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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往事?後來?

  唐氏這人,最大的缺點就是虛偽,虛偽的人最明顯的特點就是大面上一定要過得去,比如被子,面上一層一定要是最上等的絲綢,至於裡面是不是爛布頭就不重要了。


  許櫻摸著自己新居的被子想道,當然了,唐氏不會往被裡放爛布頭,這麼明顯有違她的虛偽本色。


  比如這屋子,明面上的布置與其餘兩個嫡親孫女的並無二致,多寶格上甚至還多了幾件不值錢的玩意兒,許櫻閉著眼睛就可以想象唐氏向自己的祖父許國定展示新居時的實心實意。


  兒子不是親生的,可是孫女是能養熟的,唐氏為了得到許國定的准許把自己從母親身邊帶離,必定是跟許國定這麼說的,她也許還說過自己有多麼後悔沒有好好對待許昭業。


  唐氏甚至還送給許櫻一個一等大丫鬟——瑞春,許櫻記得這個丫鬟在上一世是最得唐氏信重的丫鬟之一,她還記得上一世瑞春居高臨下的蔑視自己這個克父克母身無長財的孤女的眼神,不過這一世的瑞春還是個孩子,一個十三歲的孩子,眼神還很乾凈,身體還沒發育,看起來純潔無害。


  許櫻從楊氏那裡帶出來兩個人,一個是不能離開的奶嬤嬤梁嬤嬤,一個是麥穗,麥芽她留給了楊氏,現在楊氏身邊有百合和麥芽。


  她始終沒看清楚百合,可她知道百合是值得信任的,上一世百合被胡亂配了人,自己在江氏那裡吃不餓穿不暖時,百合時常貼身藏著一塊肉餅找機會塞給她,在掏出肉餅的時候,許櫻還記得百合身上那從不曾消失的傷痕,百合亂配的那個人是個酗酒的馬夫,平生威風的時候就是打老婆的時候,自己回到唐氏身邊時,有天唐氏很慈悲地告訴自己,百合死了,被活活打死了。


  許櫻從楊氏那裡搬出來的時候,握著百合的手,「百合姐姐,我娘交給你了。」


  「姑娘如此說,好像要遠行十萬八千里一樣,同在一個屋檐下,自是日日見得的。」百合雖嘴上如此說,從她的眼神許櫻知道,百合不會讓楊氏吃虧。


  許櫻正在出神,忽然一支手搭在了她的肩頭,她倒吸了一口冷氣,猛地轉身,站在她身後的是笑意吟吟的董氏。


  「四嬸。」


  「你瞧這屋子有沒有不滿意的?可缺少了什麼?」


  許櫻搖了搖頭,「太過富麗了。」


  「哦?」


  許櫻指著這屋子裡簇新的杭綢錦被、紅綃帳、綉著金線牡丹的靠枕、椅墊、牆上掛得開得花團錦簇的牡丹圖,「這些東西祖母屋裡尚且沒有,我怎敢享用?」


  董氏的笑容僵在臉上,「二老爺說過,要盡量優待於你。」


  「我正在守孝,四嬸您這是陷我於不孝。」


  「這些我立時就讓她們撤了去,換上素雅的。」


  「還有這些也撤了吧,我本是失父之人,怎敢隨意嬉戲。」許櫻指著八仙桌上的錦雞翎毽子和五綵綢布做的沙包說道。


  「都依你。」董氏的笑容還是保持了下去,不知道的還以為許櫻是她的嫡親閨女一般。


  董氏很有效率,不過一個時辰,就將這屋子重新布置了,許櫻又指了幾樣掛毯、花瓶、香爐讓她們拿走,整個屋子變得如雪洞一般。


  紅綃帳變成了竹青軟煙羅,許櫻笑了笑,這才適合守孝孫女的身份,她要讓許國定一直記著,她是許昭業留下的孤女,不是許家父母雙全受盡寵愛的孫女中的一員。


  「姑娘,這箱子可要打開?」瑞春小心翼翼地問道,她旁邊還站著像是防賊一樣看著她的麥穗。


  「打開吧。」許櫻笑道,真正重要的東西,她不會放到那麼明顯的地方。


  瑞春開了箱子,箱子里一半是書,一半是畫,零零碎碎還有些文房四寶。


  「這都是我爹留給我的,你看著擺吧。」許櫻對瑞春展示出了十成十的信任。


  說完了她帶著麥穗進了裡屋,沒多大一會兒麥穗和梁嬤嬤出來,把別的箱籠放進了屋子,留下懊惱自己拿錯了箱子的瑞春,明明那幾個箱子是普通的黑漆松木箱,只有這個箱子是樟木箱上面還掛著鎖,看起來貴重得很,沒想到只有書和畫。


  瑞春嘆了口氣,果真看著擺了起來,她擺到一半的時候想到了一個重要的問題——四姑娘怎麼知道她識字的?


  許家請的先生是夫家姓羅,娘家姓什麼要去問唐氏,一直叫人稱她為羅先生,她不愛講自己的私事,許櫻上一世曾經羨慕地隔窗聽過她講學,這次能坐在屋子裡聽她講課的機會,許櫻是不會錯過的。


  雖然她已經老了,早就知道琴棋書畫是末技,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只知道琴棋書畫是會餓死的,可她還是羨慕那些才女。


  這一世能彌補,她怎麼會不把握機會?


