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李總,您怎麼了?」看見李樂永喝水嗆到了,Vivian連忙要上前幫他拍背,卻被芭比搶了先。李樂永閃開身體,手沖她們擺了擺,又咳了幾聲慢慢地平靜下來。
「我沒事,就是嗆了一口水。」他說,「午飯時間到了。咱們分成兩撥去吃飯吧。」我往外面一看,果然,大廳里的人稀疏下來。
展位里的幾個人都點頭同意。Vivian說:「哎呀,肚子好餓呀。李總,我們先出去吃吧。」
李樂永卻像沒聽見似地說:「George、Anne,你們倆先跟我出去吃吧。Vivian你就堅持一下,和Helen、芭比、Hank留守陣地啊。等先去的人回來后,後面的人才能去吃飯。展位上一定要保證有兩三個人在。」
一直在旁邊沉默不語的陸海空看了一眼李樂永又看了一眼我,沒有說什麼。趙芭比也嚷嚷「餓了」,也要先去吃飯。
George笑嘻嘻地說:「我都無所謂了。女孩子們胃小,經不得餓。就讓她們先去吧。」
我也說道:「我不太餓。誰餓了誰先去吧。」
李樂永的臉色嚴厲了:「這裡不是北京。我希望大家能聽從我安排。George、Anne,你們先跟我吃飯,其他人等我們回來后再去。就這樣。」
他嚴肅的樣子讓我們都沉默了。還在半開玩笑半撒嬌的Vivian和芭比也平靜下來。芭比臉色鬱郁走開了,Vivian則清脆地回答了一聲「好」,然後筆直地站在展位前,臉上仍然掛著職業性的微笑。
李樂永帶著我們倆走出了展廳。展會大廳附近鬧哄哄的,外面有餐車在賣東西。李樂永皺皺眉:「咱們還是找個飯館點餐吧。」見我們都沒意見,他帶我們走過天橋,找了一家中等規模的茶餐廳坐下。
餐廳里鬧鬧哄哄的都是人,操著南腔北調的聲音,顯然大多數人都是這次展會參展或觀展的人。一些深圳本地的老食客皺皺眉頭用分外響亮的粵語大聲叫著服務員。
幾個穿著白色廚師服的人推著熱騰騰冒著白氣的小餐車在桌子之間穿梭著。餐車裡都是廣式早茶點心。這些點心我們早餐時已經在酒店裡吃過了。此刻大家不求美味,唯求裹腹而已。
我和李樂永都點了幾樣能快速做出來的家常小炒,只有George叫住了推餐車的人拿了幾碟燉牛腩、蒸豬腳、燒麥之類的。
菜還沒上來,George就去了廁所。鬧哄哄的餐廳里就我們這桌最安靜。
「你知道我為什麼叫你來吃飯嗎?」李樂永突然說。
我搖搖頭。
「我剛才收到嚴利民的簡訊,他說中午要請我和太太一起吃飯。他怎麼知道你在這兒?他碰見你了嗎?」
「我從洗手間出來時碰見他了。他把我認出來了。」
李樂永眉頭皺著,嘴唇抿得很緊。「果然是這樣。所以我趕緊把你給叫出來了。就怕晚了被他看見。」
「可是你為什麼要帶George出來?」
「不帶他不行啊,不然就變成我們兩個人幽會了。」他說完這一句自己也意識到不妥當,閉緊了嘴巴。我有點不自在,趕緊打岔問道:「那幹嘛不帶Vivian?她不是嚷嚷她餓了嗎?」
「Vivian心太細,我怕被她看出來。」
我突然想起嚴利民說的話,心裡剛剛沉靜的波瀾又翻湧上來。
「樂永。」我突然叫道,自己都被這個陌生的稱呼嚇一跳。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麼叫過他了。他也是一驚,不明所以地看著我。
「我……」我一時之間不知怎麼該怎麼說,「我聽嚴利民說,你從原來的公司辭職了。我很……難受。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對不起你。你本來可以可以當……」說到這裡,我低下了頭。
「別說了,」他突然打斷我,我抬起頭來望著他。他的臉上很平靜:「別說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那段記憶里我們倆都很痛苦。別去想了,我也不想再回憶那些。」
