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呀,你們來了?」Helen親熱地迎上去,「李總,路上累嗎?」
「不累。怎麼樣?你們全都弄好了吧?」
「都弄好了,您看還行吧?」
謝經理趕緊過來,Helen替雙方做介紹。謝經理掏出一盒煙來給李樂永敬煙。李樂永輕輕擺手:「不會,不會。」
謝經理哈著腰跟在李樂永後面,陪著他把展位看了一遍。Helen跟在一邊,面有得意之色。Vivian踩著一雙高跟鞋,輕盈地跟著。我看看自己腳上的運動鞋,覺得她倒是很有Serena的風範。
轉了一圈,李樂永很滿意。對Helen說:「辛苦你了。」
「哎呀,沒事兒,這都我們應該做的。就這個照明效果您看還好吧,特意加了燈,我剛買來的。」她邊說邊看了一眼在旁邊的我。
我輕輕笑了笑,無所謂了,只要展會能夠辦得成功,別的都無所謂了。
「好,不錯。」李樂永又四處看了看,「辛苦你們了。今天晚上大家聚餐,萬先生、Redford他們都來。」
Helen受了表揚,臉上很興奮。小雀斑底下的膚色透露出紅色來。
我說:「那咱們趕緊出去吧,一會兒會場就要封閉清掃了。」
趁著大家往外走的功夫,謝經理湊到李樂永的身邊:「李總,我們一直跟市場部的人打交道,跟銷售部的人也不太熟。您要是對我們的布展效果還滿意的話,以後希望有這方面的事情,您還得多多照顧我們。」
「好說好說。」李樂永臨出門前跟他握了一下手。
回到房間的時候,Helen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我那麼說你不介意吧?」
「介意什麼?」
「就是燈光的事,本來是你說要加燈的。」
「沒事兒。只要會展成功,我都沒關係的。」
「那就好,我還怕你多心呢。」Helen臉上也明顯鬆了一口氣。
正說著,房門被敲響了。打開門,兩個人跳進來,正是今天下午剛到的芭比和Vivian。
Vivian早就不再是在李樂永身邊那副持重的模樣,笑嘻嘻的樣子像是最單純天真的小女孩。
「呀,你們來了。」Helen跟她們倆打招呼,「你們住哪個房間?」
「你們隔壁的隔壁。」Vivian說。
芭比抓住我的手:「西溪,你答應我的事情,你忘啦?」
幾個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我的臉上。
我問:「什麼事?」
「就是跟我住在一個房間的事啊。」
看見Vivian留神聽我們說話,芭比連忙解釋:「啊,我晚上睡得比較晚,起夜又比較多。Vivian,我怕打擾你休息。」
Vivian和Helen對望一眼,說:「哦,沒事兒,那你就和Anne一起住吧。」
芭比聽了急忙抓住我:「Anne,是你搬到我那裡還是我搬進來呀?正好,我的行李都還沒打開呢。」
我看了一眼Helen。Helen打了個哈欠:「累了一天,好乏啊,我都懶得動了。」
我明白了,說:「行,那我搬到你那兒吧。」
我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拖著箱子和芭比走進了她的房間。Vivian的行李也沒打開,她簡單收拾了一下就拖著行李離開了。
當房門關上時,房間里只剩下我和芭比了。她立刻放鬆下來,跪在沙發上,看著窗外密密麻麻的高樓,舒服地伸了個懶腰:「啊,深圳,我來了。」
由於公司的大佬們不願意出去,晚上的聚會就定在酒店四層的星麗中餐廳。
菜都上來了,幾位領導的話還沒講完。先是Redford講話,然後是萬先生站起來又說了一番。當萬先生坐下時,我以為終於可以嘗嘗眼前冒著熱氣的原盅燉湯時,李樂永又站了起來。
為了照顧Redford,所有人的講話都用的是英語。萬先生的英語發音很花俏,母音飽滿,捲舌音一點都不馬虎,比美國人還美國。李樂永的發音樸實一些,但是語速很快。我猜他是不是提前擬了稿子,行雲流水的一大篇話。
記得以前,他晚上有時坐在書房裡,對著電腦跟美國那邊開視頻會議。他也是這樣時而凝神聽著,時而嘰里呱啦地說一大通。那時的我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也完全不關心。
而現在的我坐在桌邊,像其他同事一樣,正襟危坐聽著他這個領導的講話。面對眼前熱氣騰騰的菜肴不敢動一筷子。
這個世界還真是奇妙!
