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Billy在投標現場眼睜睜地看見海威被宣布為第一中標候選人的時候估計已經瘋了。輸給中大也就算了,居然輸給了海威?他氣急敗壞的一通電話把洛克中國在北京的辦公室攪成了一鍋粥。


  很快,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了這個壞消息。


  「George別說了。你們都各自去忙吧。Anne,你到我的辦公室來一下。」


  我應聲往李樂永的辦公室走去,裙子沙沙地蹭過桌椅。這聲音聽起來就像一個諷刺。


  「怎麼回事,李總?」把辦公室的門輕輕合上,我問道。


  他坐在大班台後面沒有立即回答,閉目揉了一會兒太陽穴才說:「剛才Billy在電話里說,他看海威和中大都去了,為了保險就交上了低價信封。我記得你把低價標單裝在牛皮信封里。」


  「是的。」


  「結果,開出來卻是比較高的那個價格。所以,咱們的價格在裡面排倒數第三。而倒數第一是中大,倒數第二是海威。海威的技術分比中大高一點,所以海威就中標了。」


  我聽得目瞪口呆,半天才說:「哪個信封裝哪個標單並不重要,我又沒有封口。他自己願意怎麼調整都行。」


  「可是問題就出在這裡。Billy說他拿到的信封是封死的,如果要拆開就會破壞信封上的標單封。他當時說他來不及了,就把兩個信封和你寫的便簽紙塞進了行李箱就去了機場。結果飛機晚點,他到那邊已經很晚了。早上起來時間又趕,就沒有拆開信封看,就以你的便簽紙為準了。」


  我身上冷汗涔涔地滲出:「我絕對沒有封死信封。絕對沒有。」


  李樂永看著我,說:「我相信你。」


  無限下墜的心被穩穩地接住,我怔怔地望著他。他信我,只有他信我。我用力地絞著手指頭。


  李樂永嘆了一口氣說:「但是現在麻煩大了。如果不出這個岔子的話,報價最低的兩家公司應該是洛克和中大。而我們的技術評分比中大不止高一點點。所以這個標,本來應該是我們贏的。因為人為錯誤把本來該贏的標輸了,這就必須有人為此負責。況且Billy的情況跟George又不一樣……」


  我干啞著嗓子問:「這個要負責的人是我嗎?」


  李樂永看了看我:「這件事你負不了責。你先出去吧,讓我想一想。」


  出了辦公室以後,周圍的人沒再同我說過一句話。我機械地做著手裡的事情,腦子卻總是在打轉。George的目光偶爾飄向我又迅速縮回去。這似曾相識的場景讓我想起以前在雜誌社時的那一幕。


  我暗暗下了決心,那樣的事絕對不可能發生第二次。


  偶爾看到Vivian飄過來的眼神,她對我鼓勵的一笑。我愣愣不知如何回應。她的善意不知是真是假,但是這善意總讓我覺得不那麼冷。


  然而,辦公室的氣氛始終沉默而壓抑。我知道有什麼東西正在這平靜的表面下醞釀著。醞釀到一定時刻,就會像紅熱的岩漿一樣噴薄而出。


  臨下班時,桌上的電話響了,是李樂永叫我進去。


  「李總,什麼事?」我走了進去。


  「把門關上。」他囑咐了一句。我回身把門關好。


  「坐。」他指了指沙發。


  我剛剛坐下就聽見他說:「你能把那天的情形再給我詳細地講一遍嗎?」


  我儘力平靜自己,把那天的事情詳細描述了一遍。


  「你下班打卡時,打卡機上的時間是幾點?」


  「好像是5點45。」


  他點點頭:「好吧。今天你先下班吧。不過,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明天上面可能會問你關於那天的事。」


