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相見恨晚
第235章 相見恨晚
桌上隻剩下葉鳳泠和一直垂著頭沒有說話的陸羽筠。
薄陽高照,晨風薰暖,著錦袍帶金冠的陸羽筠,端坐在窗前。風透窗紙,輕拂他淡雅烏絲,細密光輝裏,他緩緩抬頭,輕輕笑了下:“柳姑娘,昨日多謝解襖相顧之意。”
語氣疏離,再不複昨日的輕鬆隨意。
葉鳳泠自然聽出了陸羽筠的疏遠,她斂起衣袖,指尖微縮,垂下頭。
別人聽到蘇牧野今早的行徑,多是八卦,而陸羽筠卻是心痛如絞,他早已看淡生死,更是看清人心浮沉。多少年,他的生命如稍縱即逝的青澀幽曇一般,在不見陽光的黑暗裏獨自成長、默默葳蕤,隻等那一場最絢麗難忘的綻放。昨日,便是那一場綻放的到來,他第一次遇到一個令他心動心傾心折的女子。可為什麽,這份好感還來不及發酵出斑斕芬芳,就不得不枯萎衰敗。天上地下、變化無常,怎能不讓他心痛。
葉鳳泠自然也感受得到陸羽筠的難過,她似乎總能瞬間感知到陸羽筠心中所感,如同具有天生熟悉、血脈相連的默契,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對陸羽筠有著常人無法明喻的偏執好感。
正因如此,她更加不想錯過結交這個好友。
心裏滾過好幾遍,沉穩心神極久,葉鳳泠才平穩開口:“倉促之舉,陸公子不介意我唐突才好。”
之後,又是一陣讓人窒息的沉默。
兩人似乎都在想要如何粉飾如常地繼續這場談話,也都嚐試,結果不盡如人意。
葉鳳泠一會兒望窗外車水馬龍,一會兒看客棧沸沸揚揚。
她的目光最終落於陸羽筠的眼睛,無奈苦笑:“陸公子一定聽過這樣一句話,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許多事,我並不能為自己做主。”
陸羽筠聽出她言外之意,心中歎息。他麵色氳氳,看不清神情,隻微微側過臉,望著窗外明亮亮的陽光:“若你想,其實我……哎……”
話說一半便頓住,他想到憑蘇牧野的滔天權勢,縱然他想爭,也無濟於事,那是以卵擊石。
葉鳳泠聽了,臉上綻放笑容,她搖頭:“這些都是暫時的,我相信憑我自己,可以解決。”
陸羽筠見她麵色初霽,心情也跟著陰轉晴。
“那你和蘇世子?”陸羽筠忍不住,還是問出了在心裏折磨他一夜的話。
葉鳳泠眸光閃動,她看了下窗外蒼穹下的邙山,天高雲淡、風清山遠,絲絲流暢的雲彩,零落散成帶著邊紋的青煙。
烏發如墜、明麗多嬌,她回過頭,堅定道:“蒲柳之姿,怎麽配得上蘇世子呢,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我就像那秋日黃花,時間一長,什麽顏色都沒有了。”
陸羽筠對葉鳳泠第一次如此直白的不瞞心事,十分震驚,坦誠的她,竟然別樣風采。陸羽筠轉念想起了兩人相識後的種種細節,語出篤定:“實不相瞞,我對葉姑娘有相見恨晚之感,總覺得似乎早已相識,而今隻是重逢。”
葉鳳泠愣住,眉目之間洋溢起驚喜。她從京都的牢籠裏出來,時時反思自己,是否真的要去過那種瞻前顧後、虎尾春冰的宅院生活。現在她又想,人生得意須盡歡,何必糾結這些,或早或晚,命運的安排總會如期而至,過好當下,才是最重要的。
