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無形手掌
第218章 無形手掌
晚食時刻,花桃兒又一次在桌子上見到了他討厭的鈴鐺青年。青年大方地坐在白靈身旁,禮貌地跟每個人都打了招呼。招呼打的不倫不類,但為人很誠懇,輪到花桃兒時,神情更加莊重:“不知花兄是我小妹朋友的朋友,多有得罪,還望花兄海涵。”
花桃兒吊著眉梢,抱臂冷哼。
葉鳳泠笑著打圓場,問白靈他們是從哪裏來,為何會脖頸上都掛著銀鈴鐺項圈。
白靈捏著自己的項圈,撅嘴無奈:“西南白家,你們聽過沒,我們那裏家家姑娘小子成婚前都要帶著這個,我和我哥脖子上的是我娘專門找師傅給我們打的,說可以保佑我們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西南白家,葉鳳泠沉吟,莫不就是那個國朝三大香粉世家,亦是香料世家的白家?西南地區香料獨特、蟲蟻眾多,白家一直牢牢把持西南香料的供應。
聞得白靈之言,花桃兒眼睛才又轉到了白靈身邊、坐的一絲不苟的鈴鐺青年身上。鈴鐺青年自我介紹,姓白名奇,是白靈的同胞兄長,此次遠涉中原,乃專程來洛陽參加品香大會的。
一桌人熱熱鬧鬧吃完晚食,白靈邀請葉鳳泠等人去他們落腳的客棧住,比這裏寬敞,而且地理位置更好,被葉鳳泠婉言謝絕,她現在覺得不太引人注目的普通客棧非常符合她的需求。
白靈也沒勉強,她性格爽朗大氣、不拘小節,同小心機不斷、說話繞幾個彎的葉鳳泠莫名投契滿。因品香大會定於十二月初八,也就是三日後,她同葉鳳泠擊掌定下,明日一起同遊洛陽八大景。
葉鳳泠送白家兄妹到客棧門口。
時值黃昏,淡紫的雲霧盤踞高空,夕陽隻留一絲殘顏,迸射一縷縷絳色霞彩,宛如美人裙帶飄揚。
葉鳳泠披著一身餘暉,立在人影如織中,她麵似琉璃水晶,人比花嬌,頭上插著的垂絲海棠花簪映著晚霞,斑斕生光。
白靈目不轉睛地盯著葉鳳泠,舍不得轉身,幹脆倒著走,邊走邊喃喃:“中原的美女,瞧著像剛出生的小羊羔,軟糯可口,渾身透著奶香味,真想抱著蹭。哥,幹脆你把柳葉娶回去得了,給我生個漂亮的小侄女!”
白奇嫌棄地瞅她,大手一揮:“漂亮有什麽用,要娶也不娶她那樣的,一陣風就能吹倒,我要娶個身強力壯,能跟我過招的娘子。”
聞言,白靈看怪物一樣看她沒有開竅的親哥,低頭歎氣數聲,方抬起頭,笑眯眯挽上他的胳膊朝落腳的客棧走去。
紅霞卷卷舒舒,流雲璀璨成波,夕陽冉冉慢慢,餘暉照濃如釉。
了了心斜對麵上上智酒肆的二樓窗口處,倚著一位俊美無暇的白衣公子。公子佇立許久,垂眸凝視窗外,桃花眼灼灼發亮,不緊不慢地扇著竹骨扇。
蔦與女蘿,客棧風幡飛揚如雲似海,傍晚夜風徐徐吹拂,佳人身形愈發瘦美,不過月餘,她的身段更仿若西子一樣,雖是傾國傾城美貌,清逸非凡,但到底過於纖弱。
白衣公子身後陰影裏立有打著哈欠的小廝,小廝頗有些看不上自家公子近鄉情怯的樣子。他知什麽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向上翻白眼,視而不見。
一股寒風吹過,白衣公子淡淡咳嗽,緩緩走至桌旁坐定,勾著唇角問:“查到艾文停在何處了麽?”
小廝,也就是洗硯上前回道:“對方身邊人數眾多,沒有住客棧,選了流蘇飄落腳。”
流蘇飄,洛陽知名妓院,以姑娘擅詩擅畫、妙彈妙唱馳名國朝,乃實實在在的銷金窟。
蘇牧野玉指扣桌沿:“我記得,蔣家是入了流蘇飄的股的。”
當下的世家大戶,基本壟斷了國朝內外幾乎所有的大中型商鋪,類似青樓、賭場這些下九流混跡的場所,世家們多隱於暗處,賺著紅利吃分紅。
蘇牧野的授業恩師蔣斯卿出身洛陽蔣家,正是流蘇飄的背後靠山之一。
蔣斯卿曾為今上授業講課,後又為二皇子、三皇子等人開蒙,乃實實在在的文理大儒,隻不過因年過古稀,乞骸骨,離了京都,返回故土,頤養天年。
“老師還在邙山蔣家塚林修養麽?”蘇牧野問道。
蔣家的家族墓葬群就在邙山北坡,俗話說,“生在蘇杭,葬在北邙”,氣勢雄偉、土質深厚的北邙乃風水極佳之地,是洛陽乃至北方很多世家大族的墓葬區首選地點。
邙山同時也是洛陽八大景之一——邙山遠眺之所,每當夕陽西下,暮色茫茫,洛陽城華燈初上、萬戶炊煙嫋嫋,站在邙山頂峰遠眺山下城郭,能看到雄偉的宮闕、寬廣的園囿,富麗堂皇的樓閣,巍巍壯觀。
蘇牧野了解蔣斯卿回到洛陽後,常年在邙山蔣家塚林修養身心的習慣,故此一問。
他沒想到,洗硯立在霞光下,朝他搖頭道:“我去蔣府送拜帖時打聽了,蔣公已經從邙山回到城裏,去了蔣府別院,許是蔣公猜到公子要來洛陽,專門等公子?”
