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勸
「二表嫂好俊秀得人品,難怪外甥女如花似玉。」唐琳拉著楊氏的手說道,「我那苦命的外甥呢?」
楊氏轉過身,揮了揮手,乳母抱著大紅的襁褓出來了,唐琳接過孩子,瞅了瞅,見這孩子生得雖虎頭虎腦的,卻全無許昭業的品格,想來那通房不甚美貌,生得孩子也普通,說了兩句吉祥話送了一對狀元及第的銀裸子就交還給了乳母。
唐琳又拿出了幾個荷包,分給了外甥女們,許櫻在手裡摸了摸,估莫是珠花之類的。
唐琳穿得富貴,帶的丫鬟待女也極為體面,出手卻不算大方,不過想想也是,她所嫁的林家,雖說也是世家望族,有良田千頃收入卻只列入公帳,林家大爺在外為官也只做到縣令,雖有錢,但也不十分有錢,再說唐琳有銀子也回娘家撒,在姑母這裡撒得有限。
她正在這裡發獃呢,思量自己上一世有沒有見過這個唐琳,林家這一房的子女又如何了,那邊唐琳跟董氏、梅氏親熱過了,又拉著楊氏說話,說來說去又說到許櫻身上,「櫻丫頭我真是一見就喜歡,可惜我家裡那混仗魔星是長子嫡孫,我家老太太的眼珠子,婚事不止不由我做主,連他老子都做不得主,否則非要把她聘回來才甘心。」
「你就是想聘她回去也說完了。」唐氏笑道,「萊陽展家的七爺與昭業有舊,早有言在先要娶她回去。」
楊氏聽到這裡就皺眉頭,這樁親事好歸好,但也只是兩家的默契,早說好了要過幾年孩子們大了再提,婆婆怎麼宣揚開了?這是自己聽見的,沒聽見的時候又對著誰宣揚了?婚事若是成了也就罷了,若是不成櫻丫頭的名聲……
「哦?」唐琳皺了皺眉,「展七奶奶可是鄒家的庶女?」
「正是。」山東望族圈子小,說起來都是親戚連著親戚,鄒家跟林家正是數代聯絡有親的。
「我聽說鄒家嫡出的三姑奶奶,要和自己這位庶妹結親呢,說得正是他們家老大,聽說已經有眉目了,要說是老二,年齡上與櫻丫頭又不配。」
這句話一說出來,唐氏、董氏臉上就帶了掩不住的興災樂禍,楊氏的臉煞白煞白的,梅氏臉上露出了同情之色。
唐氏到底是修練多年的,立時一拍桌子,「展家這是怎麼回事?是他們家說得要議親,怎麼一男還興求娶兩家女?」
楊氏聲音顫抖地問唐琳,「這消息可確實?」
「不瞞二表嫂,我隔房的六堂嫂就是姓鄒的,她是鄒家的嫡出二姑奶奶,鄒家嫡出的三姑奶奶雖嫁入了高門大戶,然而男人是個不知事的,這些年反倒要仰仗有出息的庶妹照應,這親事是她做得中人,我自是知道的。」
「既然消息確實,太太就該寫封信去萊陽,問問展家七爺,他到底有幾個兒子要娶兒媳婦?為什麼前腳剛在咱們這邊口頭訂了婚事,後腳就去求娶別家姑娘?」梅氏說道。
唐氏環視了屋裡眾人的神色,她雖然厭恨楊氏至極,但這事兒確實牽扯到許家所有未嫁姑娘的身價問題,寫信是必然的,讓她惱恨的是第一個站出來提出這事兒的梅氏,「這事兒既然是展七爺在老太太面前說的,我自是要問過老太太再做打算。」
唐琳剛來就牽扯進這麼大的事,未免有些尷尬,見唐氏眾人都因為這事心事重重的,也就道了乏去歇著了。
晚上她在唐氏那裡陪著唐氏吃飯,唐氏也顧不得許多,把最近這段時日里發生的事,加加減減的說了,「我那兩個兒媳都是不省心的,董氏貪且愚,梅氏胳膊肘向外彎……早知道當初應該聘娶你了。」
唐琳心中暗想,你那寶貝四爺文不成武不就白丁一個,你當我嫁不出去了非要做你兒媳婦嗎?唐琳城府終究比唐氏深些,並沒有帶到臉上來,「要依侄女的意思,倒是姑姑錯得多。」
「哦?」唐氏半瞪了眼睛。
「姑姑先別惱,姑姑沒女兒,這些話也就是我與姑姑分說。」唐琳的這話切中了唐氏的要害,心裡的火氣滅了一半,「先這一宗,少年夫妻老來伴,你與姑父年齡都不小了,年輕時不管有多少恩怨,到老了都該放下了,姑父年輕時寵妾滅妻對不起你,可如今那女人和業表哥都……」
「他是你哪門子的表哥。」
「姑姑且聽我說,所謂人死為大,姑父心裡萱草是年輕貌美解語花,業表哥是孝順有出息的兒子,姑姑你再怎麼爭,又如何爭得過死人?與其這樣不如心胸放寬心,厚待他身後留下的人,讓姑父對你另眼相看,慢慢的把心裡的愧疚勾出來,你跟他和和美美的過下半生。」
「誰要跟他和和美美……」
「姑姑說得這是氣話,可姑姑為了意氣處處找楊氏的麻煩,不管夜賊的事是誰的主意,姑父認定了你至少佔了個管理內宅不嚴,在心裡記恨下了你,想要再把事情周圓回去就不易了。」
所謂忠言逆耳,可也得聽誰說,唐琳的話切中要害,要論道理,唐氏心裡明明白白,就是做起了事就不甘心了,「可老二留下的產業……」
