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長相思
第156章 長相思
這一出戲,少了關鍵主角,還如何唱下去。
奄奄一息的葉鳳泠被盡職盡責的好表哥親自抱去床榻,眾人請來禦醫。
眾位守在外麵的小姐們一窩蜂湧進屋裏,她們圍住昏迷不醒的葉鳳泠,噓寒問暖。
陳語涵冷眼旁觀。
她眼看粗糙、拙略又浮誇的演技,又眼看眾人或明或暗的偏幫,明明還不是寒冬臘月,她卻如墜冰窟,心寒似鐵。
這一切不過是拖延時間而已,她倒是要看看能拖出什麽花樣來。
然,等禦醫扶脈出來,直言,葉三小姐不是累的,肺腑內更是傷重不堪,隻是葉三小姐也太能忍耐了,這樣重的內傷都能咬著不說,未免太堅強。
太後又問,這內傷是何時所傷。
禦醫摸著髯須,想起早晨入宮邂逅蘇世子。蘇世子不緊不慢走在他去太醫院的必經之路上,和見到他,一點都不驚奇,他們簡單寒暄後,蘇世子就直入主題,向他詳細“講述”了昨夜慈寧宮發生的閨秀爭執,臨別之際,還唏噓不已,“哎,可憐葉老伯爵,崢嶸戰場一生,嫡親孫女還要受氣,真是讓人看不下去。”
說完,蘇世子就笑笑拍了拍禦醫肩膀,大大方方轉身走另一條路,去上早朝了。
看著眼前端莊睿智的太後,禦醫緩緩道,“葉三小姐這傷,不過半日多吧,這樣重的傷,決計無人能撐的過一日。”
如此的話……太後拍板,太子附和,此事任何人不準再議,兩位小姐均身負內傷,幹脆各自回府反思吧。
不提銀牙咬碎的陳語涵,床榻上氣息微弱的少女悄悄睜開一隻眼,看到靜坐在塌邊的蘇牧野。
他不言不語坐在那裏,麵容清俊,眼神定格於一處——床榻沿兒,似乎那裏長出了一朵花。
葉鳳泠看不清他神色,無法判斷他在想什麽。
“謝謝你。”她小心翼翼開口,怯怯望他。
蘇牧野耳朵一動,他微微自嘲:“我做了什麽,你謝我。”
“你……”葉鳳泠語塞,她也組織不好語言,隻覺萬千話語,凝聚到唇邊,便化作了一句非常單薄的“謝謝你。”
“今日這一鬧,你在閨秀之中隻怕會非常艱難。你想好了麽?”蘇牧野的語氣莫名帶了絲他自己都沒發覺的解氣。
俊美如玉的公子坐姿如鬆,氣息卻與她交相纏繞,他既倜儻風流、又孤傲冷漠,兩種截然相反的氣質奇異在他身上融合,如罌粟般誘人墜落。
蘇牧野忽然附身,他的鼻尖陡然貼上葉鳳泠的挺翹鼻尖,忽而莞爾:“你怎麽不說話?還是你說不出口?”
葉鳳泠唇角翕動,她的手都在顫抖,卻被蘇牧野死死扣住,她望蘇牧野半晌,才幽幽道:“我……我想好了……”
葉落風清、寒鴉複驚。
那一日,葉鳳泠百般滋味爬上心頭,連掩飾和解釋的話都忘說了。
臨離宮時,葉鳳泠才想起來她的佛經還沒抄完。其他人的都已被拿去供奉到佛祖麵前了。
她走到書案前,翻開抄了多一半的經文,想還是帶回去吧。
可她翻著翻著,眼睛越睜越大,她不敢置信地拿著經文,仔細看來看去。
看饒她看了半晌,也看不出後半部經文的字跡同她前半部字跡有什麽區別,簡直就是……都是出自她一個人之筆。
可她分明才抄了一半?
是誰……冒名頂替替她抄完這本佛經的?
佛經終究沒有被葉鳳泠送到佛祖麵前,她將佛經貼身帶回宜秀居,壓在東市書市淘來的那一堆書籍之下。
心中隱有所思,但她不敢也不想去證實,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回到葉府,葉鳳泠便被“內傷嚴重”四個大字釘在了宜秀居的床榻之上,整日不敢出門,就待在屋子裏養病。
後來陳府又有人上門,都被王夫人打發走了。
葉老太爺難得問候葉鳳泠一句,問過後他又奔向書房,去研究永遠也研究不完的排兵布陣。
相比之下,反而是二房的葉鳳錦頻繁地往宜秀居跑。
同她一道來的,還有各種小道兒消息。那日陳語涵和葉鳳泠前後腳離宮,前者交上一本抄寫工工整整的佛經,後者卻未寫完。
可葉鳳錦卻打聽到,陳語涵那本佛經最後幾頁的字跡同前幾頁大不相同,顯然不是出自一人之手,誰會幫她代筆呢?這個人是不是就是她的同夥?