我不說話了。我突然意識到也許我帶給他的傷害也許並不比他帶給我的要小。
「有什麼我能幫你做的嗎?如果可以我想儘可能彌補那些……」我望著李樂永真誠地說。那一會兒我真想能起而行之,彌補所有我犯過的錯誤。
「有的。」李樂永肯定地說。我滿懷期待地看著他。
「做好你的工作。」他又說。心裡一陣期待落了空,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失落。
「你和我來到了洛克,這是一個新的起點,也是一個很好的起點。你有你的目標,我有我的想法,希望我們都能在這個起點上有新的成績。我能感到你成熟了很多。那種幼稚的錯誤你應該不會再犯了。」
我想起他在健身房對Vivian說的那些話。也許現在是一個機會。「我想……」我剛一開口,他的手機卻響了。他拿起來看看上面的號碼,眉頭又皺了一下接起了電話。
「喂,老嚴啊。哦,不用不用。我們都已經出來了。哦,你去我們展位找過我?」他看了我一眼,又繼續說:「哦,那真是太可惜了。你下午就要回北京去了。那以後吧,以後有機會的話……」他說這話時,我和他同時鬆了一口氣。
正說著,George從衛生間回來了,大喇喇地正要說話卻見李樂永在接電話。他一屁股坐下,拿起筷子夾起一個燒麥吃起來。
李樂永掛了電話。
「誰啊?李總。」George問。
「一個朋友。」李樂永說,「哎,我們點的菜怎麼還沒來?這也太慢了。」
「要不您先吃點兒點心吧?這麼多人都是展會來吃飯的。我看見服務員忙得都一溜小跑。」George說。
「這樣不行啊,Vivian他們還等著呢。Anne,你去催一催服務員。」
然而服務員健步如飛,招了幾次手都對我視而不見。我只好站起來要去收銀台那邊催問。剛起身,一個女人向我徑直走過來。
這女人妝容精緻,眉毛、眼線畫得一絲不苟,那斑斕畫布一樣的眼皮下面是深影重重的睫毛。嘴唇上抹的口紅顏色是最近流行的伯爵紅茶。
這種顏色歐美人很喜歡,認為這種深紅色非常性感。但是中國人都不太喜歡,通俗地稱之為「血盆大口」。
女人沖我笑著,咧著一嘴血盆大口沖我走過來,露出白森森的一口牙。她身上是琳琅滿目的一條花得讓人頭暈的連衣裙,腳下踩著一雙十厘米的,極細極高的高跟鞋向我走過來。看見那麼大一個人僅僅支撐在一雙十厘米的細高跟上,不由地讓人覺得這不符合物理學定律。
女人走到我面前,微笑著。
我以為自己擋了她的路,正要讓開,女人卻抓住我,臉上漾起笑意對我說:「是你啊。」
我左右看看同樣有點懵了的George和李樂永。我不覺得自己認識這麼一號人物,雖然她看起來好像有一點點面熟。
「哦,我不認識你。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我望著她濃墨重彩的臉說。
「哎呀,沒錯兒。我早看見你了,認了半天呢。就是你,沒錯。」她這麼說,我越發糊塗,有一種當場被抓住的不自在。
「去年,在太太俱樂部。你採訪過我,忘啦?」面前的女人繼續提醒我。
猶如一道閃電劃過腦際,我想起來了,是那位雅詩閣女士,曾經警告我要發律師信的那位。現在的她笑意盈盈地站在我面前,彷彿毫無芥蒂的樣子。
我的腦子轟然一下炸開了,偷眼看了一眼旁邊嘴巴張成「O」形的George,我的心越發往下沉。
看見我的反應,女人猜到我的記憶終於上線了。她上下打量著我,最後視線落在了我胸前的胸牌上。她的笑容更燦爛了:「你不在雜誌社做啦?改去公司工作啦?還來參加展會?真巧耶,我也是跟我老公來展會看看。我老公還上去剪綵了呢?你看見沒?他就在那兒呢,法國人。」
她順手一指,我看見遠遠的桌子上一個金髮碧眼的男人,穿著挺括的西裝,像吃西餐一樣胸前圍著餐巾,正在用筷子吃著炒河粉。