「姑姑啊,錢財身外物,再說您缺錢嗎?再退一萬步說,二嫂只有許櫻這一個閨女,打發出門子能有多少嫁妝?剩下的不過是個庶子,長到十一二歲,姑姑找人引誘他學壞,又有何難?姑姑何必如此急赤白臉的非要現在就找楊氏的麻煩呢?」
唐氏點了點頭,唐琳說得是對的,她做事做急了。
「第二宗是四嫂……四嫂是老太太的嫡親侄孫女,雖說一時惱了她,可她畢竟姓董,您不給她面子就是不給老太太的面子,您是不是覺得老太太活不了幾年了?可大老爺、姑父、三老爺可都在呢,他們心裡沒想法?再說了,文表弟本身就弱,您不給他媳婦面子,讓他以後在家裡往哪兒站?齡表弟有了功名,梅氏娘家又有錢,這家裡的東西人家不見得瞧得上,您日後養老還得指望文表弟,姑姑,人前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啊。」
唐氏又點了頭,唐琳說得話入情入理。
「第三宗就是這梅氏了,梅家是什麼樣的人家?四、五品的官職至少有三個,七品官常見,您別看現在都遠離京城,可人家都還在升,他們家又抱團,日後齡表弟想在官場上混出名堂,還得指望人家,齡表弟剛中進士您就壓著她,他們嘴上不說,心裡沒想法?齡表弟日後有了大出息,內宅還得梅氏管,爺們粗心,比不得女人心細,她只需節禮減薄些許,送些華爾不實的東西來,您有苦都說不出,更不用說萬一文表弟日後真指望不上了,您……」
這話真讓唐氏心驚了,她剛想說梅氏敢,可從這兩日梅氏的表現來看,她真敢!最最要緊的,梅氏抓住了許昭齡的心,賣楊氏人情讓許國定也站在了她那一邊。
更不用說知子莫如母,她跟唐琳講許昭文是帶著七、八分的美化的,不止許昭文難以指望,就是許昭文的兒女都不像有出息的樣子,讓她窩在許家村一輩子任許昭文啃她的老,她寧願日後隨著許昭齡去當老太太,這也是她一直想要拿捏住梅氏的原因。
想到這裡唐氏是真有些怕了,「那……」
「姑姑您不能朝令夕改,又把梅氏送去,過了年出了正月,到那時那丫鬟八成能站穩腳,梅氏正是急的時候,您再找個由頭送她去,她自是感激你。」
唐氏一個人孤軍奮戰了這麼久,總算來了個狗頭軍師,握著唐琳的手都有些發顫了,「唉,你娘真是好福氣,你怎麼不是我閨女……」
「姑母也是母,一筆寫不出兩個唐字來……」
劉嬤嬤自始至終旁聽,心道表姑奶奶知道的那些道理,奴婢們都知道,可您聽嗎?這些年除了逢迎拍馬的,您身邊又留下了哪個忠言逆耳的?文官死諫還能青史留名,在別人手下討生活的奴婢們死諫又是為了什麼?
唐氏這些年瀕出昏招真不是偶然的,唐琳在她跟前說了這一車話,唐氏許能記個一兩個月,真要再有什麼事讓唐氏受刺激,沒準兒她又出昏招了。
這是沒辦法的事。
許櫻這個時候則在安慰母親,「咱們家與展家的婚事只是口頭上那麼一說,不成就不成吧,您也不必介懷。」
「你本是官家的小姐,若是你父在,是他們展家仗著舊交高攀你,如今你父沒了,你竟受他們這樣的污辱……」楊氏哭來哭去還是哭自身,想許昭業。
「娘,我父親已經沒了。」許櫻真有點對賢淑過份的母親頭疼了,楊氏真是三從四德到了骨子裡的女人,能讓她依從的丈夫沒了,就六神無主,再加上心慈面軟這個毛病,真是讓許櫻沒法子了。
幸虧父親去后的幾年大事楊氏都依了她,一是藏好了私房、二是拚死保住了梔子肚子里那塊肉、三是轉移財產到外公家。
可也許就是因為做了這幾件事,讓楊氏覺得高枕無憂了,又恢復了軟面的性子,竟連讓張嬤嬤走這樣的事都做不成了,至於展家的婚事,許櫻真沒放在心上。
展家留給她的印象不是差,而是極差。
「我對不起你爹,讓我的兒受這樣的委屈……」楊氏摟著不為所動的許櫻哭了起來。
「娘,您若真疼我,您就硬氣起來吧!您硬氣起來,張嬤嬤那個出主意的又走了,張姨娘能翻起多大的浪!我是女兒,日後要嫁人的,我日後在娘家受不受欺負,全看元輝弟弟是不是得力!您日後有沒有人養老,晚景好壞,也要看元輝弟弟,您可千萬不能再糊塗了!所謂靠水水枯靠山山崩,人只有靠自己才能腰桿筆直的活下去!」
許櫻這段話里最最肯切的就是靠水水枯靠山山崩,這是她到了三十五歲被人所棄,人老珠黃手無橫產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兒子不知她是誰,若非她有一股子倔性,她當時就死了!豈能靠著那個狠心的賊在時攢下的一點舊交情,慢慢打拚出一片基業來,她上一世死了,那個沒良心的孽子,若是好好收斂她的屍身,怕是能從她的身上翻出幾萬兩的銀票和五六處房契、上千畝的地契等等,若是沒良心的……就讓那些都隨著她爛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