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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回家路上(三)

  許楊氏忙著照應梔子晚上回了房,只看見女兒雙手抱膝坐在床上看外面下雨,「櫻兒你這是被雷聲嚇到了?」


  許櫻聽她溫言輕問,這才憶起自己小時候原是怕打雷的,母親今晚回來的這麼早,想來是惦記著她,「不怕了。」許櫻搖了搖頭,憐惜她怕打雷的人都不在了,她還怕什麼?早不怕了。


  「唉。」許楊氏摸摸許櫻的頭髮,「難為你了。」


  「娘,什麼是難為啊?」許櫻尤自扮著天真。


  「傻孩子。」許楊氏親了親她。


  「娘今日怎麼回來得這麼早梔子姐那邊沒事了嗎?」


  「無什麼事,只是她今日才說曾用棉布纏過肚腹,倒讓我嚇了一跳。」許楊氏輕描淡寫的說道,她也知這些事不該和許櫻一個六歲的孩童說,可看見女兒那一雙老成的雙眼又覺得無什麼不可與女兒說的。


  許櫻靠在母親的肩頭,真想跟母親說,就咱們娘倆個,帶著身上的銀錢,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隱居得了,可是想歸想,這事兒卻是不成的,她們孤兒寡母,若無人依傍,任天下之大怕是也無處容身。


  「娘,我爹許給我的赤金麒麟可是隨著我爹一起下葬了?」許櫻在這世上走過一遭,自是知道這人生在世,無錢財傍身何等凄苦,梔子的事了了,最要緊的就是父親攢的家底了。


  「都給你收著呢。」許楊氏說道,「你是你爹的嫡親女兒,短了誰的東西,也短不了你的。」


  許櫻靠在娘的懷裡冷笑,在許家她雖是正經的嫡出女兒,卻因為母親沒能守住家財,只靠著嫁妝苦渡時光,母親去后連嫁妝都不知道去哪兒了,她依著叔叔嬸嬸過活,連吃口飽飯都要被人折辱幾句,高門大戶名門望族,又真是什麼積善人家嗎?


  「我聽爹說,大明府的祖母不是我親祖母,我親祖母呢?」


  許楊氏愣了愣,「你爹怎麼連這話都跟你說了?」想想夫君生前,確實也是防著大明府老宅各房的……


  「咱們家窮,我爹只是六品官,回了老宅,姐妹們不會瞧不起咱們吧?」


  許楊氏又是一愣,窮,他們家怎麼就窮了……雖非豪富,幾千兩銀子的身家還是有的,只是……她原本沒有多大的防備心,被女兒點醒之後,也不得不琢磨琢磨了……


  許昭業是庶子,她是庶子媳婦,雖未在大宅呆多少時日,看見的都是笑臉,可她也不是傻實心了,分辯不出好意歹意,婆婆之前想讓夫君娶自己的娘家侄女這事,她也是知道的……


  許昭業是通判,夫妻兩個在一起閑話,許昭業也加加減減的給她講過一些案子,什麼為分家產兄弟失和、寡婦無子被趕出家門等等她也是聽過的,她只是覺得這些都是鄉野村夫為爭那幾畝薄田才會生事,都是缺少教化的緣故,許家家大業大,書香門弟,名門望族,就算是因為她名下沒有兒子會少分家產,她又不是沒有私房、嫁妝,回老宅無非是求個依靠,如今梔子有孕,若是產下麟兒許家這一房也不算無有男丁,如今想想,莫不是她想左了?

  她正怔怔地出神,百合推開門進來了,她脫了蓑衣收了傘,不住地說著:「這雨好大啊。」


  「百合,我叫你去問六爺,咱們何時上路,二爺怎麼說?」


  「回太太的話,六爺跟來投訴的往來客商打聽了,說是出城十里官道上有一條路已經被雨水沖得翻漿了,陷進去了幾輛車馬,那怕是明個兒天就晴,也得等三、五日才能通行。」


  許楊氏此刻心正亂,一聽說要在此地再呆三、五日也不著急,只是默念了一聲佛:「幸虧咱們是困在這客棧之中,若是困在半路上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許櫻聽著母親說話,回想上一世自己一行人被困在半路上,又趕上梔子受傷小產,十幾個人滿身一身泥水,可不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嗎?

