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暗夜追擊
第287章 暗夜追擊
蘇牧野冷漠地拂開蔣若若的手,轉過頭眯起眼凝視江水,波光粼粼,浪花翻卷,抹平一切痕跡。
他麵容冷俊,目視前方,語氣森然,吐出一個字:“弓。”
身旁有人雙手奉上。
“箭。”
有人捧上箭筒。
蘇牧野極快抽走兩支箭,不待眾人細察,縱身躍至船上樓宇頂上,輕飄飄地仿似一抹青煙。衣衫翻飛如仙,下盤紋絲不動。
眾人方才明白他的舉止:高處視野開闊,箭射的更遠、更容易射殺。
隻是,射殺誰?含香館掌櫃柳葉麽?
所有人包括已經被控製住的刺客都睜大了眼睛,不明所以。
蘇牧野拈弓搭箭,雙臂飽滿如月,鋒銳箭尖對準黑漆漆的遠方洛水江麵。他雙目沉沉而聚,鎖住江麵下那個疾行遊走的身影,右手三指悄然鬆開,雙箭“噌”的一聲雷霆射出。
空中傳來犀利呼嘯之音,咻咻——銀色光芒一前一後噴薄而出,帶著浩瀚咆哮的風聲筆直追逐江麵下人影。與此同時,四周響起若幹愕然尖嘯的驚呼聲。
箭尾帶著銀白光輝,似流星劃過夜空,穿過隱隱渾厚咆哮的水底浪湧,從高至低淩厲撲下,箭頭飛速沒入水中,破風淩水清開箭路,銀色嗚的一聲,準確無誤地貫穿了一人肩膀。
水中有血色之花緩緩盛放,黑影以及水中的葉鳳泠自水下冒出了頭。
蘇牧野看了一眼,拋下弓箭,雙袖稍展,呼的一下似一片浮雲,飛向遠處江麵。
彼時,白靈趁白奇失神驚歎蘇牧野箭技,掙脫跑過來,撲向欄杆,被一人攔腰抱住。
“哎——放開我,我要去救柳葉。”
“你自己都不會水,還要去救別人,好了傷疤忘了疼麽。”蔣奉奉不顧白靈反抗,把她扯回到離欄杆遠遠的陰影角落處。
白靈睜大眼瞪著他,瞥一眼盯著江麵關注蘇世子的白奇,壓低聲音,咬牙恨聲:“你別在這裏裝模作樣,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害我麽?”
黑暗裏有光芒閃過,蔣奉奉垂著頭盯著她,輕聲道:“別忘了是我救的你,沒有我,你早就死在蘆葦蕩裏了,嗯,現在應該已經泡發脹了。”
“哼,死了也比被你救強。”
“嗬嗬,想不到白家就是這麽教人對待救命恩人的。”
“你!你不要在這裏冒充好人,滾遠點!”白靈氣得眼睛都紅了。
蔣奉奉歪著頭,抱著胳膊,冷笑出聲:“你是第一個敢跟我說滾遠點的人。我不是好人,但至少我知道做人要知恩圖報。”
“什麽意思?”
“很簡單,後日午時,春情街永陽坊口。”蔣奉奉看著月光下發紅的眼眶,緩緩道。
白靈胸口劇烈起伏,她冷哼:“做你的春秋大夢吧,我不會去的。”
“你若不去,後日我就讓人去各個說書館給他們講講西南白家小姐如何翻臉無情、冷麵對待救命恩人的。”
“你!”
