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坐在668上面,搖搖晃晃地經過破破爛爛的前後八家,再從路邊一條小路走進去,赫然出現一個現代化的小區,幾座塔樓有零星的燈光亮著,這就是清楓華景園了。


  我看著小區門口零零星星的幾個小飯館,玻璃上貼的紅字「老張炒餅豐儉由人」,左邊是「老北京炸醬麵館」招牌上燈光昏黃。右邊的拉麵館則在門口的馬路上支起了攤子,幾個赤膊大漢正在喝啤酒吃串。簽子扔得滿地都是。


  這些小飯館顯然都是沖著前後八家那些蹬著三輪車收舊電腦的人們開的。


  「你幹嘛找這地兒啊?」我見到奇童的第一句話就是問了這個問題。


  「這兒多好啊,多近哪。」奇童看著附近的熱鬧。


  「哪兒近啊?你時常去的地兒是電視台、大山子。這地兒離哪都不近呀。」


  「還行,還行。」他敷衍了兩句就帶著我往裡走。


  說是二手房,其實是新樓盤買剩下的兩套。裡面沒有裝修,更沒有人住。奇童帶著我跟中介走進去,房子的質量看著不怎麼樣,地邊凸出出來用作踢腳線的地方水泥都砌歪了,通往陽台的推拉門安得歪歪斜斜的,不能嚴絲合縫地關上。關鍵這是朝西的房間,夏暖冬涼啊。


  我看了幾眼就要拉奇童走,奇童卻不願意,還跟中介問長問短的。


  從塔樓里出來,我就問他:「這房子你還想買啊?」


  「唉,我看過幾個真正的二手房,那戶型歪歪扭扭的,還有的在半層樓上,裡面又破又老,廁所沒窗戶,一股霉味都沒沒法改造,總之破爛陳舊,戶型還很奇怪。這就算不錯了。而且這片也沒多少房子。」


  「那就看看其他區的房子唄。」


  奇童不說話了,過一會兒才說:「今晚就這樣吧,耽誤了你不少時間。一會兒上哪兒吃飯?我可不能請你吃太貴的,錢得留著買房子啊。」


  我笑了:「幹嘛說話這麼客氣啊?我請你吃飯吧。反正我現在也不指望買房。不過你要買什麼房子可得想好,不能衝動。這可是一輩子的事。」


  我這麼說著,奇童也笑了,眼睛彎成了月牙:「好啊,那我就吃大戶了。難得您也慷慨起來了。」


  燈下,他膚白似雪,眼如點漆。一個男人長成這樣還真讓女人慚愧。我不禁說道:「奇童,你的皮膚可真好啊,那麼白,那麼細,比我都強。」


  奇童上下打量著我,不屑地說:「作為女人你是挺失敗的,化妝算是讓我領進門了,可是護膚方面完全是白痴。走吧,走吧,吃飯的時候我好好教你幾招。」


  相比奇童這邊歡歌笑語,辦公室卻是一片愁雲慘淡。李樂永整天沉默著進出,但是沂元機場項目始終沒有找到突破口。


  但是我的日子慢慢好過了一點。就像李樂永說的那樣,謠言總是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散。尤其是當考試的成績快要出來的時候,人人談論的話題都是這次考試。


  不過,趙芭比對我的態度並沒什麼改變,仍舊那麼冷淡。我有點失落,畢竟芭比是公司里最拿我當朋友的人。雖然她看起來是那麼勢利。但她快人快語,心腸不壞。我終於知道小周為什麼那麼執著了。小周確實能透過芭比張揚舞爪的外表看到她的內心。


  這天上班,打開電腦,在一堆有用沒用的郵件看見了一封來自人力資源部門的信。我的心一下子跳了起來。是那天考試的結果出來了。我哆嗦著,半天沒有點開郵件。我應該有自信成績不會差,可萬一呢?