蘇牧野落下弧線分明的薄唇,俊魅容顏如簾卷落日,眸光閃耀如萬壑千山蒼翠輕搖:“不會,若想見我,老師直接差人傳個口信即可,我自會去登邙山”,他立起身望向窗外,淡淡道:“隻怕……老師也對品香大會有了興趣。”
洗硯心底一驚又一沉,他自幼伴蘇牧野長大,知道許多別人不知的陳年舊事,蔣斯卿當年離京,對外之說乃是歸返故土,實則是蔣公對二皇子的玩道喪誌失望透頂,自請離去。離京數載,蔣公再未涉足朝政,連同與二皇子、三皇子和蘇牧野的關係都淡了很多。
這樣一位心境淡泊、山棲穀隱的文理大儒,竟然對品香大會有興趣,不能不讓人驚疑。
“你別忘了,向家的當家夫人正是老師的親女。”蘇牧野淡淡道。
洗硯才想起來,當年蔣斯卿特意將一女下嫁到向家,正是看中向家人口簡單、香道超凜。
“那公子是否要去蔣家別院拜會?”洗硯問。
蘇牧野斂袖緩慢走到窗邊,靜默一會兒後才道:“明日一早,去蔣府別院,備好禮。”
聽著洗硯漸漸遠去的腳步聲,蘇牧野遠視徐徐升起的冬月,想起了蔣斯卿離京之前他們最後一場談話。
如果說誰是蔣斯卿最得意的弟子,並非兩位皇家貴胄,而是長樂長公主之子,蘇牧野。穎悟絕倫、好謀善斷,是蔣斯卿贈評蘇牧野的話。可以說,三個弟子中,蘇牧野也最了解蔣斯卿。
他很清楚蔣斯卿胸有宏圖大誌,視拯救蒼生為己任,因而當蔣斯卿發覺二皇子根本無心江山、隻想逍遙自在時,內心的崩塌感可想而知。
偏蔣斯卿又不能在當年對今上直言,那時的二皇子從外表看還是敏而好學的好青年,因此,蔣斯卿選擇負氣遠走回洛,不再理會國朝朝政,安心做起了田舍翁。
也就是在蔣斯卿離京後的第二年,今上立了大皇子為太子。
一晃六年過去了,六年裏,蘇牧野雖然偶爾路過洛陽,卻從未再見蔣斯卿,皆因他心覺愧對老師,他不僅沒能將二皇子掰回正道,反而陪著二皇子一點點越走越偏,現在直接把好道的名聲傳遍國朝。也許有人還會說這隻是二皇子的一個小癖好,但蘇牧野知道蔣斯卿一定清楚,二皇子是真的從心裏和精神上都放棄了角逐皇位,放棄了為江山黎民謀福祉的機會。
寒風入夜,吹拂過簷下籠燈,吹淡了雲彩,簌簌抖動的籠燈罩相撞發出咣咣當當的響聲,像是一隻無形而遒勁的手掌,窒息著蘇牧野的心髒。
……
十二月初六,辰時。
古城繁華、宮闕嵯峨,前兩日下過雪,洛陽城的街道上看不出一點冬雪痕跡,皆因人走頻繁,早將白雪踩化。
朝陽升起,不溫暖卻夠燦爛,在冷風亂竄的樓閣亭樹之間灑下光輝。葉鳳泠經過一夜安眠,迅速恢複體力,她早早將寫給外祖父的信寄了出去,對外祖父坦言,自己要先在洛陽參加品香大會,再回蘇北。
昨夜褚亮悄悄出去打聽,回來告訴葉鳳泠,向府守衛森嚴,除非有拜帖,不然恐怕很難見到向府當家人,葉鳳泠隻得放棄直接登門的幻想。
吃完早食,葉鳳泠想起了那隻雕生艱難的大雕。一路的修理,冷傲大雕終於收起它的桀驁不馴,變得識時務。它似乎聰明到能夠看清葉鳳泠是這群人中的決策者,一見葉鳳泠,愈發謹慎,小而亮的雕眼,骨碌碌轉不停。
“掌櫃的,它願意吃我手上的肉脯了!”石頭見葉鳳泠走進客棧後院,興奮地朝她喊。以前大雕拒絕從人手裏吃肉脯,近日它開始接受這種行為。
葉鳳泠笑笑不語。
她先摸了摸石頭毛茸茸的腦袋,接著從石頭手裏捏起一薄片肉脯,遞去大雕麵前。
人雕眼神相對,葉鳳泠注意到大雕豎起了它頭後的兩撮羽毛,靜止不動,很明顯它對葉鳳泠心存戒備,警惕非凡。
石頭毫無知覺,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麽。
葉鳳泠靜靜舉著肉脯,眼眸裏漸漸閃現鋒芒。她不眨眼地盯著大雕,等了許久,一直沒有等到大雕吃下她指間的肉脯。到最後,大雕幹脆閉上了眼,不再看眼前兩人。
石頭驚奇地張大嘴,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看葉鳳泠,換來葉鳳泠輕蔑一笑。
“兩天不要給它吃東西,下次等我來喂它”,葉鳳泠說完就轉身離開了。
看著掌櫃的翩翩離去,石頭回過頭,大雕已經睜開了眼。他喃喃自語:“好奇怪,我們誰喂你,你都吃,可為何不吃掌櫃手裏的肉脯呢?”
雕眼閃爍不停,不住啄身上雕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