蔣奉奉的視線順著白靈鼻尖向下,猛地頓住,他微微側頭,輕輕說了句“不見不散”。而後大步離開,去安排小舟下水。
白靈紅著臉,在角落裏使勁跺腳。
落水那一刻,葉鳳泠就已經知曉了身邊之人的真實身份,她顧不上思索今夜遇到的驚變,在水下握著身邊之人,奮力向前遊去。兩人水性皆驚人,又默契十足,似兩條遊魚飛快遊離大船,仿佛身後有豺狼虎豹在驅趕,不敢有一絲懈怠。
那人盡量減少冒頭換氣,使出平生之所學發力逃離。葉鳳泠見狀,也盡量調整呼吸節奏,跟上他。
他們兩人不敢回頭,也沒有時間回頭,直到聽聞箭穿水麵的聲音,臉色大變,不等心中轉過念頭,就有銀色光芒釘住了那人肩膀。那人身上大痛,鬆開了握著葉鳳泠的手,這翻江倒海的疼痛未歇,緊接著又有一記銀光破水而來,貫穿前一支箭尾,生生洞穿那人肩膀。這下那人再也支撐不住,來不及痛呼,直直向水下墜去。
葉鳳泠忙換一口氣,潛入水底……
月色朦朦,暗夜驚魂。
那人清醒時,發覺自己坐在一處蘆葦叢裏,水沒到脖頸,一旁有個腦袋支棱著幽光閃閃的眼眸,望向自己。
“噓!”那人看到身邊的人朝自己做出口型。
他脖頸沒動,眼珠兒轉動,耳尖聽到有木槳劃水的聲音以及——“那邊搜過了沒?”
陣陣痙攣似的疼痛襲來,迷迷糊糊之間,他恍惚看到遠遠的一處,凜凜矗立著一個人影。那人影看起來像是天神降臨海市蜃樓,浮起一片流冰碎玉,飄飄然而遺世獨立。
他閉上了眼睛。
一炷香後,再也聽不到木槳劃水聲,那個俯視蒼茫大地的冷傲身影也飄走了。葉鳳泠才敢使勁喘了口氣。她動動僵硬的脖子,輕輕自水裏站了起來。
當時,身邊的人連中兩箭,失去意識墜入水下,葉鳳泠拚了老命才勉強拖著他遊去江邊。她餘光看到蘇牧野飛身前來的身影,扭頭看到蘆葦叢,一不做二不休,拖著人遊了進去。
這處蘆葦叢就是那日蔣奉奉帶白靈劃舟進入的蘆葦蕩,水道曲折蜿蜒,岔路極多,就算是本地漁民都經常迷路。
葉鳳泠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拖著個秤砣,說什麽也遊不過天上飛的蘇牧野、以及陸續自蔣府大船上放下來的一葉葉追擊小舟。她幹脆尋了個極偏僻隱秘的水坑,借蘆葦掩映,躲好。
果然,這些人搜尋了一會兒,見實在找不到就回去了。
葉鳳泠拍拍身邊人的臉,把他喚醒。
“花桃兒,花桃兒。”
這個假扮蔣府大老爺的人正是精通易容改麵絕技的花桃兒、天山空影譚繹。
花桃兒悠悠轉醒,他剛剛又一次昏了過去。
“他們走了?”
“嗯,你怎麽會出現在此?”葉鳳泠很奇怪,她以為那日向府會客廳後,花桃兒會抓緊時間逃離國朝,回到番波斯國,沒想到,幾日過去,他竟還在洛陽。
“我要帶著我師父屍體回去。”花桃兒望著葉鳳泠,輕聲道。
一時之間,兩人默默無言。
有水鳥飛起,翅膀撲撲聲音驚起另外的水鳥,混著蛙鳴、蟲叫,此起彼伏,鋪天蓋地。
“你——”
“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停頓住。
花桃兒一手扶著流著血的肩膀,深深凝視葉鳳泠,“對不起,錦屏山上我……”
葉鳳泠不等花桃兒說完,伸手扒拉開蘆葦,幫助花桃兒登上泥土地,又助他拔下箭,敷上隨身帶的金瘡藥,才露出燦爛朝霞般的笑容,咧著嘴道:“不用道歉。我開始是有些傷心,但後來換位思考想了想,你當時的做法是對的。隻要我知道你不會真的害我就行了。你的腳好了麽?現在準備怎麽辦?”