  點擊滑鼠,打開郵件,在上下固定格式的Title裡面找正文。正文就簡單的一行字:「劉西溪,專業知識考試,成績:A。」


  拿著水杯去茶水間時正碰到芭比,她沒有像往常那樣看見我就把頭扭過去而是走上來問:「哎,你收到HR的郵件了吧?你得了個什麼呀?」


  我正高興著她終於肯跟我說話了,脆快地回答:「A呀。」


  她的眼睛圓睜了一下,長長的睫毛忽閃了一下,彷彿不相信似地問:「A?」


  我點點頭,正要開口問她,她卻斜著眼上下打量我一番,鼻子里冷哼了一聲出去了。


  她的這種態度讓我覺得疑惑不安。我趕緊找個由頭去找Helen打聽了一番。


  然而,她們的態度並沒有比芭比的好多少。嘰嘰喳喳地湊了一群,看見我來就散開了。我抓住Helen問,她雖然不好意思向芭比那樣拒絕我,但也是一副欲說不說的樣子。


  說實話,被孤立的感覺再久都不能適應。自打從深圳回來以後,公司里就是這種怪怪的氣氛。以前我還能找李樂永說說。但是現在我也不好頻繁地出入他的辦公室。


  而且他本來就是高高在上的人,也不與芭比、Vivian、Helen這些人為伍。她們說什麼,他根本聽不見,就算聽見了,也裝作聽不見。


  可是我不像他那樣高在雲端,我還留在泥地上,什麼風吹雨打都得受著。


  吃飯的時候,我孤零零地一個人坐著。不遠處芭比、Vivian、Amanda她們的笑聲聽起來越發刺耳。


  旁邊的椅子被拖開,發出「刺啦」的聲音,一個人在我身邊坐了下來。我惶然回過頭去看,居然是陸海空。


  「被孤立的滋味不好受吧?」他把餐盤放在桌上,坐下以後說。把餐盤放在桌子上吃起來。


  瞬間的動搖之後,我的臉硬了起來:「你什麼都知道。那你還坐在這兒?你不怕受牽連?」


  他的聲音軟了下來:「你知道大家現在都怎麼說你嗎?」


  我一動不動地坐著,心裡劇烈地跳著。不必問,我也知道那很不堪。雖然不知這一切都因何而起,但是現在公司人人都以踩我一腳為樂。我看著陸海空的臉,希望他說,又怕他說。


  他說:「這次考試,就是你考的最好。你是唯一一個得A的。就連Vivian也才得的是B。別人更不用提了。現在大家到處都在傳你跟李樂永的關係不一般,所以他才讓你的分最高。」


  我好幾個月以來的努力居然換來的是這樣的猜疑。為什麼他們看不到別人的努力,只會看到男女韻事、陰謀上位。我感到頭上在發燒,一股火在身體里上下竄動著,不知道要從什麼出口能出來。


  「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我從很早就一直在自學,我是什麼水平你還不清楚嗎?」我咬了半天的牙才擠出這麼一句話來。


  「我當然知道你沒作弊。」陸海空看著我說出這句話。


  陸海空輕輕笑一下繼續說:「這次考試是我們技術部的人出的題。閱卷的時候,我們把你們的名字都封上了,完全不知道誰是誰。都批改完,打了分數才把封條打開,沒法作弊。」


  「那你,」我有點激動,「你為什麼不能幫我闢辟謠?」


  陸海空被問愣了,半晌才說:「唉,算了,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我就是看你什麼都不知道,所以過來告訴你一聲。這些事情都會過去的……」


  「你跟我說幹嘛?你去跟別人說啊。你完全可以用閱卷人的身份說話啊。我作沒作弊,一看便知……」我剎住話頭。我突然意識到,他並非不能,而是不願或者不敢。


  陸海空遲疑起來:「那……不好吧。除非是我們頭兒出來說。我出來說恐怕別人不但不信,而且還……如果我站出來說,那我不就……她們本來就說我和你也有……你也不用想多了,謠言只是謠言,如果公開澄清反而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我霍然站起身,蹬蹬蹬地走了。即將走出餐廳門口時我回望了他一眼,他還是那麼頹喪地坐著。他怕了,他怕幫我說話連他也惹一身騷。可是,他又想在眾人落井下石的時候向我表示點好意,於是才有了剛才的安慰。


