什麼,一輩子見不得光,連個正經的妾室都不如,年少得寵時還罷了,人老珠黃,一朝被棄,
何等凄涼困苦,最難的時候她甚至都想,當初認命嫁給了那個傻丈夫,莫非也要比現時好些?
可她如今重活一回,不僅母親健在,她甚至接到了連家的禮書聘禮,連替弟送聘禮的連成珏,都沒能擋住她百感交集,想要痛哭一場的心思。連家……那個素來瞧不起她,連她站腳的地方都沒有的所在,竟然三媒六聘的娶她進門堂堂正正的做奶奶,她許櫻……竟抬頭做人了?重活了她這一輩子只有這個時候最覺得像是一場夢,可外面的人,手裡
的禮書,都是真的。
「姑娘。」麥穗叫了她一聲,「姑娘說要讓絲蘭替姑娘熬的茴香茶,熬好了。」
許櫻上一世就是寒涼之體,到了冬天容易胃疼,麻丫最會熬茴香茶、紅糖薑茶之類的,這一世果然也是如此。
許櫻抿了一口,「嗯,做得好,以後天天讓她熬茶。」「是。」麥穗自是注意到了許櫻對絲蘭的不同,可卻百思不得其解,絲蘭這個小姑娘,長得不出奇不說罷,為人除了老實實在是挑不出什麼優點了,連看眉眼高低都比旁人慢些,若非會熬茶,簡直一無是處
。
可她早學會了不要問自己家的姑娘是什麼心思,到最後姑娘總對的就是了。
「讓你瑞春姐姐來一趟。」許櫻道,不管上一世瑞春如何,這一世瑞春見機極快,替她辦事妥貼,為人雖重利,卻也忠心,許櫻想著,該替她安排個好去處了。
瑞春聽說麥穗的召喚來了,心裡大約也知道許櫻為什麼找她,她如今也十七、八了,年齡說大不大,說小可也不小了,要說做陪嫁丫鬟有些過了年齡,許櫻早說過要替她安排個好去處,大約就是今日了。
「奴婢給姑娘請安。」
許櫻點了點頭,「起來吧。」她將禮書放置到了一旁,「你跟著我也有幾年了,要說你是太太身邊的人,我叫你一聲姐姐也不為過。」
「姑娘您過謙了。」
唐氏當初是為什麼把瑞春送給許櫻的,兩個人都心知肚明,許櫻和唐氏關係不好,更是人盡皆知的事,兩人也不再沒客套這些事。
「我今個兒叫你來,是想問問,你日後可有何打算?」
「奴婢自然是要跟著姑娘鞍前馬後效犬馬之勞了。」
「若是我讓你出去嫁人呢?」
瑞春跪了下來,「奴婢自是聽從姑娘安排。」許櫻點了點頭,瑞春這人,實在是識實務懂進退,當著聰明人從不說糊塗話,眼下屋裡只有她、瑞春和麥穗,瑞春更是絲毫不做偽,若是出身好些,以瑞春的人品才貌,將來未必會差了,「你回去問問你爹
娘吧,只說我要嫁人了,怕是不會帶你做陪嫁,他們若是與你有些安排,只管來找我就是了。」
瑞春磕了個頭,「回姑娘的話,我爹娘都是見識短淺的,怕也沒什麼為兒女著想的心思,奴婢既跟了姑娘一回,也只有厚著臉皮求姑娘給奴婢選個姻緣,那怕是嫁瘸子聾子,奴婢也心甘情願。」
許櫻笑笑,瑞春怕是知道她不會替她尋瘸子聾子才這麼說的吧,她這樣的聰明人,實在是不多,「好吧,隆昌順自有年長未成親的管事等等,我讓百合替你打聽一下,挑個人品好的就是了。」
「奴婢謝姑娘。」瑞春抬起頭,她熬了這些年,總算是熬出頭了。
麥穗見瑞春磕了個頭走了,頗有些感慨,「姑娘您……」真忘了瑞春兩面三刀,暗地裡替太太做眼線的事了?可她跟瑞春這些年確實處得不差,瑞春好,她也是高興的。
「這人啊,沒有十全十美的,也沒有誰打一開始就要掏心掏肺的對誰好,瑞春她雖有私心,可人卻是好的。」許櫻道,她又對麥穗說,「你若是喜歡誰,千萬跟我說,莫要暗地裡……」
「姑娘,您把奴婢看成是什麼人了?」麥穗笑道,「奴婢只盼著跟著姑娘一輩子,任憑姑娘支使。」
「這世道,無論是男女、主僕、親友,誰都別說誰一輩子對誰好或壞,說了神仙就記住了,可這世上的人多數做不到,只替自己白造業債罷了。」許櫻笑道。
「姑娘您這話……奴婢聽不懂……」「聽不懂是好事。」許櫻點了點頭,這世上的人,活得太聰明不好,她活了兩輩子,才悟出了這個道理,可悟出了歸悟出了,她卻自知做不到,不把事情想通了,想透了,想到自己都嫌棄自己了,她連覺都
睡不好。連成珏送完大禮在許家的這一夜,是真正的睡不好,十弟看上許家的四姑娘了,這件事他多少知道一些,他沒想到的是十弟竟跟家裡的長輩提了,長輩們也准了,全然不顧全山東的人都知道許二奶奶和二
叔之間的那點子事。他知道一是為了許四姑娘是官家千金,雖說失了父,卻也有為官的叔叔、舅舅,嫁到商賈之家也是下嫁。二是為了許四姑娘能聚財,朝廷不許官員經商,可沒說不許官家的太太經營自己的嫁妝。連家這樣的人家怕也是沒想過要讓連成璧做一輩子的官,估計跟許多名門望族一般,得了功名,做一兩任的官,就回鄉享清福了,連成璧雖聰明與商賈之道卻是個大外行,娶個能聚財的太太,更是大好事;三就是
為了牽制住二叔連俊青,讓他尊著祖訓最後能將手裡的產業交還給大房。
這種種的好處,連家長輩怎能不動心呢?商人重利,那些個流言蜚語又算是什麼呢?可他又算什麼……連成珏手握成拳重重地打在床上,他又算是什麼?人人都稱他是連九爺,可他在祖譜上卻連個名字都沒有,不主不仆不清不白明不正言不順,他又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