她笑抿著嘴說:「他就喜歡吃中國菜,筷子用得好著呢。我想去旁邊的麗茲·卡爾頓里吃義大利菜,他就是不肯呢。」
「George,你去問一下服務員,我們的菜到底好了沒有。」沉默在一旁的李樂永突然說話了。
George站起來,看看我們,帶著滿身的疑問走向收銀台,走了幾步又彷彿不舍似地回頭看了一眼,然後終於走了。
李樂永突然說:「你就是那個曾經揚言要發律師信告她後來又偃旗息鼓的人?」
女人的笑容僵住了,隨即臉色一變,憤怒的目光投向了李樂永:「你是誰?」
我也怒目瞪著李樂永,他怎麼這樣說話。現在應該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時候,他怎麼還故意挑起事端呢?我沖他直眨眼睛,但是李樂永彷彿並不明白我的意思。
女人看這情形,似乎明白了什麼,怒容褪去,露出一點得意地微笑,深紅色的嘴唇微微張開。
「你不用管我是誰。」李樂永不動聲色地說,「那她到底有沒有侵犯你的名譽權呢?你的法國丈夫知道你這麼愛打官司嗎?需不需要我告訴他?有你這種妻子,我猜他在中國的生活工作不會太順利。」
他說著又看了一眼那個遠處桌上的金髮男人。男人估計是等久了,已經停止了吃飯正向這邊張望揮手。
女人也遲疑地沖遠處揮了一下手,半天才反應出一句話來:「他不懂中文。」
她完全忘記反駁而順著李樂永的思路走了。
李樂永微微一笑:「我打賭他至少懂英文。」
當George回來時,正好看見女人遠去的背影。她踩著高跟鞋走向自己的丈夫。腳步又碎又快,不知是鞋跟太高了走路不利索還是什麼別的原因,她有點趔趄。
「你認識那女的啊?」George問。
「哦,Anne,這是你以前在雜誌社工作時採訪過的人?」我還沒回答,李樂永就搶先說話了。我一驚,他怎麼這樣當著George的面問。
「啊?你以前不是在外貿公司嗎?怎麼又上雜誌社去了?」George坐下好奇地問我。我不知該怎麼回答,幸虧這時候服務員終於來上菜了。
「Anne以前在一家小雜誌社干過很短的一段時間。因為時間太短就沒往簡歷上寫。這還是她校對標書的時候跟我說的。」李樂永很自然地說。
George點點頭對我說:「你都沒跟我說過。你的職業經歷還真豐富啊。」接著,他的注意力就轉到了煎焗排骨上。「餓死我了。這家餐館的菜量真小。」
我看著李樂永,感激而又失落。看著李樂永若無其事地吃著飯。我也往嘴裡扒拉著飯粒,剛才空空如也的肚子不知被什麼東西填滿了,脹得慌。
下午回到展位后,我一直挺立在展台前,一邊臉帶職業微笑隨時準備接待,一邊眼睛四處打轉。今天早上太刺激了,碰見了太多熟人,一顆顆的響雷接連炸開。此時就算是以前整過我的馬總出現在我面前我也不奇怪了。
整個下午,Billy都沒有出現,彷彿神秘消失了,甚至在萬先生和Redford來到展會現場的時候也沒有出現。萬先生和Redford在展會開幕後大半天里把展會各個展位都轉了轉,然後就算完成了他們此次深圳之行的任務。
萬先生的航班是在下午,他中午就退了房,把行李放在我們展位裡面。
「Chris,這次展會就靠你了。」臨行之前,萬先生拍著李樂永的肩膀說。
「萬先生,您放心吧!」李樂永眼神堅定。萬先生點點頭又把目光投向了我們。「大家辛苦了。我希望大家不要懈怠,能夠堅持到最後。因為你們代表著洛克的形象……」
他正說著,我看見有人目光逡巡著往這邊走來。我連忙從展位里走出去迎上去。
萬先生見狀沖大家揮揮手:「好了,就這樣啦。你們趕緊忙你們的吧。」
芭比上前問:「萬先生,真的不用我們送送您嗎?」
「不用不用。我叫酒店派車送我去機場。」
萬先生說著便往外走去,經過我身邊時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看著那個頎長挺拔的身影逐漸遠去,心裡升騰一起一股忠勇之氣。展會,這是我的機會啊!