  要辭職嗎?怎麼可能?在這裡的工作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家裡還等著還錢。我在心裡冷笑一聲,你們想整死我,我偏不死。不管這謠言是從哪兒起來的,只要一天沒擺到檯面上,我的成績就有效。我樣樣拿第一,看你們拿什麼跟我爭銷售經理。


  走進電梯里,門正要關上,遠遠的一陣嘰嘰喳喳的聲音傳來:「等會兒。」我下意識地按住了開門鍵。


  幾個女孩走進電梯里,一看見我,她們瞬間安靜了。是Amanda她們。幾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背對著我站好,一路安靜地到了十九層。


  幾個人頗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走出了電梯。我徑自走到前台抓住了芭比。也許跟她能說得通。


  「芭比,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我沒有作弊。卷子就在那兒擺著呢,陸海空他們看卷子的時候把名字都封起來了,根本不知道誰是誰。」


  芭比翻了我一眼,碎玻璃渣似的聲音響起:「李總完全可以提前把題透露給你啊。」


  「可是題是技術部出的,又不是李樂永出的。」


  「技術部?技術部有你的陸海空呀。真看不出來呵,你本事還挺大,這麼多男人都被你抓在手裡玩著。」


  一股邪火直衝腦門,我說:「那天晚上穿著抹胸小裙子跑出去的人可不是我。要偏向也應該是偏向你,而不是我……」


  芭比一把捂住我的嘴,驚恐地看看四周沒人才心有餘悸地把手放下。一臉怨恨地說:「我的事你不要管,而且我占著什麼好處了?考高分的人可不是我。」


  跟芭比說不通,那跟其他人就更說不通了。我把心硬起來,乾脆做了獨行俠。你們不願意搭理我,我也不搭理你們。公司只是一個工作掙錢的地方,又不是交朋友的地方。


  我打定主意,從今以後獨來獨往。


  抓起水杯去茶水間。燒水的壺咕咚咕咚地冒著,一個熟悉的背影靠在牆邊正等待著水壺自動跳閘。一股強烈的煙味讓我皺了皺眉頭。是誰在茶水間抽煙?

  男人聽見背後有聲音,轉過身來看了一眼,是Billy。他見是我,問道:「要燒開水嗎?」我揚了揚手裡的杯子:「泡杯茶喝。」


  Billy點點頭,拿燒水壺給自己泡了茶,又把剩下的開水倒在了我的杯子里。


  熱氣裊裊上升,一切都有點不太真實。Billy居然會給我倒水。以前,我很怕他。也曾經有看見他就發抖的時候。如今,我終於不用再怕他了。


  隔著熱氣他也看著我,估計他也心有感慨。一直想盡辦法要趕走我,最後自己卻先離開了。現在我們是敵是友,我不知道。


  「那天謝謝你。」Billy說。


  「不用謝。」我說,「去見謝靜雯還順利嗎?孩子的病弄明白了嗎?」


  「謝大夫說,從日常生活的視頻看來,我兒子沒有自閉症,只是發育遲緩,需要矯正。但是還需要再去一趟香港確診一次。謝謝你!」


  我微微笑道:「不用謝,你心裡的大石頭落下了吧?」


  他點點頭:「大石頭是落下了,但是以後要做的事還很多。你報名參加競聘考試了吧?」


  「是啊。」


  「其實考不考試都無所謂。你知道吧?沂元機場的標才是關鍵。那些知識都可以補,但是能力和關係是補不了的。所以在沂元這個項目上面的表現才是最終決定你們最終誰能當上銷售經理的因素。」


