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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走

  連成璧和連俊青之間一直有書信往來,連俊青十月里上了京,十一月一回家正趕上連成璧的信到了,一大包的信里多數是連成璧近日寫得一些文章,最裡面卻夾著一個沒印記的白信封,連俊青搖頭笑笑,

  心道自己的這個侄兒不知道又在搞什麼花樣,展開信一看卻再也笑不出來了。


  他立刻叫來自己的長隨,名喚侍墨的,「你可曾接過楊山長給我的信?」


  侍墨搖了搖頭,眼睛卻垂了下來,連俊青一想到自己本來無事,卻被母親硬是打發到了京里,打點在京城的生意,心裡也就明白了三分,「可是太太的意思?」


  「爺……」這下子跪下的不止是侍墨了,侍書和侍酒也跪了下來。


  「這些年了,我對你們一個個都是交心的,可恨你們竟都不明白我!」「二爺,楊姑娘已經嫁做人婦,女兒都已經十幾歲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生得出孩子,您對她的一片心小的們都清楚,可她對您呢?如今有了那樣的傳言,她的名聲故然毀了,您要是去向楊家提親,您也毀了啊。」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本來都是對女子嚴苛,外面的流言蜚語雖多,卻沒多少人說連俊青壞話的,可連俊青若是向楊家提了親,故然會有人說他是痴情的種子,更多人會笑話他連寡婦也要,說起

  來他一個舉人娶進士守寡的妹子是門當戶對,可楊氏已經三十多了,原本生過一個女兒就沒再開過懷,真要娶回家,怕要生不出孩子來,以連俊青對楊氏的痴心,連妾怕是都不會納,一輩子就毀了。


  他們這些人串通了一氣不把外面的傳言告訴連俊青,雖說有連老太太有話有先的緣故,也有他們打心裡往外希望連俊青對楊氏死了心的緣故。「我竟不知道,你們都是如此忠心的。」連俊青一捶桌子,桌上的茶壺茶杯被震得嘩啦啦直響,「我這就去楊家提親,你們若是想要去稟告我伯娘就儘管去報,你們也告訴她,我連俊青此生此世,非楊慧娘不


  娶!」


  侍茶和侍墨兩人對視一眼,一左一右抱住連俊青的大腿,「二爺!您不能啊!您這是要老太太的命啊!」


  「自古以來哪有您這樣的爺們自己去提親的道理,您這樣又要將楊家娘子置於何地?」


  連俊青自小到大除了沒娶成恩師的女兒,從來都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如今竟被手下的人又拉又拽,寸步難移,更是氣得不行了,一腳踢開侍墨,「你們竟教訓起爺來了!」


  誰知道侍墨被踢開了,又爬跪了過來,再次抱住連俊青的腿,就是不讓他出門,連俊青竟硬生生的被幾個長隨給拖在了書房裡,連門都出不去。


  過了一會兒,耳朵里聽見拐仗響,是連老太太到了,扶著連老太太的正是自己長年生病的大哥連俊傑。


  連老太太進門的第一件事,就是當著連俊青的面下了令,「來人,把二門上鎖大門落栓,誰也不許放二爺出連家半步!」


  「娘!」連俊青吼道,他一時情急,竟連該叫連老太太伯娘都忘了。


  「我原以為你真的是醉心功名,卻沒想到你是豬油蒙了心了!楊慧娘是守寡之人,又早已經過了花期,你年輕時一時糊塗犯了痴心思也就罷了,怎麼到了如今還如此不懂事!她究竟給你灌了什麼迷藥?」


  連俊青沒看見連老太太的時候話說得硬氣,看見了連老太太也沒有話說,只是默默無語地跪了下來,「娘……兒子不孝。」「是伯娘對不起你,因你自小書讀得好,我想著連家出個進士、狀元,你小小年紀就把你過繼了出去,如今我一個做伯娘的,又能如何管你。」如今連俊青說起來是單立一戶,在連家的祖譜和官府的戶藉上

  是父喪母亡之人,他若是想要向楊氏提親,把楊氏娶回來,論理連老太太也是攔不住的,可論情,她總歸是連俊青的生母。「伯娘……」聽連老太太這麼說,連俊青低下了頭,「我自小到大,只有這麼一個心愿,求伯娘千萬成全了我,她不是那些個離經叛道的女子,生性柔弱可憐,若是外面的風言風語傳到了她耳里,她必定受不

  了,就算是尋短見,怕也要硬生生的憋屈死自己,她若是死了……」連俊青抬頭看向母親,眼睛裡帶著淚光,「兒子縱然活著,也是行屍走肉一般。」「二弟!」連俊傑怒視著連俊青,「你如此說,將娘置於何地?如此忤逆不孝,你那些聖賢書是讀到了狗肚子里了嗎?咳咳……咳咳!」連俊傑前些年冬天押貨,遇上了風雪被一箱子貨給砸中了肋骨,又失了調