  許楊氏說過這些話,每日里依舊照應著梔子,只是手裡多了件活計,許櫻趴在母親的膝頭,她自母喪后孤苦一世,此時只覺得能多聞母親身上好聞的香味一刻,也是好的。


  到了臨啟程之前,許楊氏把新為女兒裁的衣裳給女兒披上,「這衣服倒有些做得大了……」


  許櫻聽許楊氏如是說,她又見許楊氏往裡面塞了些東西,自是明白了……「是有些做大了,娘留著我大了再穿吧。」


  「好。」許楊氏笑道,召喚來百合,「去把姑娘的箱籠拿來。」


  百合站在屋外,只聽她們母女說衣服做大了,也不以為意,小孩子的衣服做大一些也不稀奇。


  許楊氏親自把這件衣服壓在許櫻的衣箱底下,「留著給櫻兒長大以後穿。」


  「好。」許櫻笑道,她們現在正在行路,前後左右都無認識的人,許楊氏藏在箱底的東西,原是在她的小金箱里,這東西六叔是見過的,要說裡面是空的,誰也不信,可要是裡面少了銀票,六叔難道還污賴嫂子偷銀子?

  別說許六爺不是這樣的人,就是這樣的人也說不出個理字來。


  天光放晴,一行人重又上路,許楊氏把許櫻交託給了百合,讓梔子和張嬤嬤跟自己一起坐在大車裡,她本以為許櫻依賴母親會哭鬧不休,卻不想許櫻笑眯眯地牽著梔子的手,「梔子姐姐,要聽娘的話哦。」


  鬧得一行人哭笑不得,「不能叫姐姐了,叫張姨娘。」梔子本姓張,許楊氏這麼一說,是正式替梔子正名了。


  「張姨娘。」許櫻清清脆脆的叫了梔子一聲張姨娘,眾人又都讚許櫻乖巧。


  卻未曾見到許櫻垂下雙目時眼睛里的冷光,梔子死得早,前一世自己見到她時,都是她為奴為婢時的乖巧,如今肚子里懷著父親的「兒子」,雖然面上乖巧依舊,可那眉目之間的傲然卻是騙不了人的。


  梔子啊梔子啊,如果你是乖巧的,乖乖產子,我可保你一世榮華富貴,你若是有了旁的心思……料你一個婢妾也翻不出大天來,看我如何修理你!


  許櫻坐在馬車裡,掀開車窗帘望向外邊,只見道路上還是有一個大坑,馬車只能行旁邊窄窄的一段,許櫻望向前車,淡淡一笑,原來自己陷進去過的坑,絕不會再陷進去第二次。


  這一行人曉行夜宿,雖說因有了孕婦行路還要更慢一些,總算是在九月初八到了大明府,在客棧里暫居一夜,明日城門開了,往西再走八十里,就到了許家村了。


  許家本是世代書香當地望族,歷代很是出過幾個官員,許櫻的親太祖母董氏身上就背著四品的誥命,是有名的老封君,她所生的三個兒子,長子許國峰有舉人的功名,曾在外任過一任縣丞,只是官運實在是差一些,剛有些好轉的跡象就喪了祖母,隨父母親回了原藉丁憂,再未曾起複。


  許國峰共有嫡子四個,嫡女二個,嫡女俱都已出嫁,嫡子們也都娶了親,最有出息的次子許昭通兩榜進士出身,正在京里任庶吉士,許昭通在許家大排行里,行的是三,與許昭業據說關係不錯,只是他一直在外面做官,雖說官越做越大,許櫻上一世卻對他沒什麼印象,只是偶爾會覺得如果父親沒死,說不定也會像許昭通一樣風光。


  大房餘下的兒子雖說也有舉人、秀才之類的功名,卻都沒有什麼太大的出息。


  二房二爺許國定也就是許櫻的親祖父仕途上要比大哥順遂得多,據說曾任過知府,誰知正要直上雲宵的時候,卷進了兩派人的爭鬥,雖說搏了個全身而退,卻也是要回歸鄉野,再謀起複。


