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真實意圖
第336章 真實意圖
切磋之後,接著而來的便是青山寨常規項目——大口喝酒、大塊吃肉。
恰逢今日是青山寨東西大小諸寨集會的日子,眾人從武鬥場上下來,直接進入酒桌環節。
王宇庭生性豁達、為人豪爽,他同蘇牧野對著狂飲三大壇陳年老酒,連呼痛快。另一側,二寨主、三寨主提著酒壇,迫不及待加入進來。一時間,隻聞佳釀香飄、人聲碎語,一片歡聲笑語。
葉鳳泠見紈娘拉著褚亮談情說愛,石頭和青山寨的人對著蘇牧野身側的嬋娥利刃嘰嘰咕咕,柔兆和月麟都不見了身影,想了想,一個人踱步走出屋子。
東青山裏除了守衛們還堅守在崗位上,其餘的人都湊去喝酒了,諾大山寨一時之間有些冷清。
山巔上,有個人影長裙飄飛若雲,綠樹和煙霞環繞。
賀夢棠一個人抱著個小酒壇,靠在樹下,望一眼遠山高崖、喝一口辛辣溫酒。
葉鳳泠低著眼,唇角含著笑:“賀姑娘,怎麽一個人在這裏喝悶酒?”
賀夢棠一愣又一歎:“你怎麽跑這裏來了?”
葉鳳泠明眸上揚,揶揄道:“王宇庭在那裏拚酒,不擔心麽?”
難得的,賀夢棠睫毛顫了顫,葉鳳泠看她麵容僵了一下,有痛苦、有赧然。
“我心情不太好,你要是沒事,就陪我聊聊天好了。”
葉鳳泠挑眉,明媚一笑。
賀夢棠是個單純明朗的姑娘,側麵看過去,曲線娉婷,渾身洋溢著青春的氣息。葉鳳泠一時想起王宇庭為她解開繩索時的神情,目光變幽,沉靜盯她。
“我看見蘇世子拉你手了,還跟你說悄悄話,你們那樣好……哎……可是我呢,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心裏的情郎看都不看我一眼……”說著,她又仰頭喝了口酒。
遠處青山寨守衛換班的聲音若有若無,頭頂鳥鳴蟲叫細細若若,擎天森森之下,有一女子孤芳哀悼。
“我好想我娘啊……要是她還在,至少能有個人抱抱我,可……”賀夢棠摟著酒壇子,難以自已地哭了。
她想起了很多事,很多平時想都不敢想的事。
自己原本是不知世憂的閨閣小姐,雖然家中人口伶仃,但從小也是嬌生慣養。娘親溫柔又嫻雅,爹爹嚴肅卻從不嗬責自己。對賀夢棠而言,從前日子裏最讓她煩憂的,是不能時時下山去城裏尋手帕交玩。
可一切美好都在五年前的一個夜晚被打碎。
是夜,她躺在床榻上睡不著,想推開窗數星星。誰料,開窗入目,便是常年待在煉劍室的爹爹抱著娘親,跌跌撞撞走到園子水塘旁。
月光似劍,泛著寒光。婆娑樹影下,爹爹猙獰著麵目,把像布娃娃一樣不動不叫的娘親拋進了水塘。
她不敢置信地就要大叫出聲,卻聽到風中傳來爹爹近乎瘋狂的詭笑聲:“謝寧,你這個賤婦,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同你那師兄的醜事麽!哈哈!你別急,等我用你煉成嬋娥利刃,就讓你的師兄下去找你,哼!”
她捂著嘴,陡得跳起後退,差點撞翻身旁案幾上的燈盞。她倉促無比地背過身,餘光裏恍惚看到爹爹頭往這邊看了一眼……
再之後,所有的場景都是支離破碎的,充滿了光怪陸離的詭秘色彩:娘親的葬禮、爹爹廢寢忘食的煉劍、娘親師兄來訪、煉劍室裏的爭執……
賀夢棠沉默地目送娘親師兄憤然離開,滾到嘴邊的那句“用你煉成嬋娥利刃”怎麽也沒有說出口,可心裏的猛獸正在呲牙咧嘴地嚼食著她的內心。
爹爹煉成嬋娥利刃的那一日,她跪在娘親的牌位前,淒淒涼涼。聽到園子裏一聲聲猖狂肆意長嘯,堅硬的指甲紮進肉也不覺得疼,她喃喃自語:“娘親,我要怎麽辦!怎麽辦!”聲音灰暗而輕飄,像斷斷續續的塵灰煙袋。
賀夢棠最終還是跑了,她不想被爹爹煉成劍啊。不知道去哪裏,也不知道能找誰,絕望傷懷的她深一腳淺一腳走進了巨石陣,直到累、餓和絕望擊倒她……
醒來後,就見到了王宇庭……
賀夢棠哭了很久,周圍除了哭聲,再無動靜,感覺到清涼的風自四周吹拂麵頰和衣裙,賀夢棠慢慢回頭,看到葉鳳泠已經坐在了地上,抱著膝凝望自己。枯葉飄絮颯颯瑟瑟地落著,幾片灑到她肩上,又慢慢滑落墜地。
葉鳳泠歪頭輕輕笑了笑,沒有開口問她哭泣的原因。這讓賀夢棠鬆了口氣,覺得隱有熱流湧過心頭。
同一時刻,蘇牧野接連同二寨主、三寨主拚過酒後,眼眸含醉,坐在椅子上支著頭,鬢發飄飛間,美人學士風采和瀟灑武者情貌一覽無餘。
王宇庭已經離開酒桌,有人偷偷在蘇牧野耳邊輕言數句。
須臾,蘇牧野晃蕩著酒步,握著嬋娥利刃,來到王宇庭的書房。