他們三個人的重點都是說明天的展會很重要,一定要拿出精氣神來。我們的每一個行為都代表著公司。最後,李樂永又用中文說,展會的注意事項一個星期前在北京就已經說過了,現在著重強調一遍是希望大家能夠用心遵守。
冗長的講話終於結束了。面前的湯盅摸起來溫溫的,我喝了一口皺皺眉頭。涼掉的湯真難喝。
我沖服務員一招手,立刻有人過來微微彎腰,說:「小姐,請問您需要什麼服務。」
我指了指湯:「有點涼了,拿下去熱一熱。」
「好的。」一雙手把我面前的湯端了下去。
我回過頭來正碰上身邊陸海空的詫異眼神。我沖他微笑一下:「你的湯也需要熱一熱嗎?」他慌忙低下了頭,不再看我。我看看周圍的人:「你們的湯涼了嗎?讓她們給熱一下吧?」立刻有好幾隻手舉了起來,聲音此起彼伏地,「請幫我熱一熱」、「謝謝」。
我起身特意關照服務員把萬先生和Redford的湯也拿去熱一下。經過李樂永身邊時,他看看我,然後平靜地端起湯盅喝一口。我熱情的笑容微微有點凝滯,看來他不介意湯冷掉了。
第二天早上我不是被手機鬧鈴吵醒的,而是被浴室嘩啦嘩啦的水聲吵醒了。
當我睡眼惺忪地走進浴室時,水聲已經停止了。趙芭比從淋浴間走出來,浴袍裹住她的身體,頭髮濕漉漉地披在肩上。
「嗨,早啊。」她笑眯眯地對著鏡子里的我說,一甩頭髮,幾滴水珠甩到我的臉上。
我抹抹臉說:「你昨晚不是已經洗過澡了嗎?」
「你這個懶貓睡得真沉,現在才起。我五點就起來了,去健身房跑了步,又做了幾組器械運動。渾身是汗啊。」
「啊?」我很驚訝。沒想到,芭比這麼早就開始活動了。
「你每天早上都健身啊?」我問。想起芭比住的那個陰暗的地下室。如果住在那樣的地方,連窗戶都沒有。是得早上起來到灑滿陽光,綠蔭垂地的小路上去跑一跑,曬一曬。
「平時我才懶得動呢。而且我起得晚,經常趕到公司差點遲到。」
「那你今天怎麼變勤快了?」我也笑嘻嘻地問她。
「你這個腦子喲,永遠比人慢半拍。公司大佬們早上全在健身房流汗呢,我能不去嗎?我還特地新買了耐克的慢跑鞋和運動胸衣。」她用梳子刷著頭髮,水珠甩得到處都是。我趕緊刷了牙,洗了把臉就逃出去了。
等到吹風機響起,我才敢拿著化妝包重新回到衛生間。趙芭比一邊打理著頭髮一邊說:「就你老土。人家Vivian也是一大早就泡在健身房裡。而且做得有模有樣的。住酒店是個好機會,要抓住機會和大佬們好好套套近乎。」
我突然想起李樂永和她在那個小區健身房裡的一幕,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只是手上加快了塗抹的速度。
早晨,自助餐廳里擠滿了人。好幾個人拿著盤子排隊等著煎蛋廚師做煎蛋。Redford在我前面。我笑著跟他打了個招呼,說說今天天氣很熱之類的話。
排到了他,煎蛋師傅問:「要雙面煎還是單面煎?」
Redford聽不懂,連比帶划,雙方就是溝通不了。我趕緊走上前去對Redford說:「single side or double sides?」
Redford攤攤手做如釋重負狀:「single side。」然後我轉頭對煎蛋師傅說:「單面煎。」
