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暗夜血色
第230章 暗夜血色
蘇離瞅著滿院的黑衣人微笑不已,似乎他所立之處並不是一觸即發的戰場,而是繁花春色所在,他悠然神往地說道:“一直聽聞番波斯國流傳著一門出神入化的易容改麵秘術,百聞其名,不得其見,不想今日能一下見到千人千麵,名不虛傳,老朽歎服。”
中年男子不語,身後默默走上一個枯瘦老者,衣著簡樸,兩眼盯住蘇牧野,森然一笑,“觀音蓮指好眼力。”
蘇離仍氣定神閑地欣賞著這些黑衣人,“如此大費周章的讓番波斯國人混進國朝,僅是開些香粉鋪子,別人信,我蘇離是不信的。”
“觀音蓮指這麽了解情況,看來早就對我煞費苦心呐”,中年男子不停左撓撓、右撓撓,麵上陰惻惻地說。
“人們皆言番波斯國地小人稠,民怨載道,若不早日反攻中原,遲早有彈盡糧絕的一日。若不是意外聽說,任誰也想不到傳出這個話的人,正是受人尊敬、倡導德仁興國的仁者,也就是麵前的艾文你。”蘇離微笑道。
“哈哈,德仁興國乃是對我們番波斯國人、天選之子,對你們這些狡詐國朝人,怎能德仁,你們若德仁,會逼得我們翻雪山,困於一隅之地?”中年男子,也就是艾文嘲諷。
蘇離無奈搖頭,他聳肩,示意此番強詞奪理、顛倒黑白的言論,他無話可說。
“還有一事尚不明了,傳聞輕易不會露麵於人前的艾文,為何今日會突然在流蘇飄現身,莫非就是想引我們來此?”蘇離抱臂笑吟吟問。
“不錯,上次讓蘇世子僥幸逃過一劫,是我們技不如人,這次可就沒這麽容易了!”中年男子冷笑。
聊城行刺,不知蘇牧野會武,隨便挑了個江湖中的三流殺手銀月樓,不想讓蘇牧野逃出生天,此事一直被他們視為奇恥大辱,是以特意安排今日的“釣魚”擊殺,意圖一擊即中,解除心頭大患。
“嗬嗬,我的命這麽重要麽?”一直沒開口的蘇牧野,忍不住笑了,他清越、慵懶而華貴的聲音在寂靜之中模糊飄蕩,俊美無鑄的玉人麵龐揚起,露出攝人心魄一笑。
在場許多人似是被年輕公子容貌所驚攝,凝神不動,心中都是一個想法——“絕色之貌,名不虛傳。”
寒風突起,席卷茫茫月色,簌簌鋪落於他衣袂,宛如蒼茫雪野裏的點點驚鴻。
蘇牧野白袍飄飄,長身玉立在黑衣人圍繞中心,溫然道:“薩瓦克很缺錢吧,缺錢到仁者都要親赴國朝,刮取國朝百姓民脂民膏,缺錢到不惜賠上數不清的薩瓦克勇猛之士,罔顧他們家族妻子、罔顧他們健康身體。”
“傳言蘇牧野善於攻心,今聞君一言,所傳不虛。”中年男子身旁的枯瘦老者冷冷開口。
“你們可以不拿你們百姓的命不當命,但國朝不會!”蘇牧野寒冽目光一掃,這一刹那,諸人皆吸了一口涼氣。
還不等眾人反應,伴隨蘇牧野冷冷的聲音滑過靜寂,他雙目凜然一聚。
大家還處在驚異之中,都沒看到蘇牧野的身形是如何發動的,隻覺麵前掠過一陣寒風,人已飛入空中。
他反袖卷起墨盞手中長劍,長身躍起,一招平平常常的招式朝艾文麵前劃下。