  許櫻的父親許昭業大排行是行二,卻是許國定的庶長子,許國定在家裡成了親沒住幾日就帶著青梅竹馬的通房赴了外任,回來時帶著的就是已經被抬成姨娘的通房和已經會說話了的庶長子,雖得了母親董氏的幾句斥責,許昭業這孩子卻是真聰明,很得董氏的喜歡,如今已經是老太太當年還無子傍身的唐氏心裡恨極了也無處發作。


  許家三房三爺許國榮就沒什麼可說的了,讀書並不十分精通,兒女也平庸,可這平庸的一家子,留給許櫻的並不是什麼好的記憶。


  有了這些前因,又因為梔子有了身孕上許楊氏多少多了點底氣,她也不再枯木死灰一般的樣子了,翻過來掉過去的給女兒講古,「你祖母吃過苦,雖說你父親有出息,她後來高看了你父親一眼,你在她跟前都要小心,要聽話,莫要衝撞了她,惹她不高興……」


  高看什麼啊,許櫻真是生氣母親太傻,若是她自己,面對著庶長子也就罷了,庶長子偏偏聰明伶俐極得長輩喜歡,長大后還中了兩榜進士,把自己生的嫡子比到塵埃里去了,偏偏礙於婆婆、相公發作不得,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為了攏絡庶長子連自己的娘家侄女都捨出去了,人家還不領情,聽說了這個眼中釘肉中刺死了,簡直作夢都要笑醒,父親這人什麼都好,就是太寵愛妻子了一些,很多事根本沒有跟母親交待清楚,也沒有讓母親對自己家裡的那些事有足夠的認識。


  想想自己上一世受得揉搓,許櫻簡直是恨不得當面罵母親糊塗,對人沒有防心。


  她卻不知道許楊氏心裡跟她一樣明白,只是明白又如何?婆家沒有說不要她,反倒派了小叔來接,她這種被三從四德教養長大的女子,除了乖順的回老家,還能有什麼法子?明知道婆婆張著獅子口要吞了她,她也得硬著頭皮去啊,只能盼著婆婆能守著高門大戶名門望族的體面,不至於太過為難她們母女。


  「百合,傳令跟著咱們的人,都把口改了吧,要叫我二奶奶,叫姑娘四姑娘。」許櫻在她這一輩里排行是四。


  「是。」


  「你叫張嬤嬤過來。」沒過多大一會兒,張嬤嬤來了,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自己的侄女有了這樣的出息,張嬤嬤渾身上下都寫著「高興」二字。


  「給太太請安。」


  許楊氏點首示意她坐了,「我已經告訴下人改了稱呼,只回到家裡就要依著家裡的規矩,叫我二奶奶吧。」


  「是。」張嬤嬤愣了愣,她最近也是喜得糊塗了,自己原來算得那些小算盤全都丟到了一邊,如今眼看就要到「家」了,才重又撿了起來。


  「張嬤嬤,你是跟著我嫁到許家的,可是對許家的事也不是不知情……」


  「奴婢知道。」許楊氏的娘家雖非望族,也算是當地的老住戶了,許家的根底還是清楚的,許楊氏嫁過去的時候,是因為許昭業保證了,成了親就帶妻子走,這才放心讓許楊氏嫁過來的,如今許楊氏卻要帶著幼女,一個丫頭肚子里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在嫡母身邊過活……張嬤嬤再傻也知道前途艱難,她原想的是到了許家村,就推說身子不好回家養老的,如今梔子懷孕,她卻是走不了了。


  「許家規矩森嚴,我也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付,我把梔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就交託給你了,你千萬要小心,她肚子里的哥兒,是咱們的命。」


  許櫻這才隱約明白母親的苦衷,上一世母親不是真的一丁點本事也沒有,而是如同人打葉子牌,手裡的牌爛到了極處,又因梔子流產連「同情」這點優勢都沒了,這才兩眼一閉任人搓磨。


  如今因梔子有孕,母親手上的牌雖爛,卻隱隱有了一線的生機,為了女兒也要撐著把這把牌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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