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烏木發簪
第130章 烏木發簪
目送韓齊光離開後,蘇牧野邁步進了自己院子,洗硯從門側閃現,拱手道:“主子,小的特來領罪。”
蘇牧野恍如沒有看見他一般,徑自朝屋裏走去,洗硯心下大急,知道這次恐怕不能善了,疾步跟了上去。
進屋後,洗硯左顧右盼,發現墨盞不在四周,他耷拉著腦袋,瑟瑟秋風裏,他的額頭上全是汗水,可他不敢去擦。
約莫過了一盞茶工夫,蘇牧野才在椅子上睜開眼睛,涼涼道:“說說你哪裏錯了?”
洗硯片刻不敢耽誤,蹭地跳到蘇牧野跟前,“主子,我錯了,真的錯了,我不該不把你讓我看好葉三小姐的話當耳旁風,不該不派人盯著葉三小姐去哪裏,不該——”
蘇牧野活動活動脖子,淡淡看了他一眼,“哦。”
簡簡單單一個字就讓洗硯卡了殼,他瞪大雙眼,臉憋得通紅,最後隻得喃喃道:“主子,你罰我吧。”
蘇牧野冷冷道:“我確實應該罰你,明明我囑咐你去看好她,結果先是讓她跟著一個小丫鬟亂跑,再又讓她陷入茅草屋,最後她幹脆失蹤了,我的命令,你就是這麽遵守的?還是說,你覺得你可以為我做主張,在我的命令裏挑挑揀揀去執行!”
“屬下知錯!”洗硯迎頭感受鋪天蓋地的冷意和氣勢,仿佛有一百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可偏偏他想咬舌自盡都不行,舌尖打結,說不出話來。
“哼,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都看不住,我要你還有何用!”蘇牧野眯著眼遠眺,望窗外秋風陣陣,半晌後才道,“去抄寫一千遍心經,再去領家法,日後如果你還不把我的話當回事,你就不用在我麵前做事了,不如去戰俘營?”
洗硯心一鬆又一緊,戰俘營麽?
萬幸有處罰,有處罰就證明自己還有救。
“你剛剛聽到我同韓齊光說的話了?”蘇牧野垂眼看著正要退出去的洗硯。
洗硯心裏一突,隻得停下腳步,“是。”
蘇牧野垂眸看著茶盞裏自己眼睛的倒影,像是十分困惑,“你有沒有發覺,我最近花了很多心思在這些零零碎碎的事上。”
這個好難回答,要說零零碎碎的事,為蘇老夫人去江南找幾盆花算是,為葉三小姐的丫鬟找義莊確實也算。洗硯不安地看了蘇牧野一眼,大氣也不敢喘。
“嗬,韓表哥,總是這樣光風霽月,怎麽讓我有機會翻盤呢。”蘇牧野盯著屋裏浮動的斑斑日光,一貫灼灼桃花燦的眼眸,逐漸幽深起來。
他心底對韓齊光生出一絲絲的嫉妒,這份嫉妒源自何處,他還不知,不過他很清楚,有些事、有些人,如果他想要,別人就一定沒有機會。
至於葉鳳泠,蘇牧野眼瞼微垂半晌,他輕聲問洗硯,“你說我要不要把葉三小姐娶回家呢?”
洗硯內心暴汗,膝蓋一軟,就又跪倒在地,他心想,你堂堂國公府世子、長公主之子,隴西蘇氏的嫡長孫,太後今上麵前的紅人,這個問題需要想麽?明明全在你一念之間。但轉念一想,主子多年遊戲人間,卻從沒見對誰上心,他有這種想法……不會是真動心了吧?所以在慎重考慮這門婚事的可行性?
這樣的事情,蘇牧野尚未看清,可一直隨侍左右的洗硯看戲看全本,心中門兒清,隻是清楚後,他更不敢宣之於口,隻能靜靜跪著。
蘇牧野揮手讓他出去,洗硯頓時如卸下千斤重包袱一般,急急往後退,等退出到屋外,立刻飛奔跑走了。
葉鳳泠真正從床榻上爬起來,不再昏昏沉沉地哭喊“紫蘇”時,距離從鎮國公府莊子回來已經過去三日。
這三日期間,當日在場諸府均送來藥材補品,宮中太後還專門遣太醫來為葉鳳泠扶脈。
秦國公府不僅送來幾匣子的老參、燕窩一類,更送來一抬的賠禮。賠禮被放在宜秀居的院子裏,無人理會。
眾多藥品和禮品之中,月麟小心翼翼捧過來一隻檀木盒子,“這是蘇國公府送來的,來人專門叮囑要單獨交給小姐。”
葉鳳泠不太在意地打開,裏麵裝有一隻烏木發簪。發簪通體烏潤發黑、整根都陽雕舒卷雲紋,精致、古樸、溫和、淡雅。
她撚起發簪,仔細瞧了瞧,竟是越看越喜歡,這烏木質地極好,觸之即可感受到它的潤盈,握在手裏很舒服。
“小姐,不如今日就簪這個吧。”
葉鳳泠淡淡應了聲,月麟小心翼翼接過烏木簪,簪入葉鳳泠發間。
纏綿病榻幾日,葉鳳泠挑不出瑕疵的臉也變得蒼白無生氣。她看著銅鏡裏的自己,拒絕了月麟再抹一些胭脂的建議。
這幾日,葉鳳泠病得暈暈沉沉,三夫人柳氏隻在她剛剛被送回葉府時來過宜秀居一趟,現在又躲去抱病在床,無法理事。