電光火石之間,有一人影飄至艾文麵前,斜祭出一刀,生生擋下這無人敢正麵不避接下的看似平凡一劍。
艾文轉過身子躲過這一擊,立於他前麵的高大身影,正是花桃兒。
蘇牧野長劍被阻,玩味一笑,身形翻轉,漫天劍影去勢不減,轉向枯瘦老者。
枯瘦老者隨手抓起身邊一黑衣大漢,推出身前。
劍氣一落,自黑衣大漢身上劃過,人中自上而下一條紅線,黑衣大漢仰麵倒下。
再看蘇牧野,人已落回原地佇立,劍送回墨盞手中,除了衣袂袖袍緩緩浮動,仿佛剛才不曾離開。
“花桃兒,承平十二年開始行走於國朝,以采花聞名,實則負責探聽收集各路信息,薩瓦克仁者的關門弟子。”蘇牧野冷漠的聲音飄散於空中。
蘇牧野一步奪劍,長劍連指三人,斬殺一人,僅用一招,須臾之間。
在場的黑衣人們迅速握緊了手中的刀劍,空氣更加冷冽起來。
很多人、或者說幾乎在場所有人都沒有見過蘇牧野出手,剛才是第一次見到紈絝世子出劍,這璀璨華麗的一擊,居然如天神一般,心中均惴惴不安起來。
“墨盞,這把劍刃開不利。”
蘇牧野笑望驚恐艾文,口中卻對身邊的墨盞言道。
墨盞沉默躬身一禮。
蘇牧野不等艾文再次開口,呼的一下飛躍上房舍屋簷,像一片薄薄落葉,落於飛簷上,遺世獨立、如夢如幻。
他一動,墨盞和蘇離立即飛身動手。艾文手下的黑衣人們見狀,均紛紛發起進攻。
墨盞雙手飄動,揮劍在黑衣人群裏大開大闔,劍氣激蕩,斬落人頭。
蘇離提掌直取黑衣人身後的艾文,被花桃兒攔下,他幾掌擊出,花桃兒不敵跌落在地,嘴角流出鮮血。
蘇離嘲諷搖頭,繼續朝著自己的目標艾文劈去,手腕一翻,掌中香粉紛紛飄散於空,同時抓向艾文。
艾文麵上已經起了數不清的紅斑,但他再顧不得身上肆意而生的癢意,隻想逃走,結果跌倒在地,渾身軟如爛泥。
他不敢置信地回頭,越過蘇離優雅笑容,看向場內。
——黑衣大漢人數眾多,圍攻墨盞,焦灼應戰。
——花桃兒扶胸跪倒撐地,似在緩和剛剛接下的幾掌。
——身邊近身幾名武人,都在阻擋觀音蓮指蘇離,還可以支撐數招。觀音蓮指以指彈香粉聞名,何時掌法如此淩厲?
——飛簷之上的蘇牧野,噙笑俯視全場。他似乎看到自己在看他,悠悠綻放一個笑容,如暗夜鬼魅。
隨著寒風飄動,越來越多的黑衣人倒下,他們不明所以地看著不聽使喚的雙手雙腿,似乎不太明白,為何使不上勁。
艾文和他身邊的枯瘦老者也都軟軟倒在地上。
三步逍遙散,再次發揮了它抽人筋骨、軟人手腳的功效。
立於飛簷上的蘇牧野突然冷冷吐出聲音:“此間數人,全數拿下。”
得令的墨盞反身躍到蘇離身旁,兩人同步向艾文走去。
千鈞一發之際,有人影衝至跟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抓起艾文身邊的枯瘦老者,飛速掠開,呼吸之間,已經飄出了宅院。
蘇牧野喝令,“追。”
墨盞飛身追去。
艾文心如擊鼓,眼睜睜看著蘇離手掌如利爪,在自己胸前抓出一道深深的血痕,驚呼還未脫口,就看到一隻青白玉手拂開利爪。
蘇牧野飄落眼前,笑意盈盈——“你是誰?”