Redford一邊等著他的蛋一邊對我嘟囔抱怨說:「我覺得這家酒店應該培訓一下員工。這裡看起來應該常有外國人入住,員工怎麼能不懂基本的英語呢?順便說一下,Anne你的英語進步很大。記得上次酒會時,我問你什麼時候來這家公司的。結果你只是說『yes』、『yes』。」
我的腦袋轟了一下,原來自己曾經犯過這麼可笑的錯誤。臉紅了一下又恢復正常了,我現在比較能控制自己的尷尬了。
我說:「就是因為這樣我才努力地練習英語。謝謝您的誇獎。」
端了一盤子吃的,正好看到陸海空那一桌還有空位,我連忙走了過去在他旁邊坐下。桌上的幾個人正聊得起勁。趙芭比問我:「哎,你剛才跟Redford說什麼呢?」
我正要張嘴回答,我身邊的陸海空「騰」地一下站起身:「我吃好了,我先走了。」說完,他快步走了。
我愣了一下才回答說:「哦,沒什麼。煎蛋廚師聽不懂英語,我稍微幫忙翻譯了一下。」
說完了話,我看著陸海空遠去的背影發愣。他還是這樣。但是心裡的失落只有一剎那,想起剛才自己的表現,我對自己很滿意。
我覺得自己似乎已經在公司里站穩了腳跟,現在正是開始向上攀爬的時候。我看著Vivian端著自己剛做的華夫餅大大方方地坐在李樂永他們那一桌,跟萬先生、Redford他們談笑自如。沒關係,一切都沒關係。我面帶微笑地吃完了一份蒸排骨和一份蝦餃。
芭比就沒有這麼氣定神閑了。她看到Vivian坐到了李樂永的那一桌之後,氣得用餐巾擦擦嘴然後揉成一團扔到一邊。一聲不吭地端起盤子也走向了李樂永那一桌。還沒走近,我就看見了她臉上已經綻放出笑容,聲音也特別地甜蜜,拉開了椅子坐在了李樂永和Redford的中間。用英語向Redford問道:「Did you get used to Chinese breakfast?」
這個芭比,我搖搖頭。
開幕式現場並沒有我想象得那樣熙熙攘攘,人頭攢動。聽李樂永說,其實很多廠商對開幕式並不感冒。開幕式也沒有實質性的意義。反倒是媒體對開幕式的興趣比參展廠商大多了。而領導們的興趣主要在於講話和拍照,以及關照發什麼樣的新聞稿。
深圳市的領導講完話以後,主持人又在話筒前宣布:「有一些國際大廠商也來到了這次展會參展,極大地提高了展會的國際知名度。下面我們有請廠商代表一起剪綵。請卡貝爾松物理公司中國代表處首席代表路易斯·佩雷拉先生,海威中國的總經理汪可凡先生,洛克中國的首席代表萬敬宇先生,朗訊中國的總經理嚴利民先生……」
我注意到旁邊李樂永的臉色一變,眼睛警覺地盯著台上。
台上站著的幾個人有我熟悉的如高高挺立的白楊樹一般的萬先生,在北方機場演示會見過一面的汪總,仍然是那副瘦小枯乾的樣子。還有一位金髮碧眼的應該就是那位路易斯先生。在他們中間站著一位個子不高,年紀也似乎比萬先生小很多的人,身穿著深藍色西服。這個男人臉上帶著非常和煦的微笑。
那眼角的閃動,那唇邊的微笑都似曾相識。這不應該啊,我不可能認識這些人。我笑著搖一搖頭。一轉頭卻撞上李樂永蒼白的臉和故作鎮定的目光。我嚇了一跳。一向如岩石一般鎮靜的他被什麼嚇成了這個樣子?
