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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張姨娘婚事二

  張姨娘獨自坐在屋內,望著豆大燈光,樵樓更鼓已經打過三更,她卻是毫無睡意,她生來也不是就是伺候人的命,小的時候家境雖差,卻也有兩畝田地,父母雙全,勉強溫飽,誰知道她七歲那年起了飛蝗,不止自己家的兩畝田顆粒無收,佃別人的五畝田也沒了收成,再加上借來買種子的印子錢,將兩畝地賠給主家都不夠,娘親受不了打擊上了吊,留下爹帶著五兒一女,家中別說隔夜的糧,連床整被子都

  沒有,爹這才一狠心,尋了在楊家做乳母的姑姑,把她賣給了楊家。到了楊家她如同掉進福堆里一樣,每日做得雖是伺候人的活計,卻因有姑姑護著,吃穿不愁,與身為主人的大姑娘也不差什麼,大姑娘嫁人之後,把她選做了陪嫁丫鬟,跟著姑爺一起在任上,更是生活無

  憂。


  原本姑娘的意思是把她嫁到正經人家,做個正頭娘子,誰知姑娘生了櫻姑娘就再沒開懷,姑姑起了旁地心思,就硬攔著姑娘不讓姑娘嫁兩個陪嫁丫鬟,後來就是——

  張姨娘晃了晃頭,如今她做了姨娘,可以說是半個主子,可這半個……看起來一步之遙,實際何止千里。雖說她替二奶奶生了承繼香煙的哥兒,可她一個姨娘,再守節又能守到哪裡去?有兒子卻不能叫她娘,只能叫姨娘……張姨娘也不是沒有見識的,有錢人家通房丫頭生了孩子,被去母留子的也不是沒有,她

  這樣的,姑娘也就罷了,櫻姑娘可不是好惹的,她若是……


  再想想嫁人……她不是小孩子了,自是知道媒人的話不能全信,說得天花爛墜一般,到最後不是那麼回子事的也不是沒有,可她不信別人,卻信姑娘,更不用說自己的娘家嫂子也說見過姚老倌,除了年紀大些,確實是個


  有錢的商人。她這樣子的婢女出身,又做了人家姨娘還生過孩子,嫁到這樣的人家做正房太太簡直是撞了大運了,雖說先頭原配的兒女大了些,可她做了繼母,只要應付得好,一樣能衣食無憂,更不用說若再生了孩子


  ,可以明正言順地叫自己娘……


  張姨娘爬到窗前,推開窗戶,住著元輝的正房黑洞洞的一片,元輝已經能一宿一宿的睡整覺了,再不會半夜哭嚎了。


  世人皆是勢力眼,再過十年二十年,元輝長大了,自己若是縮在廂房裡一無所有的姨娘,元輝必會以自己為恥,若自己成了商人家的娘子,有了錢有勢,元輝會認自己這個娘也說不定……


  張姨娘雖然明知道自己想的一切都是空幻,可這苦熬實在是太可怕了,每天每夜,孤燈冷枕,凄凄惶惶……百合這些天一直在勸著她,說得句句都入情入理,百合就要嫁人了,嫁給許忠許管事,馬上就要出府過好日子去了,說出去也是正經的管事娘子,她卻是見不得人出不得院子的姨娘,二爺留下金山銀山,

  又豈能分她半分?百合還跟她講了,某某戶人家的姨娘,生了兒子被太太抱去養,好不容易等兒子長大了,卻不認姨娘,娶了媳婦之後,更要在媳婦面前低三下四,這還是在老爺在的情形下呢,像是老爺不在的--姑娘已經是


  慈悲的了,有些主母喪禮剛過就把姨娘們不管生沒生過子的全都提著腳賣了,年紀大些的渾身上下除了衣裳什麼也不讓帶就給趕出來了。


  姨娘姨娘,說起來好聽,一樣是奴才……


  張姨娘慢慢地說服著自己,到了天亮的時候心已經定了下來。姚老倌是個信人,也知道許家是名門望族,這個姨娘又原是楊家姑娘的陪嫁丫鬟,做了姑爺的通房,生下遺腹子之後規規矩矩的侍奉主母,是個知禮法的,聽說又識字又懂規矩,比一般小門小戶的姑娘還