  他臉上肅然的神色讓我害怕,無端的懷疑更讓我感到巨大的恐懼。手指被我擰得幾乎發白了。不管是誰幹的,至少現在我不能證明不是我乾的。


  回家度過幾乎無眠的一夜,第二天早上帶著青黑的眼袋來到辦公室。


  我坐下,打開電腦獃獃地看著,頭痛欲裂。看一眼Billy的位置,是空的。他可能還沒從H省回來吧。我心裡忐忑著又有點慶幸,也許對我的大審判可以晚一些來。


  但是這點兒幻想也很快破滅了。十點半,Billy走上樓梯來。George跟他打招呼:「你一大早地跑哪兒去了?」


  Billy看我一眼才回答他說:「早上萬先生叫我去問了一下經過。居然把價格信封封上,有些人的居心真是太歹毒了。」George知道他指的是誰,打著哈哈走開了。


  十一點時,Vivian把我叫進了大會議室。我一腳深一腳淺地走進了大會議室。擺成橢圓形的桌子那一邊坐著萬先生、秦冠、李樂永和Alice。


  我的心臟幾乎要停跳了,手軟得幾乎沒有力氣。萬先生對我笑笑,估計是我蒼白得嚇人的臉色讓他起了憐憫之心。他柔聲說:「你坐。」


  我拉開椅子坐下。


  萬先生接著說:「別怕,沒事的。我們就是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你。你誠實回答就好。」


  我點點頭。


  萬先生說:「H省高院的那個標昨天輸掉了,這事我想你已經知道了。事情是這樣的,我們做了兩個價格標單,一個是高價,一個是低價。需要Billy在投標現場根據情況選擇遞交哪一個。Billy的判斷是沒錯的,他讓小夏交上了牛皮信封,也就是裝著低價標單的那個信封。但是當場開出來卻是高價標單。所以這個本來可以贏的單子輸掉了。


  關於這兩個信封是怎麼弄混的?我們現在還不清楚。所以我們要問問你。那天,價格標單是你幫著準備的吧?具體情況你跟我們說一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需要把今天的談話錄下來。」


  他揚一揚手裡的東西然後放在桌子上。我當然認得那是什麼。那是我曾經在雜誌社時也用過的錄音筆。


  我開口說話了,嗓子干啞得厲害。李樂永示意我停下,拿起桌上的電話叫芭比給我送一杯水來。


  不一會兒,芭比敲門進來,她看著這個陣勢有點遲疑,迅速把水放到我手邊之後就出去了。


  我端起紙杯一口氣喝光,用手抹抹嘴唇。


  「你別緊張。」是李樂永的聲音,他看著我說,「你只要據實說就好。我們不會冤枉人的。」


  我看看他,深吸一口氣,平靜一下自己,盡量有條理地把那天下午的事情描述了一遍。


  「所以說,你特意把信封敞著口放在桌子上,是嗎?」萬先生問。


  「對,我把價格標單裝在信封里,價格標籤封放在信封上面,然後用滑鼠壓好了。」


  萬先生側身對李樂永說:「讓Billy也進來說一下吧。」李樂永點點頭,拿起電話說了一聲。很快,門就被推開了,Billy走了進來。


  Billy看了我一眼,在離我比較遠的地方坐下。


  「Billy,你把那天的事情說一下。」


  Billy點點頭:「那天我回到公司,看到標書和價格信封都放在我桌子上,旁邊還有她寫的便籤條。我拿起價格信封看,信封已經封死了,而且標單封已經貼在了信封的封口上。如果要打開信封肯定會破壞標單封。那樣的話就需要重新列印標單封。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我沒有時間做這些,就把東西都裝到旅行箱里去。在機場我給李總打了電話,確認白信封里是高價,牛皮信封里是低價,跟劉西溪留的便籤條的是一樣的。所以我到了C市以後就沒有再打開信封。第二天早上就投標了。」