花桃兒心裏的千言萬語被葉鳳泠的深明大義堵了回去,隻得懨懨道腳上傷辛虧救治及時,還能恢複到正常。他今夜本來打算挾持蔣若若逼問出仁者屍體存放地點,沒想到自己還沒動手,就有人先行刺殺。千鈞一發之際,他見葉鳳泠摔進水裏,沒忍住現出本身。至於下一步,他還沒有計劃。
葉鳳泠眼光閃爍:“那些刺客和你不是一夥?那他們怎麽自稱薩瓦克。”
花桃兒搖頭,忍不住嘶嘶抽氣:“你給我用的金瘡藥對不對啊,怎麽這麽疼。那些人不是薩瓦克。我們薩瓦克從不會直接說自己是薩瓦克。而且,據我所知,我師父死後,絕大部分薩瓦克都撤出國朝了,隻還有一小撮暗樁……”
驚覺說漏了嘴,花桃兒猛地停住,他愣愣瞪著葉鳳泠,尷尬而狼狽。
葉鳳泠抿著嘴笑起來,拍拍花桃兒那隻沒有受傷的肩膀:“放心,我可不關心你們這些打打殺殺。”
花桃兒鬆了口氣,他垂眸想了片刻,心裏鼓了鼓勁兒,抬起頭,用湛藍雙眸鄭重凝視葉鳳泠:“阿泠,我可以叫你阿泠吧。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番波斯。我知道我身無長物,可能不能給你很富貴奢華的生活,但我們可以一起吃喝玩樂,行走人間,浪跡天涯。待我將師父的屍體送抵國都,就能恢複自由了。到時候,你要去哪裏,想做什麽,無論是番波斯還是國朝,或是蓬萊海外,是治香、還是訪名山大川,我都能陪你去。”
“我知道,你對蘇世子有情,但我感覺,你的性格並不喜歡被束縛、可能也不喜歡高門生活。我不能保證什麽、也不敢奢求什麽,無論是花桃兒、還是譚繹,其實都是我不能選擇的一個身份而已,但我……我對你的一顆心,天地可鑒。”
“其實,今夜我來蔣府遊船,並不全是為了挾持蔣若若,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想見你一麵,對你說出這些話。嗬嗬,長久以來的千人千麵生活,我都已經不知道真實的自己到底是什麽樣了。隻是,我知道,如果我不說出來,很可能會後悔一輩子。我不想後悔,也……不想錯過你。阿泠,你能認真考慮下麽?”
花桃兒伸出骨骼欣長的手在下頜處摸索,他緩緩揭開麵上覆蓋之物,露出了一張精致如瓷娃娃的麵龐,深情凝視著葉鳳泠,眼裏似有星辰萬丈,熠熠生輝。
有什麽東西飛快地在葉鳳泠眼裏閃過,花桃兒沒有捕捉住,他看著葉鳳泠低下了頭,看不清她臉上神情。
半晌,才聽到她開口:“我……我不能和你走。”
“為什麽?”花桃兒急急出聲。
“如果隻有我一個人,可能我會答應你。畢竟你說的那種生活,是我一直以來最向往的生活。但我不是一個人,有家人、有朋友,有很多很多無法割舍的東西。”
花桃兒保持著一個動作,對著葉鳳泠堅決拒絕他的雙眼,抑製不住心裏的失望,胸口洶湧澎湃,猛地喊出聲:“是因為他,對不對。都是借口,都是理由,就是因為蘇牧野,是不是!”
他閉上眼睛,竭力抑製住心裏的不甘,手死死拽著一旁的蘆葦,生怕暴怒的自己再度驚嚇到葉鳳泠。
葉鳳泠眼裏的光芒淡淡飄散,沒有承認亦沒有否認。
很多東西,似乎早在一開始就被注定,不過早晚、咫尺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