經過這番剖心之語,兩人默契重回,陸羽筠順勢提出邀請他們幾人去淩虛山莊玩,也就是在品香大會前提前入住淩虛山莊。
葉鳳泠心裏樂開了花,什麽是絕佳好友,就是這種能帶自己走“後門”的人啊。
幾人這才知道,陸羽筠同蔣府、向府皆聯絡有親,他要叫蔣若若的父親一句表舅,叫向府夫人,也就是向天歌的母親一句表姨。
因品香大會在即,淩虛山莊正在爭分奪秒地布置,可裏麵也有一些地方是不會對參加品香大會的眾人開放的,其中就有陸羽筠要帶他們去玩的玉景潭。
淩虛山莊,被稱作洛陽八大景之外的第九景,地處洛水和邙山交匯之處,因“月落寒霧起、山澤一蒼然”得名“淩虛”。雖然名字是山莊,實際上實打實是一座小山,它的後門就開在了洛陽錦屏山半山腰,頗有些一夫當關的感覺。
向家香基百年,自開國從京都搬到洛陽城後,就從前朝一個富豪手裏買下了淩虛山莊,經過幾十年不斷修葺和加蓋,已把淩虛山莊打造成類似一個山間堡壘的存在。
世人皆聽過淩虛山莊美景如畫、如夢如幻,尤其寒夜凝霜氤氳水漫、明月籠煙漠漠香來的旖旎多情景色。玉景潭水,常年溫熱,傳說遠古軒轅黃帝在此沐浴之後,頭發變黑、返老還童。
能不能返老還童,葉鳳泠不清楚,但能泡溫泉,可是讓白靈一蹦三丈高。
白靈聽說陸羽筠要帶他們提前去淩虛山莊,忙不迭拉著葉鳳泠去收拾東西。
不提他們一行人緊鑼密鼓地在了了心裏收拾行裝,準備赴淩虛山莊,芷園裏亦是熱氣騰騰。
矮胖管家領著芷園家丁們,爬上爬下地收拾。月麟奇怪問洗硯,這是要準備什麽慶典麽?
洗硯牙酸。他一臉高深莫測,頭搖得像撥浪鼓。
來到洛陽後,蘇牧野不提將月麟還給葉鳳泠,卻也不再讓月麟近身伺候,導致月麟日日無所事事、遊魂一般。但就算借她幾個膽子,也不敢直接去問蘇牧野,什麽時候放她去找自家小姐。
於是,遊手好閑困於芷園的月麟便和飽食終日養傷於室的洗硯湊在了一處。月麟哪裏是人精洗硯的對手,區區幾日,就被洗硯套了個底兒掉,還被洗硯指使著幹這幹那,偏她還無知無覺,看的墨盞側目。
“月麟,你在葉府也這樣閑不住?”洗硯磕著瓜子,蕩在院子裏的秋千上,看月麟對著幾口大箱子幫矮胖管家核算燈籠、蠟燭、金箔等物賬目。
月麟頭也不抬,隻悶悶“嗯”了一聲。
“你這種性子,倒是和墨盞很般配啊,一個是悶頭幹,一個是閉嘴飛,嘿嘿,你覺得墨盞如何?要不要我給你們牽線搭橋?”洗硯眯著眼笑。
月麟從手裏的賬目冊子抬眼,瞪他一眼,“我的親事,要聽我家小姐的。”
“噢?那難不成你家小姐不讓你嫁,你就做一輩子老姑娘不成?”洗硯拍拍手裏瓜子皮,興致勃勃問。
月麟想了想,點頭,她反問,“你能自己做主親事啊,你不是蘇國公府的家仆麽?”她有點兒弄不明白洗硯哪裏來的底氣,他剛被蘇世子抽過鞭子的。
洗硯噎住,他清清喉嚨,使勁抬高下巴,“我肯定能啊,誰讓我是我家公子最喜歡的小廝呢?沒了我,我家公子會寢食難安的。不像你,離了你,你家小姐照樣玩的風水水起、樂不思蜀。”
月麟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她沒好意思說,為何她覺得沒了他,蘇世子更加神清氣爽了呢。
洗硯還想繼續吹噓,不想被人一腳從秋千上踢了下去,狗啃泥摔到地上。
回頭,眉眼彎彎的蘇牧野彎腰點他頭,“最喜歡的小廝?”
洗硯馬上討好道,“我正在努力成為公子最喜歡的小廝!”