屋內,玄衣武者臨窗靜坐,怔怔望向山巔。
蘇牧野睫毛輕顫:切磋是前奏,拚酒是烘托,這裏才是開場。他挺敬佩王宇庭為人和治下手段。短短兩日,僅幾次走動,已經感受到青山寨優良嚴明的紀律,能把一群土匪草莽和亡命之徒治理成良民,絕非凡人。加上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這樣的人,讓他欣賞又好奇。
從王宇庭第一次出現在巨石陣,說出他是蘇世子那句話開始,蘇牧野就曉得,王宇庭一直在等著他。沒有巨石陣,他也會同王宇庭見麵的。他想,眼下的對話,極有可能會解開自己疑惑。
“世子,我想,你定也奇怪我為何會請你來此。”王宇庭回過頭。
蘇牧野目光灼熱盯著王宇庭,一目不錯。
“明人不說暗話,我們開門見山。數日前,我收到一封密信,裏麵言明,讓我半路截殺蘇世子。”伴隨話音,一張紙片飛蕩於空,輕飄飄落在蘇牧野手邊。
這是一張言簡意賅、無名無姓的信,上書:新正年節,蘇牧野過碭山、適蘇北,伏擊截殺,功成獎拔。
王宇庭瞥到蘇牧野輕鬆隨意的臉色陡變凝重,摸著下巴好笑道:“這封信送來時,信封上畫有白狼圖騰。”
蘇牧野眼睛猝然眯起,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
白狼,沒有人比他再熟悉,正是國朝的圖騰,因馮氏祖籍隴西,又興兵於隴西,便拿白狼當作國家圖騰,受香火供奉。有白狼圖騰,那便是來自皇室授意了。更讓人心驚的是,信上對自己行蹤以及腳程一清二楚,難道是身邊人出了紕漏?
一瞬間,數種想法在腦海中疾速閃過……蘇牧野一言難盡。
他清風朗月,疏冷十分,眸光閃爍,心中微動:“為何要告訴我?”
信上寫了,隻要截殺成功,獎勵提拔手到擒來。王宇庭的青山寨就算治理再好,也是草莽賊寇,如果能得朝廷招安,過了明路,無疑走上康莊大道。放著明晃晃的獎勵不拿,反而告訴自己,不合常理。
王宇庭滿不在乎擺手:“鵬舉乃一介俗人、更是一介閑人,從未想過同官府多打交道。獎勵我不稀罕。我隻是奇怪,為何會是馮家人要取蘇世子的命,哈哈,可真讓人稀奇。”
蘇牧野臉色變得更為詭異,定定而望,待看清王宇庭調侃笑聲後眼神裏的認真意,心頭一怔。
目光流轉間,心照不宣,他明白了王宇庭的意思:“你想要什麽?”
王宇庭垂下眉眼,清淺莞爾:“很簡單,我不摻和這場渾水,但風雨到來之際,也希望能有安身之所。我知世子天人之資、卓犖超倫,絕非池中之物,是以想借此機會和世子交個朋友。還望日後世子能給青山寨眾人指條活路。”
蘇牧野桃花眼一眯,語聲清然凝脆:“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王宇庭斂去笑意,鄭重點頭。
雖常居碭山深處,對於國朝大小事,尤其朝堂動態,王宇庭的關注一點兒都不少,相反,他堅持花費大把金銀購買各路消息——風雲變幻的朝堂、權力傾軋的宮闈,以及南北世族動向,皆了然於胸、盡數掌握。
在他看來,國朝建國五十餘載,表麵看政清人和、百姓安居,實際上,因為世族和寒門的壁壘分明,皇權並不像眾人看到的那樣固不可摧。
在眾多世族之中,蘇國公府是一個特殊的存在。
這就不得不提到馮氏一族情況。
王宇庭今年正是知天命的年紀,他出生時,國朝百廢待興,才將前朝推翻,占領京都。他記得師父說過,馮氏一族登頂帝位,是踩著無數頭顱上去的。這些頭顱不僅有前朝餘孽和黨羽,更有開國肱骨舊臣,以及馮氏族內血脈。
到了今上即位時,據宮闈秘聞,先帝當時在今上和南平王之間搖擺,是皇太後力主推舉今上,加上南平王本身性情閑散,才使得國朝帝位傳承四平八穩。可就算這樣,先帝手上的很多東西至今都沒有全副交至今上手中。
照掌握的消息看,能夠在今上和南平王之間斡旋一二、包括在儲君位上“活動”幾分的人,無非皇太後和長樂長公主,而蘇世子便出自長樂長公主一脈,幼年還被先帝接進宮教養過……
王宇庭篤信,蘇世子很大可能並不如傳言、是僅會耍耍筆杆子的風流俏紈絝,經過巨石陣比武、武鬥場切磋,他的一些想法愈發堅定。
無論國朝權力如何更迭,他要的無非是碭山免遭生靈塗炭,碭山百姓能在亂世中求得一屋一瓦的喘息之所。
王宇庭毫無苟免意的目光和蘇牧野微壓的眼睛對視著,兩人心裏各自翻滾數種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