  強些。他也知道自己,年紀老大,雖有錢卻也不是頂頂有錢,若娶個窮人家的黃花閨女,嬌滴滴的小女孩比自己的兒子大不了幾歲,他又常年不在家,能不能頂門立戶是一回事,若是……那可真的是哭都找不著調

  ,若是那些年紀老大不嫁的,細打聽起來又都有些妨礙,寡婦倒有幾個,可人人都說要帶拖油瓶,沒有拖油瓶條件又差不多的,人家又不願意遠嫁。


  像是張姨娘這樣的實在少見,他聽說了這事兒,自然歡喜,得了主家的首肯歡歡喜喜地遣了媒人來提親。媒人收了謝媒禮,又知道是兩家早就商議好的,像是白撿錢一樣,自是歡歡喜喜的來了,見到了穿著素服柔弱標緻的許家二奶奶,好一頓的誇獎姚佬倌,直把他講得貌似潘安家趁人值,說個公主都不為過


  ,又講張姨娘是有名的賢良人,模樣生得又好,人家打聽清楚了這才來提親。


  楊氏把張姨娘叫了來,「你也不是未見過世面的大姑娘了,親事事關你終身,你來聽聽也無妨,你替我生了哥兒,這事兒我雖能做主,可也要你樂意才成。」那媒婆一看見張姨娘眼前就一亮,張姨娘的模樣雖說在官宦人家眼裡平平,在平常百姓人家眼裡卻是不錯的,眉眼清秀不說,人生得也白嫩,雖說生過一胎了,身段卻不錯,長得還不老,比平常人家的小


  家碧玉不知道強出多少倍去。「這就是張姨娘吧?果然是貌似天仙,與姚老倌簡直是天作之合,你們一個山東一個山西,要我說真是千里姻緣一線牽……」她很自來熟的去拉張姨娘的手。


  張姨娘早就打定了主意,聽了媒婆的話也沒說別的,躲開了媒婆的手,到楊氏跟前飄飄下拜,「妾但憑二奶奶做主。」「你既要我做了主,你又有功於我,我不忍心叫你陪著我守寡,只想將你風風光光的嫁出去,全了咱們的情誼。」楊氏知道張姨娘是肯了,她在心裡嘆了口氣,人人都是要為自己想,張姨娘想嫁人,與她與


  己都是好事,她再捨不得也不能留了,到這個地步留來留去留成仇。


  張姨娘說完這話就退了出去,楊氏當著媒婆的面將備好的庚帖拿出來,媒婆接了,又將姚老倌的庚帖遞了過去。


  楊氏讓許忠拿了庚帖到城隍廟的算命先生那裡去合婚,自然是上上大吉,姚家那邊也說是吉。


  張姨娘到底是個姨娘,比不得尋常二嫁,程序雖一步一步的走了,卻走得極快,姚老倌按著禮俗備了聘禮,楊氏收了,雙方就定下了吉期,張姨娘六月初二就嫁人。


  楊氏是守孝之家,張姨娘不能從楊氏的院子里嫁出去,老太太開恩,讓下人收拾出來後街一間空房,略略鋪陳了讓張姨娘自那裡發嫁,發嫁的頭一天,張嬤嬤和張姨娘的嫂子葛氏全來了。見那屋子收拾得乾淨,屋裡幾個大箱子里裝得都是聘禮,葛氏一樣一樣的翻看了,更覺得滿意:「小姑你真好福氣,這聘禮在咱們村裡是頭一份。」當下就細細記了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好回村裡去炫耀,「這


  聘禮你都留下還是……」


  「二奶奶說了,全都給我陪送回去,替我長臉。」張姨娘說道,楊氏還當著她的面燒了她的賣身契,而且已經明說了,她跟姚老倌成婚,是在衙門那裡備過案的,她是鐵打的正房娘子。