葉鳳媛開始被禁足在桃花塢,在王夫人同葉老太爺和葉老夫人長談後,她被塞進了一輛青釉馬車,送去郊外莊子上,對外宣稱葉四小姐患了重疾。
葉鳳泠靜靜側躺在塌上,盯著地上透過窗格照射入室的日光,默默出神。
她這一世雖然對葉府沒什麽感情可言,可畢竟在一起一段時間,現在她被設計陷害險些丟掉清白,貼身丫鬟不堪被辱觸柱而亡,葉府的處置依舊不痛不癢,她真的心涼了。
幾日裏,一幀幀畫麵不斷在眼前閃過,有上一世的委屈窩囊、有這一世的不甘心寒,葉鳳泠以為她撐不過來,但哭著哭著,她也漸漸想通了——退縮絕不再是她的性格,但僅僅不退縮還不夠,同葉鳳媛相比,她還是過於善良,缺少破釜沉舟的氣勢。
葉鳳泠吐出一口氣,想翻身睡去,去夢裏向紫蘇道歉。
“三小姐,王夫人來了。”魯媽媽在門口通報道。
葉鳳泠忙在月麟的攙扶下起身迎出門。
王夫人看了眼停在院子裏的秦府賠禮,才攜著葉鳳泠走進屋內。
“手上和肩膀的傷怎麽樣了?有沒有讓丫鬟給你換上追風虎骨膏,這是你大伯父日常帶在身邊的西北名藥,說是靈用的很。”王夫人臉帶笑意,溫言關懷。
“謝大伯母關懷。”葉鳳泠複又對王夫人行禮,冷凝的神色稍微柔和了些,她輕輕道:“隻是點小傷,勞大伯母為我擔心。紫蘇的事……”
葉鳳泠現在對身上的傷無所謂,隻關心紫蘇一事。她身邊就一個月麟,日日忙著照看她,外麵發生什麽、如何傳播鎮國公府莊子上的事,她們一概不知。
王夫人歎了口氣,才道:“紫蘇這個丫頭……可惜了。”屋內無人說話,一時寂靜可聞,隻聽到幾個丫鬟嚶嚶哭泣之聲。
葉鳳泠卻沒有落淚,她不想再要這些無謂的緬懷,“紫蘇她命薄,本就是我在路上撿回她救了一命,現在她是去往極樂世界,不用再受苦受罪了。”
聞言,王夫人鬆口氣,頷首:“你能這樣想,我就放心了。我果然沒有看錯你!人這一輩子,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事,這次好在你隻受了些皮肉傷。日子要往後看。老夫人讓我來看看你,順便跟你說,長輩們知道這次你受了委屈,事情都是四丫頭和繡屏那個賤蹄子做的,繡屏已經被賣作娼妓,四丫頭也被送去莊子上了,泠丫頭,這事,你就讓它過去吧。”
心中冷笑連連,又是讓她大度隱忍,葉鳳泠沒有吭聲。
王夫人遲疑一會兒才道:“還有一件事,昨日晚間,秦國公府登門,想定下你和秦琰世子的婚事……”
這話一出,葉鳳泠大吃一驚,她騰地抬起美目,滿是驚怒。
王夫人光看葉鳳泠的神色,也看得出她對這門婚事的拒絕,她握著葉鳳泠沒有被包紮的手,緩緩道:“泠丫頭,我知道你心裏過不去這個坎兒,所以昨夜我已力勸老夫人,不應這門親事。但我想告訴你,經此一事,你的聲名勢必會受到些影響,可能一年半載的,都不會有高門上門提親,除非有人不在意秦國公府。”
王夫人話裏的未盡之意,葉鳳泠心領神會,京都能不在意秦國公府的人家,統共那麽幾個,又都拐著彎兒的或同葉府有親、或同秦國公府有親,更不會來提親的。葉鳳泠好不容易通過千秋宴摘得“洛神”賺得的好名聲,打水漂了。
其實還有葉鳳泠不知道的內情,王夫人欲言又止。昨日夜間,不僅有秦國公府的人登門,宮裏還來了人,太後身旁的婆子專門叮囑葉老太爺和葉老夫人要好好照顧葉三小姐,要葉三小姐養好病進宮去陪太後說話。
如此一來,葉老太爺和葉老夫人更不敢倉促定下葉鳳泠的婚事了,他們想到宮裏太後跟前的三皇子,暗暗猜測著。
王夫人想了半晌,揮手令屋子裏的丫鬟婆子都出去,才道:“現在京都表麵烈火烹油,實則因儲君一事,暗流洶湧。咱們府上幾個丫頭的婚事,寧願遲一些,也不能出岔子。你伯父專門從邊關來信,直言等明年春闈後再議你們的婚事,泠丫頭,你自己要心裏有個數。”
“嗯。”葉鳳泠聲音平平的應了一聲,淡淡道:“伯母說的話,我記住了,能不嫁秦世子,我已對伯母感激不盡,至於我的婚事,等以後再看吧,畢竟最終決定我嫁給誰的,不能是我自己。”
“也不是,若你有中意之人,伯母自然會替你全力周旋。女子一生,嫁人如同第二次新生,伯母不會放任你不管的。”王夫人說完,抬手為她掠起耳畔碎發,不由得瞥到葉鳳泠頭上的烏木簪。
今日過來主要就是為葉鳳泠婚事,半年多來,葉鳳泠送香陪伴不是沒有感動她,長日寂寞,深宅內院能有一個相談甚歡的人,是她的幸事。就算為了這份善緣,王夫人也願幫葉鳳泠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