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1章 懷嘉遇襲
趙向前不像蘇牧野想的那樣樂觀,近兩三年西北、西南忙安撫災民、遣送俘虜、戰後重建等事,是沒問題。但兩三年後,萬一兩位節度使大人要在雍曲班紮那些交界地帶來個會師,他不就露餡了麽。
蘇牧野嗬嗬笑道:“安西都護節度使的位置,葉維陽也就再坐一兩年,一旦理順就會被調走。一是他年齡大了,再就是我一旦成親,宮裏不會放心讓葉維陽繼續擁兵西北的。”蘇家和馮家老家都在西北,當初是馮氏登頂皇位,蘇家跟著進了京都城,隱身在世族叢林中。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馮家連蘇家手裏的神機營都想拿回去,又怎麽會容忍自己老家被一個有隱形威脅的家族把守。葉維陽能在西北待那麽多年,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葉家算是世家裏相對比較單純的存在,淺白的話講,人緣不太行、姻親不太上台麵。除了葉維陽娶到王太師的女兒,二房娶的商戶女,三房娶的寒門女,跟世家聯係很淡。唯一的女兒雖然嫁進蘇國公府,又跟蘇家二老爺鬧不合鬧到滿京皆知。
沒有蘇牧野葉鳳泠的婚事,葉維陽的軍權大概還能握個十年,但現在,不行了。
蘇牧野娶葉鳳泠後,相當於間接同葉府大房打上了交道,甚至連王太師那裏都能聊幾句親戚情份,不用別人提,今上自己都要思考其帶來的變化和影響。為何今上對蘇牧野和葉鳳泠的緋聞不鹹不淡地冷眼旁觀,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他不樂意玉成其事。
若非蘇牧野說動皇太後,可能他的婚事真的不一定成。別忘了,還有個昭陽公主一直虎視眈眈,見縫插針想插一腳。
趙向前雖然對京都上層姻親關係了解有限,但他知道葉維陽是葉鳳泠的大伯,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其中關竅,徹底放下心來,安安心心做起了他做過許多年的“暗樁”事業。
蘇牧野回到自己營帳,剛想坐下喝口茶潤嗓,墨盞就遞上來一封信,京都加急。
蘇牧野接過打開,一目十行。
肉眼可見,蘇牧野原本輕鬆的麵色,忽然有了表情,滿腔悲憤難以言說。他忽地踹翻了案幾,吩咐墨盞即刻啟程回京,安南邊防軍裏剩下的事都交給趙向前。
新節度使、新參軍和趙向前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能令素來喜怒少形於色的蘇牧野勃然色變,追在蘇牧野身後問。
蘇牧野坐上逐日,在馬聲嘶鳴中,垂著頭,讓人看不清神色。他含著冰渣的聲音響起,冷凍溫熱夏風成掛霜冰刺,擊穿在場之人,引發一臉又一臉驚悚——三皇子回京途中遇襲,受傷嚴重,性命危在旦夕。
墨盞得蘇牧野吩咐,帶江湖名醫,即刻飛奔回京都。蘇牧野先去昆州,接上葉鳳泠,再回京都。墨盞這次沒有猶豫,一是蘇牧野身邊恢複了神機影衛暗中護衛,再者他清楚江湖名醫的醫術關係重大。
蘇牧野到達昆州私宅大門處時,洗硯和葉鳳泠已經等在了門口。葉鳳泠緊緊盯著風塵仆仆的他,眼底滿是擔心。
三皇子對蘇牧野意味著什麽,葉鳳泠很清楚。不光是親親表弟,更是幼年玩伴、是知交好友,甚至可能是未來的君臣,三皇子身上,承載著蘇牧野的希望和未來。
她悵然,抬起手揉了下微紅的眼圈,抓緊蘇牧野伸出的手,借力跳上逐日。
“坐好了,咱們要日夜兼程了,難受的話,跟我說。”蘇牧野的聲音喑啞低沉,像被風沙摩擦經年的針鬆老樹皮……
……
鬥轉星移,晷運倏如催。陰陽交割,萬物岑如亡。一切都在循環始複,一切都在錯位重排。
……
離開京都,還是昭昭春日,再次歸來,盛夏已逝。江湖月異日新,朝堂風雲萬變,京都的天地也悄然有變。每一則傳奇、每一個曆盡滄桑的故事、每一段驚天動地的曆史,或許會載入無盡青史,但也可能被人遺忘。
“洛神”的風采早已沒什麽人記得,蘇葉的緋聞成了真、落下帷幕,如今被人最津津樂道的是蘇國公府的小姐和南平王世子的愛戀,同時還有許多的京都城百姓日夜為躺在三清宮裏生死不明的三皇子祈福。
葉鳳泠離京數月,重回京都,可以說察覺滄海桑田,也懂一葉知秋,她被蘇牧野直接帶進了皇宮。自有人送她去慈寧宮見皇太後,蘇牧野未沐浴、未淨麵、未更衣,直接攥著馬鞭去了三清宮。
三皇子的情況很糟糕,被宮裏禦醫、宮外名醫用湯藥吊著氣,乍一看,跟曾經的蘇牧野有些像。但實際上,三皇子傷情比蘇牧野嚴重得多。
蘇牧野自身有武功,中毒初期用內力逼出不少毒素,加上江湖名醫第一時間施針疏導,所以才能很快蘇醒康複。三皇子就不一樣了,被毒箭射中肩膀,雙膝被砍了兩刀,刀刃上也淬了毒。
隨扈左右的護衛全死了,謝靜風拚死拚活撈出來三皇子,跑回到京都。因為路上的兩日兩夜沒有對傷口進行第一時間的消毒和處理,毒液已經侵入肺腑、骨骼和經脈,不知道有沒有傷到頭部。
膝蓋上的兩刀砍斷了筋骨,哪怕謝靜風用布袋固定了,但因為毒的作用,保住雙腿的可能性很小了。
蘇牧野到的時候,正趕上禦醫們和江湖名醫起爭執。江湖名醫建議立即去腿保命,禦醫們反對,要保守治療,盡量保住小腿。
畢竟,沒有腿和腳的皇子,也就沒有了未來。再說,宮裏帝後可沒同意斷腿啊。帝後不發話,誰敢動刀;帝後發話了,禦醫們也不敢動刀啊。萬一以後三皇子醒了,問誰給他斷的腿,怎麽說?