“我……我是艾文啊。”艾文顫抖聲音道,原本就接近女聲的聲線在恐懼之下細若遊絲。
蘇牧野搖動手指。
目光一沉,左手微動。一顆小小珍珠帶著清寒自蘇牧野袖口飛出,穿越冷風,擊入了艾文胸前血痕。
艾文悶哼出聲,栽倒在地。
“你不是艾文,被花桃兒救走的才是艾文,我來猜猜,你是艾文的大弟子,摸桃兒。”語氣肯定,語調調侃。
假艾文,也就是摸桃兒,四下望了望,閉眼數息,冷笑出聲:“老子摸桃兒無數,今日能見蘇美人一麵,也不算虧了,哈哈——”
蘇牧野臉色微變,向前探手,隻是他終究慢了一步,摸桃兒頭一歪,再無生息。
人吞毒自盡了。
再去看院裏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全部歪頭無聲無息。
慘淡的鮮血在靜寂的夜裏靜靜流淌,微微淡淡的血腥味飄向遠方……
墨盞去追花桃兒未回,蘇離自去安排圍在宅院外的衙差,把這些番波斯國人抬走。
一同被衙差們帶走的,還有在那些在房舍裏吞煙吐霧、飄飄欲仙的癮君子們,以及藏於冰窖的“貨”。
蘇牧野邁步,準備離開。
不遠的灌木叢後有悉率聲響,蘇牧野不由厲聲:“出來!”手裏同時已滑出一顆珍珠。
轉過身,蘇牧野對上了一雙清澈見底的眼睛,尷尬的聲音隨即響起:“嗬嗬,好久不見,世子。”
穿著寬大黑衣、頭上發髻被風吹得亂糟糟的葉鳳泠從灌木叢中呆呆地走出來,臉上的神情不可謂不精彩,有無辜撞破別人秘密的難堪和張皇,也有久未說話突兀搭話的尷尬與狼狽。
蘇牧野不露聲色地收起指尖珍珠,雙手背去身後。
“哼,柳小姐又認識我了?”訝異之後,惱火漸生,麵上笑容卻盛,他走近葉鳳泠,從她的頭上拿下一支幹枯樹杈枝子,彈開。
“你怎麽在這裏?和羅呢?”蘇牧野好笑地不住打量葉鳳泠,待看清她鬆散黑衣領口裏僅著單褂時,臉色突變,眼裏閃過鋒芒,一把緊緊握住葉鳳泠手腕:“你的衣裳呢?”
葉鳳泠還沒有從蘇牧野竟然武功高強這個意外認知裏回過神兒,又迫不得已走出來同對方打招呼,現在再被對方拉著逼問。
四目相對,蘇牧野那浩瀚瞳海卷起她眸光,讓她無法自拔、無可抑製的心尖顫顫,腦海裏的種種想法被攪亂,葉鳳泠有些慌:“我……”
“花桃兒的衣服。”蘇牧野摸著下巴,冷笑連連。
葉鳳泠無端聽出了一絲殺氣,猛然一震。她睫羽微顫,垂下雙眸,又忍不住向上瞟蘇牧野一眼,幹笑搖頭。
蘇牧野冷哼,目光沉沉,盯著她不動不語。
少女肩膀輕微顫抖,眼眸若水,秋色一般迷人,如同水上蔟蔟火苗激烈地跳著!
這哪裏是害怕驚慌的眼神。
這明明是興奮被抓包的眼神。
明明不怕他,一個不察都要被她玩弄於股掌之上,還要裝出害怕的、嬌弱的樣子來,葉鳳泠真是,真是……蘇牧野心裏一時懊惱自己熱臉貼冷屁股,一時又欣賞於她內裏的野性。他伸手為她扯緊領口,幾分寵愛地,輕輕捏了她鼻子一下,低笑出聲。
葉鳳泠紅著臉,她也很煩惱,為何她每次裝的時候,蘇牧野都能一眼看穿呢?
這讓她很有些尷尬,戲總是很難唱下去。
夜風寒涼,緩緩鼓吹衣袍,飄出一陣陣熟悉的清淺味道。這種氣息糾葛纏繞周身,把葉鳳泠的思緒拉回到京都時的很多時刻,她不由一陣恍惚,一時有些分不清身處何處。
看著眼前的人又迷迷糊糊開始腦子打結,而且膽大包天的在他麵前扯謊袒護花桃兒,蘇牧野心頭暗恨,還裝聾作啞?心思轉動,唇高高翹起:“柳小姐如果不交代清楚,恐怕要跟著我去洛陽府走一趟了,嗯?”
頭頂鋒芒如刺,灼灼似燙,葉鳳泠背脊越來越僵硬,麵頰肌肉被寒風吹得也開始僵硬起來,她權衡利弊,迅速下了決斷,陪笑含糊:“我和白靈、白奇幾人吃過晚食,逛到這裏買香粉,沒想到誤入被抓,就打暈了幾個黑衣人,換上黑衣,四散逃離。”
立在月色陰暗一側,葉鳳泠看不清蘇牧野的麵容,也有些不敢看,她聽到頭頂聲音清冽如霜:“沒撞上花桃兒,你能找清楚路?”
沉默片刻,葉鳳泠梗著脖子堅定點頭。
耳畔聽到數聲冷哼聲,蘇牧野的語氣忽然變得輕柔,“你換下來的衣裳呢?來,咱們一塊找回來。”
葉鳳泠猛然抬頭,看到蘇牧野笑意加重,扯著她向宅院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