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暗夜修羅的笑容
第176章 暗夜修羅的笑容
這一日,行到聊城,又是一夜宿醉。醒來後,蘇牧野有些迷茫,似乎不太明白為何沒有躺在自己柔軟舒適的床榻上,而是在這充滿陌生氣息的屋子睜開了眼。
他揉著額頭,叫洗硯。這次外出,蘇牧野隻帶著洗硯一人,墨盞被他差去做其他事,並未跟在身旁。
“主子,你可起來了,陳大人又等在外麵了。”洗硯愁眉苦臉。
如果說這次吃喝玩樂之旅有什麽讓蘇牧野不滿意的,便是這位陳大人,陳楚。
陳楚是太子派來給蘇牧野的幕僚,協助蘇牧野處理各種公文,為他出謀劃策。
當今,世族林立,南北相峙,牢牢把持著整個國朝,寒門子弟在世族子弟掌握話語權的朝堂之上,自成一派,陳楚便是一位寒門子弟。
寒門子弟同世族貴公子相交,本就麻煩,加上公務糾葛,便是矛盾叢生、摩擦不斷。
上路不久,蘇牧野就發現這位陳楚陳大人對他好似有些偏見,鐵了心認為他是個風流紈絝,日日端著張忠君愛國的方塊臉,對他諫來諫去。說話含沙射影不說,還總用一種居高臨下的可惡眼神看他。
而當陳大人發現蘇牧野確實就是抱著公款消費、出來遊山玩水的心態時,這種摩擦便有愈演愈烈之勢,日諫已經在朝著半日諫、時辰諫方向發展。
“蘇大人,食君之祿,就要忠君之事,你我此次外出公幹,乃太子殿下親自向今上求來的,如果不做出些成績,你我隻怕無顏麵見太子殿下。”
“蘇大人還在聽曲兒啊……現在已是午後,正是做事探訪的好時間,不如你我去府衙一趟如何,府尹已經都準備好了……”
“蘇大人,古有聞雞起舞、讀書思進,今日你我雖已不用日日努力讀書,但早睡早起還是你我作為臣子的基本素養。”
……
不光如此,蘇牧野清楚,這個小心眼兒的陳楚,日均一份告狀信,讓驛站快馬加鞭地送回京都。
連洗硯都開始擔心,太子會不會看了陳楚的告狀信,一怒之下,把蘇牧野撤了。
蘇牧野倚在雪白被衾波浪中,漫不經心:“他來作什麽?”
洗硯擰著眉,“陳大人說要帶您去聊城府衙,說是已經把聊城有規模的商戶掌櫃都叫齊了。就等您起床出門,您看?”
洗硯大膽地瞥蘇牧野,自家公子坐在床榻上垂眸,晨日的光線映著公子浮在地上的清俊影子。
“真有意思。”公子輕哼。
洗硯看到自家公子挑挑眉,伸了個長長懶腰,無聊一笑,“那我們就去看看。”
在陳大人曆經整整兩個時辰的辛苦守候、心態幾近崩潰時,蘇牧野終於走出了房間。
聊城知府四十多歲,一臉精明相,領著府衙大小官員和所有商戶,立在府衙門口迎接蘇國公府世子的到來。
下馬車的時候,蘇牧野發現旁邊還立著兩個丫鬟,他挑眉,默默地想,這聊城知府有點兒意思。
一行人走進府衙,去議事堂坐下。
名門公子,風流俊秀,閑雅雍容,蘇牧野的衣容,一貫瀟灑飄逸,似向晚明月、又似夜空耀星。
兩個麵紅耳赤的侍女立去蘇牧野身後,為他斟茶,一眼又一眼地瞟蘇國公府世子。
蘇牧野掃視一圈,目中笑意已消,唇角卻仍勾著,他語調悠慢:“陳大人,你來說吧。”
坐在他旁邊寡著臉的陳楚,聞言,抬起眼皮,隻見他起身朗聲將今上和太子要徹查番波斯國意圖攪亂國朝民商的旨意講清,又咳了咳,才道,這次叫各位來,是想了解一下聊城這邊的商貿情況,如果有異常,各位商戶要秉公稟報,朝廷必有重賞。
說完,陳楚就坐下了。眾人目光又聚到蘇牧野的身上。
蘇牧野端起茶盞,瞥他們一眼,“怎麽?沒有異常?那我可回去了啊。”
各個商戶掌櫃都心有忐忑,他們一頭霧水地被叫來,又被問是否有特殊情況,有的話豈不就是和番波斯國有交流麽?誰要去領這個投名狀誰去,反正自己不去。
眾人都打定主意裝鴕鳥,無人應聲。
蘇牧野目露嘲諷:“所以,以商貿著稱的聊城,一個和番波斯國接觸的都沒有?”
眾人的心搖搖欲墜,繼續裝聾作啞。
蘇牧野扯扯嘴角,略倨傲道,“你們想來也聽說過我的豐功偉績吧,打架鬥毆、招貓逗狗,流連風月、吃喝玩樂,做事幹業我可能不太行,但整人逼供我向來順手。我也不是不信你們,隻是若此刻不說,以後再說,如何處置可就要看我當時的心情了。”
不安又驚悚的眾人:“……”
偏蘇牧野眉眼彎彎,繼續溫厚笑:“放心,我不逼你們,有事就說事,沒有就算了。”
眾人被他怪異而晶亮的眼神盯得害怕,白著臉,紛紛低下頭。
隻有聊城知府一人,左看看、右看看,措辭想如何打圓場。
蘇牧野頓頓,心裏一轉,抬手隨意指了一個商戶掌櫃,問:“你是做什麽的?”