  萬先生側身跟李樂永他們耳語幾句然後問我:「你是幾點下班的?」


  「打卡機上的時間好像是5點45。」我說。


  Alice在旁邊補充到:「我已經叫小高去查打卡機的記錄了。很快就能知道。」


  萬先生點點頭,又問Billy:「那你是什麼時候回到辦公室的呢?」


  「6點15吧。我特意看了表,因為8點30我的航班就要起飛了。」


  「好吧,如果不是Anne,那也就是說在5點45到6點15之間有人走上樓去把價格互換了,而且還封上了標單封。」萬先生說。


  旁邊一直不開口的秦冠出了聲:「可惜這個大樓只有公共走廊和電梯里有攝像頭,咱們公司辦公區裡邊沒有。否則馬上就可以知道是誰搗的鬼。」


  「是啊。」李樂永轉向萬先生,「萬先生,我覺得有必要馬上在樓上樓下裝上攝像頭,以避免以後再有這種事情發生。」


  萬先生嘆了一口氣,臉上表情沉重:「原來沒有裝攝像頭是覺得沒有什麼可防備的,沒想到會出這種事。看來攝像頭不裝不行了。Alice,你呆會兒跟Brenda說一聲,叫她找人裝一下攝像頭吧。」


  Alice點點頭。


  「就是劉西溪乾的。你們不用費事了。」Billy陰沉地說。


  「Billy你沒有證據可別亂說話啊。Anne也是銷售部的人,她有什麼動機要這麼做?」秦冠呵斥他。


  「她當然有。」Billy轉過臉憤恨地瞪了我一眼:「劉西溪進入洛克以來,完全不具備當銷售助理的經驗和技能。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懂,我屢次提出她不符合我們對銷售助理的要求,希望辭退她。所以我知道她早就對我個人恨之入骨。之前故意設計我,我就不說了。雖然她也是銷售部的人,但是這個單子是贏了還是輸了對她個人一點影響都沒有。所以,她完全可能這麼做。」


  「即使這樣也不能說就是Anne乾的啊?當時下班時間剛過,公司里還有好些其他人呢,你怎麼能一口咬定是Anne呢?」秦冠問。


  「道理很簡單。」Billy冷靜下來,雙手抱在胸前,平靜地說:「因為銷售部在樓上。樓上除了有銷售部的辦公區之外,就只有李總的辦公室和一間小會議室。那會兒已經過了下班時間,沒有部門在小會議室開會。所以,別的部門的人沒有理由到樓上去。如果要去的話會很引人注目的。不信你們可以去問問,下班時間過後,還有誰去過樓上?」


  他這一番話說完,他的一番話讓萬先生幾個人都沉默了。我心裡的慌亂像不斷散開的濃霧,幾乎完全罩住我。我想開口辯解,卻不知從何說起。本來覺得荒唐可笑的事,竟然越說越像真的了。


  「這倒是有可能。Alice,你去叫人問問,那天下班後有沒有人看到有人到樓上去?對了,Helen的座位離樓梯比較近,叫人好好問問她。」萬先生吩咐Alice。


  Alice點點頭,出去了。


  「Anne,有沒有可能是你馬虎弄錯了?」萬先生又把頭轉向了我,聲音仍然那麼柔和動聽,幾乎是循循善誘地說:「我相信你是不會故意干這樣的事情的。但是也許你記錯了,把信封裝反了?」


  「沒有。」我搖搖頭,「當時我特意把什麼信封裝什麼價格都寫在了便籤條上。」我注意到那張便籤條現在就捏在咬牙切齒的Billy手中。已經作為我犯罪的證據被保留下來了。


  我又對萬先生說:「我沒有弄錯,而且我更不會把信封故意封上。李總特意囑咐我要敞著信封的口,讓Billy回來確認。所以,我沒封口。」


  秦冠點點頭:「是啊,裝錯信封還有可能是弄錯了,但是提前把信封封上那就絕對是別有用心了。」


  「可是就算這樣,也不能說就是Anne乾的。」一直沒有開口的李樂永終於說話了,「銷售部自己的人上樓來不會有誰注意。我記得我走的時候,Vivian還沒有走,應該把她叫來問問。」


  秦冠看了他一眼:「這麼查不太好吧,這樣不是弄的人人自危了嗎?」


  「我不相信這件事是Anne或者Vivian做的,但是不查清楚又怎麼能洗脫她們兩個呢。萬先生,您說呢?」李樂永看向了萬先生。


  萬先生沉吟一下:「那好吧,讓Vivian也來一下。」


  Vivian很快就來了,她一進門看見這個陣勢愣了一下,然後很從容地找了一張椅子坐下。


  聽見問她的話時,她遲疑了一下:「你們不會懷疑我吧?」


  「也不是懷疑,就是想了解一下。」萬先生柔和地安慰她。


  Vivian想了一下回答說:「這不可能啊,我跟Anne一起下的班。我們倆一起走下樓梯的。我哪有時間做那些事情?」


  「那既然是你們一起下班的,你有沒有看見Anne換信封、封信封呢?」李樂永問。


  我心裡一跳,想起那天Vivian走上樓來的的時候,我剛剛把信封放下。她應該看到我放下時信封還是開著口的。我想起她對我善意的微笑。她會幫我證明嗎?會嗎?