  許櫻對已經佔據了最好位置的許家長孫女許梅,四房的兩位姐妹許榴和許桔點了一下頭,坐到了最偏僻的角落,麥穗把文房四寶和書擺好之後就被她遣走了。


  整個被開闢為教師的廂房裡,許櫻是最孤立的那個,她也擺明了寧願孤立,除了許梅多看了她一眼,沒人願意去理她這個「刺頭」。


  羅先生進了屋,看見自己多了一個學生,也沒多說話,拿出書女戒隨機抽考,許梅是程度最高的一個,對女戒倒背如流,隨意翻出一頁背得都很順溜,羅先生點了點頭,「明日開始你學《內訓》吧。」


  「謝先生。」許梅坐了下來,身為長孫女,她理所當然要的比眾位妹妹學得好,還要不驕不躁做表率。


  許櫻瞧著她,默默地想著不知道許梅二十五歲守寡時,有沒有感謝過自己在許家受得這些教育,在婆家呆不住被逼改嫁時,有沒有想過好女不嫁二夫之類的。


  問到許榴和許桔時,許榴依著順序背沒問題,抽考就有些不熟了,羅先生令她再重讀。


  許桔則是學得更少,只學到事父母,不過以她的年齡來講,已經是早慧了。


  許櫻就算是離了許家,關於許家的種種她也是知道的,許榴嫁了個據說年少有才前途無量的舉人,至少在許櫻斷了許家這邊的消息時仍然是個舉人。


  許桔嫁到瞭望族梅家,也就是六嬸的娘家,丈夫是個平庸的,據說無功無過,但是梅家極重家聲,在知道許桔的堂姐也就是她與人私奔之後,許桔很是吃了些苦頭,辛辛苦苦才保住了正室的地位。


  許櫻想著這些,就有些走神,許家這些女孩與她沒有什麼仇怨,許桔甚至可以說受了她的連累,不過思及她們的父母,許櫻又覺得自己不害她們,已經是非常大度了。


  羅先生年少守寡,為了給兒子賺上私塾的束修才出來教授閨秀學問,但是她對許櫻直覺的不喜歡,這個女孩子說起來才八歲,可是一雙眼睛暮氣沉沉,嘴角有一絲掩不住的冷笑,好似這一屋子的人與她半點關係沒有,是陌生人一般,在羅先生看來許家對許櫻不錯,首先許櫻的父親雖為官身卻是庶子,許家完全可以不管她們母子,許家接納了她們,給她們僻護,又讓許櫻進學,何等的仁厚?果然是詩書傳家的世家望族,非小門小戶可比。


  可許櫻呢?對骨肉親情如此淡薄,實在是涼薄成性。


  「會寫字嗎?」羅先生的聲音冷得很。


  「學生已經學到了幼學瓊林。」許櫻對冷言冷語太熟悉了,羅先生要是和風細雨她反倒不適應了。


  「寫一篇大字一篇楷書給我看看。」


  許櫻學得是柳體,實在稱不上有多好,寫了一篇大字一篇小楷之後自己瞧著有些不對……原來她所謂的不好是成年人的標準,這兩篇字以幼童的水準,太好了。


  可惜還未等她消毀,羅先生已經注意到她寫完了,看見她寫的字,眼睛里的寒冰融了幾分,「果然家學淵源,年方八歲便初窺柳體精髓,只是你這字生疏了些,從今天起一天一篇大字一篇小楷。」


  「是。」許櫻明顯感覺到了姐妹們疑惑的眼神,在她們眼裡孤女許櫻應該什麼都不會才對。


  「以你的年齡學到幼學瓊林有些晚了,跟著五姑娘一起學《女戒》吧。」


  羅先生點評完她的字,這一上午的課算是上完了,到了下午是一個時辰的棋畫課,一個時辰的女紅課。


  許櫻對下棋是真的不會,畫畫是毫無慧根,毫不羞愧的敬陪末座,女紅課上她刻意收斂,依舊是最好的。


  許櫻疑惑的是羅先生為什麼不教她們術數,日後她們都是要管家的,不會術數如何看帳?


  這個疑惑許櫻藏到了心裡,她做了一輩子的商人外室,別的不會看帳盤帳做生意算錢可說是精通,許家上下人等包括帳房綁到一塊兒都不是她的對手,羅先生愛教不教。


  一天的課下來,許櫻已經有些倦了,她的求知慾並不強,算計人的心思沒停過,已經在想張姨娘在她不在的時候會對楊氏下什麼絆子了,嗯……第一天張姨娘還是能裝一會兒的,張嬤嬤也不會著急,悄悄地把看護許元輝的時辰延長些……這事兒她是做得出的。


  晚上的時候叫麥穗回去取一趟東西吧,讓百合不必對此太過在意,控制在一個半時辰之內就行,讓母親也輕鬆輕鬆,小孩子三歲之前哪會記得什麼事,三歲之後……張姨娘在不在還不一定呢。


  許櫻帶著麥穗,遠遠地跟在許榴和許桔姐妹後面,隱隱聽著許榴說著:「表哥寫信來說他院子的紫丁香開得正艷呢……還在信里夾了一枝給我……」


  表哥……若不是許榴說得聲音大了些,許櫻幾乎要忘了這樁事呢,沒辦法,隔得太久了,她對於許家女孩的結局記得清楚,更古早一些的事記得就不深了,恍惚間記得許榴一直與董家二房的長子走得很近,有一度府里盛傳她要嫁到董家去,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沒有成。


  為什麼呢……許櫻想了想,走到自己的房門口打了自己一下,真的是太笨了,董家勢微,已經有兩代沒出過進士了,連舉人都只有一個,還不肖於行商賈之道,一家子幾十口人守著五百餘畝的田過日子,緊緊巴巴的,董氏會捨得女兒受窮,用女兒的嫁妝去補貼娘家,唐氏可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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