  他說完,端著熱氣騰騰的茶杯走了。


  沂元機場的標才是關鍵?可是連李樂永都覺得很難的標,我能做些什麼?我突然覺得一切都似乎遙不可及。


  對於公司里發生的一切,李樂永毫無知覺。他時常一整天都不在公司。今天下午,他總算回來了,但是面色灰暗。


  經過Vivian身邊時,他問了一句:「HR那邊考試的成績出來了嗎?」


  Vivian平靜地說:「出來了。」


  「你考得怎麼樣?」


  「B+。」


  李樂永點點頭又轉過臉問我:「你呢?」


  我故意平靜地說「A」,想看看他的反應。


  李樂永卻沒有任何喜悅的表情,淡淡地說:「哦,不錯。」接著,他便走進了辦公室。雖然我知道他不便於表現得太高興,但是他這樣冷淡的表情還是讓我覺得失望。


  下午快下班的時候,李樂永面色凝重地出來宣布:他明天要去S市出差,囑咐George盯著點兒蘭州那邊的進展。


  George問:「您一個人出去還是跟老黎他們一塊兒去呀?」


  李樂永說:「老黎他們不去。」


  「他們怎麼不去呀?我記得老黎以前對這個標盯得挺緊的。他們要是不去,您去可怎麼辦啊?要請人吃飯都不好弄,有FCPA那兒管著,上貴點兒的地方去都不行……」


  李樂永把他啰里啰嗦的話截住:「這次純粹是去辦事。老黎他們不用去。」


  說完,他轉身走回了辦公室。別人也許看不出來,但是我能感受到他的無奈、憤懣和煩躁。他這幾天出來進去眉頭就沒有鬆開過。


  我想起Billy的話,沂元機場的標才是重點啊。我必須多多關心,關鍵時刻幫上忙才行。Serena不是說了嗎?關鍵時刻要讓領導看見我。


  敲門走進了李樂永的辦公室。


  「怎麼了?」他出乎意料地沒有對著電腦,而是轉過轉椅看著窗外。


  「黎總那邊怎麼回事?」我問。


  李樂永猛地轉了一個圈看著我:「為什麼這麼問?」


  「每次出去找客戶,黎總他們都得去。至少付錢需要他們啊。按照咱們公司FCPA的規定,那點兒錢根本不夠請人吃飯的。」


  李樂永淡淡笑著,說:「實話告訴你吧。黎崇鋼覺得沂元項目希望不大,他不太想參與沂元機場的標。」


  我呆立在那兒,喃喃地說:「他要放棄嗎?」


  「目前還不能這麼說。但是我聯繫他一起去沂元,他總是推三阻四。我感覺他已經想退出了。」


  「那怎麼辦?」我問。


  「做還得接著做。如果他不做,我們就直投。只不過少了他的支持,難度會更大一些。」


  看著李樂永用手托住沉重的頭,我彷彿回到以前他在身旁輾轉反側的時候。像這樣做每個項目都要絞盡腦汁,使出吃奶的勁兒。我突然覺得當銷售經理,日子也不是那麼好過的。


  不過,跟他的煩惱比起來,我被公司同事孤立的事算不了什麼大事了。


  回到我們小區時天已經擦黑了。小區門口賣煎餅果子、烤麵筋、烤魷魚的攤子都已經出來了,亮著小燈照著玻璃小車。


  小廣場上一群老年人在整齊劃一比劃著舞蹈動作。旁邊還有小孩打鬧奔跑。


  我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穿著老式軍綠色的短袖襯衣,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面,腰板挺得直直的,是老薛頭。我有點奇怪,他從來晚上不出來跳廣場舞的。來不及細想,我連忙快步走過去叫了一聲「薛大爺」。


  他回頭看見是我有點不太自然:「下班啦?」


  「嗯。薛大爺,最近怎麼老沒見你上我們家去呀?」


  「哦,最近有點忙。你媽還好吧?」


  「怎麼?你們最近沒有見面嗎?」我有點吃驚。


  「哦,我家裡最近有點事。」老薛頭隨口敷衍著。說完,他就怕再被我盤問似的,迅速地消失在人堆里了。


  回到家,桌子上一盤拍黃瓜、一盤涼拌牛肉,一碗雞蛋西紅柿湯。


  聽見門響,我媽的聲音從卧室里傳出來:「西溪,你回來啦?」


  我循聲走進卧室,嚯,衣服褲子擺了一床,一個大行李箱攤開著。我媽正在收拾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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