蘇牧野哼了哼,自坐到秋千上,墨盞抱臂立於身後。
蘇牧野示意洗硯匯報一下近兩個時辰的各路消息。
他剛剛從洛陽府回來,陳楚已經抵達洛陽,接手洛陽府尹以及江南等地幾個和番波斯國勾結的地方官押解進京一事。
因洛陽府尹職位一時空缺,京都傳來聖旨,讓蘇牧野暫代洛陽府尹一職,直到新任洛陽府尹到任。
一時之間,反正也不用回京都,蘇牧野幹脆躲清閑,將整理核查番波斯國商人在各地搜刮金銀、私販阿芙蓉以及策動商戶這些雜事,一股腦全部丟去陳楚身上,他自己道,要一心一意忙洛陽品香大會一事,確保國朝香粉市場穩定。
陳楚捏著鼻子,苦哈哈地夜以繼日幹活,在他經手整理這些人和事後,暗暗心驚,金銀數額之大、商戶數量之多,歎為觀止,可以想見,如果沒有提前發現這些,任由這些錢流入番波斯國,任由阿芙蓉日夜蠶食著國朝青壯年的身體,恐怕真的不等番波斯國發動戰爭,國朝自己就會漸漸變成空殼,一擊即碎。
洗硯扶著腰點頭哈腰立在一側,口齒清晰地開始匯報各路消息。
“被派去追查仁者和花桃兒的人返回說,失去兩人蹤跡。”
“京都太子妃被診出喜脈,今上、皇後和皇太後大喜。”
“皇後指了劉尚書家的小姐為二皇子妃,二皇子避於凝霜院沒有進宮謝恩。”
“有人說,曾在來洛陽的路上見到過一個麵似興城書生的人被兩個勁裝大漢帶著。”
蘇牧野仰頭眯眼看天空,他發現洛陽的天似乎比京都更藍一些,天邊的雲彩緩慢地飄著,就像他想抓住的那顆心一樣。
昨夜墨盞兩次都沒能追上花桃兒,蘇牧野已經確定,三步逍遙散對花桃兒無效,根本不影響花桃兒施展輕功,他又想到蘇離言葉鳳泠也同樣如此,暗自沉吟這事十分蹊蹺。
“著東宮人盯好陳氏,暗中保護劉尚書家小姐。”蘇牧野沉聲道。
洗硯記下,又問,“那花桃兒那邊,還要繼續追尋麽,會不會他們已經回了番波斯國?”
蘇牧野嗤笑出聲,怎麽可能,所有人都覺得這次一舉擊潰了仁者計劃,隻有蘇牧野心裏清楚,這次行動他隻成功了一半,仁者明顯提前做了準備,如果不是蘇離先灑出三步逍遙散,還不知會是何種結局。
猶記得昨夜之前,蘇離問他,既然已經懷疑花桃兒可能不會被三步逍遙散影響,為何還要用這個毒粉,何不換另一種更毒辣的。
蘇牧野輕笑,昨夜一要核實花桃兒是否免疫三步逍遙散,再要試探艾文虛實,殊不知,他就是要花桃兒能來去自如。這次“釣魚”行動如此突如其來,定不簡單,艾文此人,慣狡兔三窟,局中套局。
不見,真正艾文被花桃兒救走,瞬間憑空消失麽,那些黑衣人不過是障眼木偶,真正的勁敵和“釘子”還穩穩健在。
蘇牧野斷定,仁者、花桃兒以及他們身後勢力不僅並未撤離,極大可能還在鋪網。
最近洛陽城最吸引眾人目光的,就是品香大會了。
“停止追查仁者和花桃兒,暗訪洛陽城近一年新開的所有鋪子,”蘇牧野吩咐。
優秀獵人,從不無謂消耗己力,與其被對方牽著鼻子走,不如守株待兔。
“品香大會有異動麽?”他超天空抬著手指,透過指縫觀察飄飄蕩蕩的雲朵。
“並無,不過……”洗硯糾結,腹誹為何總是他跟著葉三小姐吃掛落啊,但不報又不行,他歎了口氣,提著心道,“剛剛收到消息,陸家玉狐公子帶葉三小姐、白家兄妹今日赴淩虛山莊。他們還說……”
洗硯匯報完,四周是死一般的沉寂,連墨盞的眼皮子都抖了抖。
“相見恨晚啊……”蘇牧野哼笑出聲,舉起的淨白手掌早已放下,雙手交覆於身前,玉指一下下的虛空叩擊,“陸家玉狐公子年已及冠,去安排安排,給他挑個高門大戶的小姐,要性情同葉三小姐不大一樣的。”
洗硯打個千兒,扭頭就跑,生怕蘇牧野會壓抑不住火氣,又撒到自個兒身上。
蘇牧野冷冷一笑,看著不遠的月麟,森然一笑:“想回你家小姐身邊麽?你得幫我個忙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