三皇子整個人既瘦削又蒼白,躺在那裏,就像一個被釘在床板上的人形標本,青白、淒愴。
蘇牧野看到二皇子靜靜站在三皇子病榻旁,眉頭蹙著,臉色時青時白,屋裏屋外的人來來往往,似乎都和他沒關係,他就那樣沉默、寧靜地看著三皇子,卻平白叫人看出了他的痛心。
許是多年默契,二皇子馮懷信察覺有目光,側首望來,迎著光微微眯眼。蘇牧野看到馮懷信的下巴上,一層青青胡茬,眼下兩團青雲。
馮懷信輕聲:“克己,你來看,懷嘉……他貌似真的很難受……”
蘇牧野臉色又變,急步上前,果然見到三皇子額頭掛下一縷一縷的汗,扭扭流下去,一寸寸都是活的一般。
三皇子得多疼,但他偏偏無法表達他的疼。
蘇牧野見馮懷信始終發怔,隻得叫過江湖名醫,問具體情況。江湖名醫告訴蘇牧野,三皇子身上一共有兩種毒,一種抹在刺中肩膀的箭上,不陌生,番波斯國宮廷秘毒,先前葉大公子中過的那種。既然蘇牧野回來了,想來今晚就能解毒。
另一種是抹在刀上的毒,才是麻煩事。江湖名醫說,此毒他無法判斷,因為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毒,但有一點很肯定,是要人命、勾人魂的厲毒。就算不是見血封喉,也能噬人骨肉,不見三皇子的膝蓋已經快爛成了兩個黑洞麽,血根本止不住,始終嘶嘶啦啦的流,這也是為何江湖名醫提議立刻截肢。他認為,截肢,至少能試試保命,不截肢,大概命是保不住的。
未來、前途、皇位什麽的,在江湖名醫眼裏,屁都不是。他見過太多生離死別,深以為,性命是本錢,本錢沒了,啥都涼涼。
蘇牧野聽後,閉上眼睛讓自己靜了一下。他從早已等候在側的墨盞手裏接過藥箱,清場不相幹人群後,用靈虛幽曇香液調配成藥液,為三皇子解了一種毒。然後扭臉直奔紫宸殿。
紫宸殿裏,冷冷清清、淒淒涼涼。諾大的宮殿,被卸下幾乎所有燈盞,再沒有往日輝煌。今上一個人坐在龍椅之上,如同一位風燭殘年的老者,看到蘇牧野進來,隻說了一句“你回來啦。”
再沒說話。
今上讓海宮侍隻留了一盞小小燭台在禦案上。燭台上的蠟燭呲呲燃燒著空氣,滾下一滴又一滴的滾燙熱淚,在蠟燭四周留下了一道道淤痕,微弱的燭光下,今上的頭發,如雪一般潔白,蘇牧野走之前的黑發已經黯淡了、發黴了、給蟲蛀了,反正消失不見了。
兩鬢一朝衰,長短盡成絲。高堂悲明鏡,青發暮成雪。
經過數日,今上早已冷靜下來,隻是神情多少還有些恍惚,他問蘇牧野:“看到懷嘉了麽?他怎麽樣了?”
蘇牧野語氣盡量克製,一如從前恭順:“我給他解了一種毒,但另一種毒目前看無解,也不知道是什麽毒。”
今上點頭,仰靠到龍椅椅背,一隻手捂住了眼睛,“太醫們怎麽說?”
“太醫無計可施。為今之計,最好棄車保帥,不然再等下去,隻怕……”蘇牧野沒有說下去。
他要表達的意思,今上已經懂了。
今上沉默著,蘇牧野便安靜地垂著頭等待。直到有什麽東西從禦案上被扔到蘇牧野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