“回稟蘇大人,我……我是開茶莊的。”
“從未和番波斯國的人接觸過?是吧。”蘇牧野和藹問道。
茶莊掌櫃臉色煞白,冷汗成串流下,“親切”的蘇大人如暗夜修羅一般……他噗通跪倒在地,唇角翕動,說不出話。
蘇牧野玩味一樂:“慢慢想,如何回答,可得想好了。”
茶莊掌櫃:“……”
陳楚在一旁見狀,認為不宜開始就如此直接,需徐徐善誘、慢慢圖之,便要開口。
蘇牧野卻沒有給他發揮的空間,一揮衣袖,直接站起來,朝室內所有的商戶慵懶笑笑,“這樣吧,你們回去想,今日之內就把想到的情況寫下來,交給陳楚大人。你們不用寫自己同番波斯國商人的接觸情況,隻需要寫下自己見過誰同番波斯國商人見過麵即可。”
眾商戶:“……”
檢舉揭發、暗箭傷人麽?
走到門口的蘇牧野甩袖回頭,勾唇一笑:“記得,每個人都得寫,可不許交白卷!若被我知道誰不寫,明日他的名字就會出現在今上的禦案上。”
眾商戶跪。
待隻有蘇牧野同陳楚兩人時,陳楚嗔怪,“蘇大人,怎麽這麽莽撞,萬一這些商戶勾結起來,怎麽辦?”
蘇牧野拍拍陳楚的肩膀,語重心長:“放心,我就怕他們不勾結起來。”
陳楚:“……”
陳楚見蘇牧野腳下生風,一步不停地向外走,似有急事,忙小跑跟上去,“蘇大人,你要去作什麽?”
“聽說聊城請來梨風苑,我去看看。陳大人你慢慢等著商戶交條疏。”蘇牧野還未說完,就大步流星地走遠了。
貼身小廝也跟著跑遠,留下陳楚一個人在府衙裏苦命等條疏。
等蘇牧野看完梨風苑表演,哼著小曲兒回到住處時,一眼看到了等在門口的聊城知府,以及他身後的兩位商人。
三人恭恭敬敬守在門口,也不進門,站的筆直,似三根門柱子。
蘇牧野莞爾,“李大人,有事?”
聊城知府李大人一見蘇牧野,眼底一亮,碎布小跑到蘇牧野跟前,舔著臉,諂媚笑:“蘇世子,噢,不,蘇大人,我有要事稟報。”
順著李大人目光望去,蘇牧野看到兩位商人滿臉希冀地看他,就像在看一根救命稻草。
蘇牧野若有所思。
進屋後,兩位商人跪倒在地,似撲通撲通急著下鍋的餃子,爭先恐後跪去蘇牧野跟前,呈“楚楚動人”之態。
時下,士農工商,商人地位最低,因近些年國朝鼓勵商貿發展,商人地位已經大有提升,但在士麵前,商人還是自帶天生低人一等之感,更何況這二人是來請罪的。
蘇牧野閑閑地聽兩人倒豆子一般說完,閉目思考。
時間一點點過去,從午後一直到傍晚時分。
蘇牧野睜開眼,盯著地上二人,笑問:“這事,你們還跟誰說過?”
一人忙搖頭,一人猶豫半晌後道:“跟任家家主提過。”
“做香料生意的聊城任家?”蘇牧野問。
那人點頭,“那人說對香粉很感興趣,我便推薦了任家,他就讓我去為他搭橋。我就……”
蘇牧野抬眉,似笑非笑,“就隻給了十萬兩?”
那人忙磕頭,“還說……還說如果能拉任家入夥,能再加十萬兩。”
聞言,蘇牧野目色一沉,二十萬兩,好大的手筆。
心底歎口氣,他也不為難二人,讓洗硯帶他們去書房把情況一五一十寫出來,按上手印,就能回去了。
聊城知府李大人見狀,也想告辭,不想被蘇牧野攬過肩膀,“李大人,此事以前你不知?”
李大人聞言,眼睛眯起,弓身打哈哈,一疊聲說這事他也是今日頭一次聽說。
蘇牧野不緊不慢,“我記得,李大人是承平六年的進士,已經在聊城知府位子上坐了十年。想必聊城這邊所有的商戶你都了解吧。”
李大人忙道,略知一二。
“噢,那剛剛的這位絲綢店掌櫃,你們也認識很多年了吧。”蘇牧野輕輕撫平李大人肩上衣裳褶皺。
李大人不自在地僵直,慎重地點點頭。
“所以開了兩年鋪子的絲綢店掌櫃情況,你都清楚,聊城商賈巨擘被人約談數次,你卻一無所知?我記得,現在任家二房的長媳就是李大人的侄女吧,”蘇牧野冷冷道。
“還是說,李大人,覺得在我這個紈絝麵前馬馬虎虎應付過去就行了。”最後這一句,雖然平靜,卻蘊有雷霆之怒。
李大人大汗淋漓,“這……這……”
蘇牧野轉過臉冷冷一笑,“如果我是你,既然眾人都看到你來找過我,就算你不說出來,也沒有人會相信你的清白,還不如告訴我,這樣我還能為你在太子麵前美言幾句,你覺得呢?”
李大人仍然踟躕,其實他今日前來,就是想試探蘇牧野的態度,然後回去再思索一番,卻不想,直接被蘇牧野詐出他心虛。
心底一恨,他咬牙,種上前附耳蘇牧野,輕言數語。
聊城知府離開蘇牧野居住的宅院時,腿腳發軟、滿身冷汗。
蘇牧野則一直靜靜坐在大堂的椅子上,直到陳楚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