  Vivian搖搖頭:「我不知道。我之前一直都在樓下和市場部的人討論事情,後來發現時間晚了,人家也要下班了。我就走回樓上去拿包準備下班。我走到樓上時看見Anne剛從Billy的辦公桌旁離開,然後我問她要不要一起走,我們倆就一起下樓了。」


  Billy立刻跳起來,用手指著我:「果然是你。現在你還有什麼好說的。要不是你特意留了那張便簽紙,我根本不知道哪個信封裝的是哪個標單。我說什麼也要拆開來看看。可是就是因為你的便簽紙,我才按照便簽紙上寫的把牛皮信封交上去的。這便簽紙就是你的陰謀。」他揚起手裡的便簽紙憤怒地抖動著。


  「Billy,你冷靜一下。」李樂永皺著眉說,「Vivian,那你看到Anne離開的時候信封是封著的還是敞開的?」


  「我不知道。」Vivian想了想說:「我當時沒注意。如果知道後來發生的這些事,我當時肯定會注意一下的。」


  萬先生看看我說:「Chris,George也是銷售部的人,要不要把他叫來也問一問?」


  「不用了。」李樂永沉聲說,「那天我走的時候,George已經下班走了。」


  秦冠兩手一攤:「這真是沒有辦法了。各種跡象都說明是Anne的嫌疑最大。萬先生,您怎麼說?」他側臉看向萬先生。


  萬先生沒有看他,而是看著Vivian:「Vivian,你確定那天傍晚你上樓的時候看見Anne正從Billy桌邊離開?你沒看錯?」


  「這個不會錯的。」她頓了一下,接著說:「不過也不能這樣就認為是Anne做的啊。她是銷售助理,檢查信封和價格標籤是她的工作,她仔細檢查也是應該的啊。」


  旁邊的Billy鼻子里噴了一口冷氣:「哼,仔細!」


  萬先生做了個手勢:「這些我們自己會判斷。」他看看我,一臉沉痛:「Anne,我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我對你的印象一直很好,一直很信任你,我相信你不會做這樣的事。但是既然出了事情,又沒有明確證據說明不是你做的。所以……唉,這太可惜了。劉小姐,我會通知人事部門給你多發……」


  我哆嗦著望著萬先生那一開一合的嘴唇。這場景是如此熟悉,不要再一次重演,不要!


  「不是劉西溪。」李樂永突然截住了萬先生的話。會議室里的人都愣了。秦冠看看他:「你說不是她,有什麼證據?」


  李樂永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目光掃視著會議室里的人,半晌才說:「證據我會去找。但是我肯定不是劉西溪。」


  「那就奇怪了。既然沒有證據,你為什麼又能肯定不是她呢?」秦冠幾乎要冷笑了。


  突然,會議室的門被打開了,Alice走了進來。萬先生面對這僵局也有點犯難,看見她進來便笑了:「Alice,你查得怎麼樣?有結果嗎?」


  我也把希望的目光投向了Alice。


  「哦,我和Amanda分頭把同事們都問了一遍。那個時間段沒有人上樓去,也沒有人看見別人上樓去。」Alice說。


  「不可能是別的部門的人做的。別的部門根本不知道有兩個報價的事情。」Billy嚷嚷道。


  「那這樣我們就難辦了。」萬先生為難地看著李樂永,「Chris,我理解你的心情。你的兵你自己知道。但是現在這麼明顯,我們也不能不做最壞的猜想……」


  一切又都回來了。我感到像是從懸崖上摔下去,身體不斷下墜。難道我會被辭退?再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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