然而想要抓住這機會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容易。按照臨行前李樂永的要求,我、Vivian和趙芭比這幾個負責接待、記錄的人是不可以坐下的,更不可能消消停停地坐著聊天吃東西。
李樂永千叮嚀萬交代,每次安防展會,各省市的公安、消防、武警、監獄、法院、機場都會派相關人員參加。禮貌、周到、妥帖地接待每一個人是最基本的要求。
但是穿著高跟鞋站四五個小時。開始只是感到疼痛,接下來是銳痛,最後感到整個腳掌鑽心的痛。我盡量不動聲色地交替兩腳站著,但是無論怎樣都不能減輕一點疼痛。
站到後來,芭比和George早就放棄了,沒人的時候就坐在展位裡面休息,也只有Vivian和我還堅持站著。陸海空每隔一小會兒就站起來看看。
這種時候我最高興看見有人來了。看見人來迎上去說著話,就可以暫時忘記腳部竄上來的疼痛。
有幾個穿著普通的白襯衣、典著肚子的男人邊走邊看,走近我們展位時停下了腳步。我和Vivian連忙笑臉迎上來。
這種打扮的中年男人一看就像是內地省份不發達小城市裡公務員的打扮,反而越是這樣越不能怠慢。因為那些西裝筆挺的人們可能是從對手公司或代理商來的,而這種按芭比的話說「渾身土味兒」的男人一看就像公務員,是我們的目標客戶。
男人們舉頭看了一下頭頂上閃閃發光的大LOGO,費力地讀著:「洛克。洛克?沒聽說過啊,哪個國家的?小姑娘你能給我們講講嗎?」
被稱為小姑娘的就是前面站著的我和Vivian兩個人。我還沒來得及回答,Vivian已經笑意盈盈地開始說話了:「我們洛克是一家總部在美國波士頓的外資公司。我們主要生產銷售各種類型的安檢儀器。包括機場用的手持行李安檢儀,人體安檢門、X光機以及各種掃描儀。我們公司的技術在同行業里是最為領先的,全世界許多機場、貨運海關都在使用我們的機器進行安檢……」
男人打斷她:「你說的人體安檢門是不是就是那種安檢門,人從底下走過就會『滴滴』響的那種。」
「對,那種安檢門應該叫太赫茲安檢門。」
「哦,這種設備一般多少錢?」
「我幫您查一下。」Vivian俯身打開電腦,男人也饒有興趣地彎下腰來看。
這不妥當。我心裡的警鐘敲響了。李樂永曾經說過,不能隨便報價給客人。而且這個男人上來就沒頭沒腦地詢問價格,萬一他是競爭對手派來的呢?
眼看Vivian就要打開價格查詢系統了,我把筆記本的蓋子「啪」地一聲按住關上了。正聚精會神的兩個人嚇了一跳,一臉疑惑。
我連忙賠笑道:「不好意思,我們的價格比較複雜。因為不知道您購買的數量、配置等等因素,如果胡亂報價萬一把價格報高了,不能展現我們的誠意更有可能失去生意。如果您有一點時間的話,可以請我們的銷售經理跟您介紹。」我回頭叫道:「李總,這幾位先生想了解一下我們的太赫茲安檢門。」
李樂永和George從後面走過來接待這幾個男人。George更是掏出了自己的名片:「您好,我是洛克中國的銷售經理屈國才。這是我的名片。您幾位都走累了吧,請這邊坐。芭比,拿點水過來。」
芭比連忙風擺楊柳擺去拿了幾瓶水過來擺在桌子上。
看見旁邊的Vivian還是臉色鬱郁,我連忙走過去跟她耳語:「李總不讓隨便給人報價。」
Vivian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對我報之一笑:「我當然不會隨便就報價。」我點點頭回到自己的位置站好。
聽見後面的幾個男人正在自我介紹:「這是我們C市公安局的梁處長。我們想了解一下你們的安檢門……」
終於熬到了5點鐘,展會大廳里稀稀拉拉的參觀者都已經沒有了。我們這些參展人員也紛紛走出展覽大廳。在門口我看到一個高挑挺拔的身影踩著高跟鞋往門口走去,是Serena。
看見我們,她的目光輕輕劃過我們每個人疲倦的臉,最後停留在李樂永的身上。李樂永和Serena畢竟在北方機場演示會上聊過幾句,不能當作彼此不認識。互相點點頭,便擦肩而過。我也想向她點頭微笑,但她彷彿不認識似地漠然回過了頭。
「哎,那是誰啊?真夠有范兒的。」趙芭比追上幾步,拽住我的胳膊小聲問。
「哦,她是海威的銷售經理叫Serena。」我說。
聽到我的介紹,芭比和Helen兩個人又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纖細的背影看。
趙芭比嘖嘖感嘆:「氣質真好,咱們公司沒有一個能趕上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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