  養,自此就得了喘症,到了冬天就要病得更厲害些,如今一口氣說了這麼長的一句話,說完就咳得不行了,又喘了一會兒,這才氣息慢慢平穩。


  「我這一輩子,就生了你們倆個,你大哥身子弱,你又過繼了出去,你憐惜這個憐惜那個,可曾憐惜過我這個伯娘?」


  「伯娘……」連俊青低下了頭,過了一會兒又抬了起來,「侄兒也請伯娘憐惜。」連老太太素是知道自己的小兒子的,自小就是執拗異常的脾氣,無論什麼事認準了就是十頭八頭的牛也拉不回來,他為了楊慧娘守了這些年,如今楊家上桿著讓他娶楊慧娘,他定不會聽自己的勸告,連老


  爺子的病是中風之症,更生不得氣,這件事從頭到尾都瞞著他的,「你是想氣死你伯父嗎?」


  連俊青一聽連老太太這麼說,立刻不說話了,雙手緊握成拳,生父的身體他是知道的,如今看著還好,只是半邊身子不能動,有人攙扶著還是能走的,可若是再生氣,怕是要一病不起了。他對慧娘的情再重,也重不過父親的性命,他只覺得自己心裡像是被插了一刀似的,疼得不行,偏又喊不出來,一邊是孝義,一邊是他對楊慧娘的情義,兩向交攻,他只覺得喉頭一甜,竟然嘔出一口血來


  。許櫻掰著指頭算著日子,自己給連叔叔的信有沒有被送到連家,之前的信石沉大海定是連家長輩心中對此事不滿,連叔叔雖說對母親情義深重,又孝義壓在頭上又能如何?到了十一月三十那天,許櫻長長

  的嘆了口氣,怕是這事兒不成了,連俊青若是得了連家老人的同意,定會在臘月前提親,自古以來沒有人在臘月里提親的,他就算是後來軟磨硬泡說通了連家二老,母親回許家過年,怕是有去無回。外面的流言其實已經熄了,可女子名聲有失,唐氏又怎麼會放過這麼大的把柄?聽許家傳來的信兒,唐氏已經從別人手裡買了自江南採買的美貌女子討好許國定,有孕不能承寵的嬌姨娘已經是昨日黃花不


  足為慮了,許國定看在新寵的面子上,對唐氏的臉色也不似過去那般難看了。


  其實她若是唐氏,有許國定這樣的丈夫,自己的兒女又大了,早就……許櫻想到這裡,又把江南採買的女子加在一起想……心裡咯噔一下,千萬不要好得不靈壞得靈。


  若是如此,外面傳的那些事,她寧可是娘聽自己說的,也不願意是娘聽唐氏說的,再受唐氏些擠兌,到時候真的是百死無一生了。


  楊氏正坐在炕上,笑眯眯地看許元輝坐在炕桌的另一頭在描紅本子上亂畫,忽然看見許櫻面色有些難看地進來了。


  「可是許家派人套車來接咱們了?」日子越鄰近臘月,楊氏心裡越清楚,許家必定不會讓自己娘三個在外面過年。


  「還沒呢。」許櫻坐到了楊氏旁邊,靠在楊氏的肩頭,「娘……」


  楊氏笑笑,伸手把許櫻摟到懷裡,「都多大了,還跟娘撒嬌呢。」


  「娘,女兒跟您有話說,您讓人把弟弟抱到西屋玩去吧。」現在楊氏西屋的位置是留給許元輝的。


  「好。」楊氏點頭應道,在炕梢做活的奶娘立刻把許元輝抱了出去。


  「你有什麼悄悄話,連弟弟也不許聽?」「娘,我給您講個故事吧。」許櫻閉了閉眼,把前世的事加加減減的說了,「卻說那位姑娘,跟著娘扶著爹爹的靈柩回到了老宅,本以為是回到了自己家,誰知進了虎狼窩,那家人知她母女有錢,就想盡了法


  子壓榨,不到三年的工夫,兩母女手中就空空如也了,那家人見沒了錢,不知使了什麼法子,壞了寡婦的名聲,可憐那寡婦清清白白,卻落得個帶著污名上吊自盡的下場,餘下那孤女任人欺凌……」


  楊氏原本還當成故事聽,越聽臉色越難看。


  「後來那家人黑了心,竟將那孤女許配給了一個傻子為妻,那孤女自來心氣兒高,怎堪受欺羞辱,咬咬牙,跟著一個男人私奔了,做了人家的外室,有道是色衰而愛馳,年老色衰之時,被那男子所棄……」