  「她又陪送你什麼沒有?」張嬤嬤雖然覺得張姨娘這一嫁還算不差,可想想許家的萬貫家財,還是覺得可惜。


  「陪送了,也是按著正經人家姑娘出嫁陪送的,四季的衣裳、棉鞋、單鞋、六床新被褥,又替我打了幾套首飾,那幾口箱子就是了。」張姨娘指著那幾個箱子。


  葛氏數了數,足有十二抬的嫁妝,裡面的東西也都是實打實的好東西,張姨娘這一嫁確實風光。「不瞞你說,頭兩年我就請村口的劉瞎子給你算了,小姑你是大福大貴的命,我原想是應在你做姨娘上了,沒想到你竟風光的發嫁了。」葛氏嘆道,她現在也不是一開始那個眼皮子淺的了,十畝田地不用交


  租子,外加上張姨娘往家捎的銀子買的田,家裡面的小叔子也都長大了,一個個都是壯勞力,現在日子好過得很,雖說瞧著這些東西眼熱,終究沒敢動手摸回些去。「嫂子啊,我這一嫁去得遠,一年半載怕也難回來一趟,雖說姓姚的常年來收糧食,我是做繼弦的,拿人家太多怕手短。」張姨娘說著又懷裡掏出一張銀票來,「這是二奶奶給我的五十兩銀子,讓我拿在手裡

  傍身,我全都給了你,你回去買地蓋房子,好好的給弟弟們說個媳婦,張家日子過起來,我日後也有個硬氣的娘家能指望……」葛氏收了銀票,瞧了一眼張嬤嬤,有姑姑在,這銀票她想藏下也不可能,買地買房子都是正理,小叔子們雖能幹一個個卻都大了,眼見得家裡光景好了,不給娶媳婦她也讓人戳脊梁骨,再想想日後小姑只

  會更發達,又覺得這五十兩銀子就算全花出去也沒什麼,大頭在後面。張姨娘又從首飾盒子里拿出一對金鐲子,「姑姑,這鐲子一支給你一支給我表嫂,你也別總端著婆婆的嫁子,你手裡存貨多,活著的時候不交人,死了一樣留不住,何不活著的時候讓我表嫂高興,好能好好

  孝敬您呢。」張嬤嬤收了鐲子,也放下了一直掂記的許家的萬貫家財,想到張姨娘這些年在她身邊的種種好處,忍不住老淚縱橫,「姑奶奶啊,從今往後咱們娘倆隔山隔水的,你可要保重啊!那前房太太留下的兒女都大了,有主意了,你只需要養著他們,讓他們吃穿不愁,你一個人在外,千萬不要讓人拿了把柄,咱們是好好過日子的,不是去尋仇的,可也不要對這些孩子拋卻一片心,女人到最後能指望的還是自己的親


  骨肉。」


  「我知道了,姑姑……」張姨娘也跟著哭了起來。


  到了第二日,吉時到了,張姨娘穿著大紅嫁衣,坐著大紅花轎,後面跟著十二抬的嫁妝,風風光光的嫁了出去。花轎乾淨齊整,抬轎的轎夫穿得也是裡外三新的衣裳,嫁妝光鮮體面,連路邊田地裡面做農活的農人都忍不住駐足觀看,「這是誰家嫁閨女啊……」農人甲問旁邊的人,這跟前最大的大戶怕也花不起這些個銀

  子嫁閨女啊,可要說是許家閨女,又簡薄了。


  「是許家嫁姨娘。」農人乙顯然是知道些內情的。


  「嫁姨娘也這麼風光啊。」農人甲驚嘆道。


  「這個姨娘可不比旁人,她是有功的,替許家二奶奶生了許二爺的遺腹子,許二奶奶念她的好,這才風風光光把她嫁出去了。」


  「許二奶奶真是菩薩心腸啊……」兩人這麼議論著,在他們的不遠處有一個戴著斗笠的過路人,卻瞅著送嫁的隊伍發獃,聽到這兩人說生了許二爺的遺腹子,不由得冷哼了一聲,一跺腳往官道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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