李樂永用下巴對我往旁邊指了指,然後他輕輕從人群中走開。走了兩步又回過身見我還愣著,連忙沖我招了招手。我不知為什麼心跳得厲害。左右看了看,也輕巧地從人群中走開,跟著他到了一個僻靜之處。
「怎麼了?」我問。
李樂永左右看看,才小聲說:「你認出來了嗎?那個人。」
「什麼?誰?」我完全糊塗了。
看到我的反應李樂永皺皺眉頭:「嚴利民,我原來公司的運營總監。那次你到公司找我,是他帶你進來的……」
我終於想起來了,原來是他,竟然是他!剎那之間,我的臉也白了。
本來以為我和李樂永可以永遠埋葬我們過去的感情和一切關係,用上級和下屬的關係在公司里各自安分地生活下去。可是一個曾經站在奇特的角度見證過我們關係的人突然蹦了出來。一段我們自己都快忘了的歷史有可能曝光於眾人之前。
如果那樣,會是怎樣一場大爆炸?我恐怕要立刻走人,咬著牙堅持下來得到的一切頃刻之間化為烏有。一直被人虎視眈眈盯著的李樂永恐怕也得以極不光彩的理由辭職。這將會是他職業生涯的一次大地震。
我該怎麼辦?我慌張地看著李樂永,他現在臉色反倒平靜下來了。
「別慌,別慌。」李樂永自己也深吸了一口氣鎮靜下來,「我估計他不會呆太久了。總經理們一般呆半天到一天就夠了。只有銷售總監才會從第一天呆到最後一天。」
他的眼睛里射出可怕的光,極力隱忍著什麼,但是臉上的平靜掩蓋不了細小肌肉的抽動。
「總經理」這個詞像根刺,既刺到了我,更刺到了他。我感到害怕,不僅僅是害怕這個嚴利民,更害怕眼前竭力維持表面平靜,而內里就開鍋了一樣的李樂永,但最令我害怕的是我曾經做過的事。
是我毀掉了他的事業,是我讓嚴利民變成站在台上剪綵的高高在上的「嚴總經理」,是我讓李樂永變成了站在台下聽領導講話的「銷售總監」。
我突然衝動地上去抓住了他的手,那雙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碰觸過的手。「乾脆我說我生病了,躲到酒店房間里去,好不好?」
然而,李樂永還來不及回答,一個聲音卻插了進來:「李總,你們在這兒啊。開幕式結束了,我們得趕緊去展位了。」
是Vivian,我的手迅速縮了回來,一轉頭正碰到她像X射線一樣的目光。她頓了一下,儘力保持臉上的笑容不變。
李樂永的臉色也在瞬間恢復如常。「好的。萬先生他們呢?」
「他們叫我來找你。得趕緊走了。」
「好。」
李樂永和她一起邁步往展區走去。我在後面喊道:「李總,要不我回去休息一下吧?」
聽到這話,最先做出反應的卻不是李樂永,而是Vivian。她回過身,輕柔而關切地問:「你怎麼了?」
「嗯,我有點不舒服。」我說。
「不舒服你就回房間去休息一下吧,下午看情況再來。」李樂永說。
「李總,」Vivian撒嬌地說:「您怎麼這樣啊?」她跑回我身邊,輕輕地摸了一下我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自言自語說:「沒發燒啊。臉色看起來也很好啊。」然後回過身對李樂永用撒嬌的口吻說:「李總,您想累死我啊。您動不動就給別人放假。今天應該是最忙的時候,我又要收名片、登記還要分發資料。您別老是照顧她,也照顧照顧我好不好啊?」
她的聲音又嬌柔又悅耳就像一串小鈴鐺似地在你耳邊輕輕地響著。但是我們都能聽出裡面的鋒芒。
而且她說的也是實情,我和Vivian各有各的分工。我不能在開幕第一天的上午就撂挑子。
「哦,我們走吧。我沒事兒的。」我說。
李樂永擔憂地看了我一眼:「你真的行嗎?」
「可以的。」我肯定地回答他,心裡明白他能聽懂我的另外一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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