  「別講了。」楊氏打斷了她,「你這講得是誰的故事?」


  「這本是我七歲那年的一場大夢……」


  「胡說!」


  「娘,知女若如母,您就沒起一丁點的疑心?」楊氏起得疑心豈止是一丁點,女兒自七歲失父起,行事就沉穩老辣了起來,一個人守在深閨,就將順昌隆經營得有聲有色,收買人手使手段等等計謀玩得滾瓜爛熟,她原也只是暗地裡安慰自己這是因為女


  兒失了父,沒有了依靠的緣故,可是心裡總覺得有一塊越來越重的心病,如今聽女兒講,是因為做了一場長長久久的噩夢,楊氏竟有一種大夢初醒之感,「你與我講這些做什麼?」「許家如今又做下了惡事,我四嬸見咱們有了錢,竟起了歹毒的心思,派人四處宣揚說娘親跟連叔叔自小青梅竹馬,誰知被外祖許配給了我爹,還說什麼你們倆箇舊情難斷,咱們家的順隆昌就是拿連叔叔資

  助的銀子開的,餘下還有許多難已入耳的話……傳得沸沸揚揚的,聽說整個大明府都知道了……」


  楊氏臉越來越白,她剛剛聽說自己的女兒做了一場「夢」,又聽說自己的名聲竟然已經毀了,真的是心如刀絞一般,「這是真的?」「許家的人,為了一點黃白之物,別說娘的名聲,連自家的名聲也不顧了,娘有了這樣的名聲,許家又能光彩到哪裡去?許是做賊心虛,四嬸竟因為這事,入了魔障,有人講是爹氣她害你,這才作法嚇唬她


  ,可便是如此,也是傳與娘不利事人多,傳這些話的人少。」


  楊氏愣愣怔怔地發獃,想著這些日子以來眾人瞧著她的眼神,竟都覺得這些人是在笑話自己一般,枉廢她循規蹈矩在別人眼裡竟是笑話一場。


  「娘!我跟您說這些,就是讓您挺住啊!您要是沒了,女兒和弟弟就是別人盤中的菜!再無生路啊!」


  「我自小到大,從來都是與人為善,自你父去后一心向佛,連肉都不吃了,我從未妨礙到誰,怎會有人如此狠毒,不讓我活也就罷了,竟連清白的名聲都不留給我?」


  「娘!」


  楊氏瞧著女兒的小臉,想著女兒講的故事,自己去后,女兒竟如此的慘嗎?想想許家人的嘴臉,如此的慘怕都是好的了……「櫻丫頭,你受委屈了。」


  「我能跟娘在一起,不委屈,再說……不過是場夢。」楊氏摸摸女兒的臉,一場夢怎能讓人改了性子,就算是夢,怕也要真的如同黃粱夢一般,該受的那些傷,該遭的那些罪,女兒怕是早已經受過了,「是娘不好……」楊氏摟著女兒說道,是她太軟弱,才會害了

  女兒,「娘有女兒,女兒知道娘是清白的,就算是回了許家,許家上下的人都逼我,諷我,我也要活著,好好的看著我女兒出嫁。」


  許櫻回摟母親,許是她太想保護母親了,才覺得母親軟弱異常,也許……母親能活?可要是唐氏真如她想的一般喪心病狂,母親就算想通了也無濟於事。


  「娘,您聽我說,您不能回去,唐氏她從別人手裡買了自江南採買的女孩,她早已經對祖父死了心,此舉怕是沒安什麼好心,若是祖父真的著了她的道……您回去是羊入虎口。」


  「那咱們逃?」逃?能往哪裡逃,她是敕命的六品安人,帶著女兒又能逃到哪裡?到異鄉隱姓埋名?那自己的老父老母又該如何活……許櫻點點頭,「娘先別怕,我已經命人回許家打探了,也寫了信給祖父提醒,若是祖父無事,咱們回去總能過了這個年,過了年女兒手裡定會有大筆的銀子,到時候咱們遠走高飛,誰也拿咱們沒法子,若是祖父不好了,咱們三個……」許櫻知道母親是一定會帶著元輝的,「就少拿些體己銀子,詐死走了吧,什麼榮華富貴金銀田產,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我把這些留下了,誰願意得就得了去吧!」她早該把


  這些話跟母親說了,怪只怪她捨不得母親從六品安人到隱姓埋名的黑戶,又要跟娘家徹底斷了往來。


  許櫻並沒有提外祖父和自己想的讓連俊青娶母親的事,到現在他還沒來提親,顯是不會來了,說這一段無非是讓母親多一些煩憂罷了。


  楊氏見女兒已經成竹在胸的樣子,說不定想遠走高飛想了有多久,暗恨自己生性軟弱拖累了女兒,連帶著讓她受苦,一咬牙,「好!咱們走。」


  母女倆個正說著話,忽然常嫂子進來了,「二奶奶、四姑娘,連山長來了!還帶了官媒,說要提親!」許櫻聽見這話,心中不知是喜是憂……所謂遠遠的放下一切走,竟只是鏡花水月似地幻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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