葉鳳錦向足智多謀的葉鳳泠討教。
卻見葉鳳泠一直走神兒。
葉鳳泠的走神兒並不是針對葉鳳錦,陳語涵按時交上去的佛經分明就是有人捉刀幫忙,但她已經不再關心,反而壓在箱底的那本佛經會時不時浮現在她眼前、心頭。
兩位勳貴小姐當眾扯皮扭打的事情,不知怎地,也傳到了坊間,連含香館的向師傅、褚掌事他們都知道了。
這些日子,向師傅除了日常調配“逐月流光”香粉外,所有時間都花費在調配“定州公府印香”。
可治香功夫爐火純青如向師傅,也發覺按香方調配的“定州公府印香”有些奇怪。
這種古香方,她們之中並無人聞過,隻能從前人描繪的文字中比對揣度。
葉鳳泠托著下巴,愁眉不展地盯著眼前香粉。
“小姐,這香有何不對?”月麟問。
燭火熒熒如豆,少女嬌媚慵懶。
指尖挑起一抹香粉,輕輕彈開,月麟的鼻尖飛過幽香,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葉鳳泠臉上露出一言難盡的神情。
“定州公府印香”是在古墓裏掘出來的一塊香。傳言焚時氣若幽篁故裏,雲霧成海幻影重重,能引人入天宮仙境。
香味被描繪的如此鬼斧神工,怎麽會是鼻尖的味道,苦澀味很重,還有柴火味!
又看了遍香方,百抓撓心又百思不得其解,葉鳳泠長長歎息一聲。
無意抬頭,她就見月麟又一個人委委屈屈地立在角落裏跟自己較勁兒。
有事。
深知月麟脾性,葉鳳泠嫻熟地“炸”出她的糾結。
柳氏“養病”許久,在她做出深刻反思檢討的姿態下,葉老夫人和王夫人終於同意柳氏“病愈”。
經此一“病”,柳氏變聰明許多,她不敢再直挫王夫人鋒芒,但也不願再貼補葉鳳泠這個“白眼狼”,就在她沒有目標時,遠在郊外莊子上的葉鳳媛不知用了什麽辦法,托人給柳氏帶來一封信。
看過信後,柳氏直奔書房對三老爺哭訴,說小女兒一個人在莊子上受苦受難,她們為人父母如何能安心。
三老爺本來就愛葉鳳媛如珍寶,一聽就到葉老夫人麵前,耍出老兒子的潑皮無賴。磨得葉老夫人和葉老太爺同意將葉鳳媛接回來,好在她仍然禁足在桃花塢,等閑不能走動。
葉鳳泠還在宮裏時,葉鳳媛就已經悄然無息的回到葉府了。直到現在,葉府也沒人告知葉鳳泠此事。
月麟生怕葉鳳泠從別人嘴裏知道後,會受不住打擊,才吞吞吐吐講出來前因後果。
葉鳳泠冷笑連連,紫蘇的事過去了麽?
當然沒有,不光葉鳳媛要付出代價,葉府這些人也要付出代價才行!
上一秒還在悲風傷秋的葉鳳泠,在這個消息的刺激下,複燃起熊熊鬥誌。
同樣倔強不甘的不光有葉鳳泠,還有倚在牆根兒下喝酒的蘇世子。
葉鳳泠就是頭大也絕對想不到瀟灑狡詐又陰險善變的蘇牧野,會因為她的一句話去借酒消愁。當然如果她知道的話,她的頭想必會更大。
被蘇牧野的內心小人如此“惦記”,葉鳳泠會嚇得頭掉。
此刻,蘇牧野正坐在“凝霜”院最高的牆角裏喝悶酒。
天涼夜寒、還飄著小雨霜,虧他身板兒好才熬得住。
蘇世子喝悶酒的方式同別人都不一樣,他端著小小酒盞,一口啜一口,文雅又秀氣。
他望著風雨之中的細小凝霜,心裏燒得陣陣發燙。
雖說明知她就是那樣目的明確、不會被感情衝昏頭腦的人,可蘇牧野反反複複、心心念念,勞心勞力,幾次三番救人、教人又討好人,他像入了魔怔一般,甚至都在幻想,她再不回應他,他要如何軟硬兼施、恩威並重地迫她從了他。蘇牧野很清楚,娶她不難,讓她心甘情願地嫁給他才難。
正是因為想的麵麵俱到,想的太好了,在想象裏他又做出了那麽多的努力,等他握著她手,見她眼裏無一絲一毫對他的眷戀和喜愛,他心頭席卷而過的,是幻想的湮滅和愛情的幻滅並存,疼得鑽心。
蘇牧野萬萬沒想到,他這樣一個花花草草叢中過的風流浪子,竟然會被葉鳳泠這朵“心眼多如蜂窩”的黑心蓮,迷惑,自甘墮落地沉溺於她的表麵溫柔。
他把手中的酒盞狠狠向地上摔,抱起腳邊的酒壇子開始灌,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可杜康都止不住他心頭嘶嘶啦啦的疼。
酒入愁腸,煩憂入心,醉意隨著那些思緒迅速擴散到五髒六腑,求而不得沒什麽,蘇牧野從來堅信“隻要靜神不滑坡,方法總比困難多”,在他的人生典籍裏,就沒有不能謀得的事,可這一次,他難得的躊躇,靠算計謀得的感情,是否值得呢,是否還算是純潔無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